玉璽記 142|一三零章

    已近夏初, 風其實是暖的,但落到每個人心頭都是沁入骨髓的寒。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胡源虛弱的喃喃, 「這也只是你的推測, 並沒有證據。」

    胡安黎呼吸一口冰冷中帶着蠟燭味兒的空氣,「有一件事, 很關鍵。父親為什麼會認為嚴家必死無疑, 彼時, 柳家落敗已有四五年之久, 即便嚴家接濟柳家敗落的旁支族人, 這也不是嚴家必死的理由。如果嚴家當真不可交, 祖父應該會比父親有更早的判斷。」

    「你祖父遠在南夷, 帝都局勢瞬息萬變, 豈是你個小孩子能明白的!」

    望着父親外強中乾的模樣,胡安黎繼續道,「可胡家與嚴家並無生死大仇, 父親也不過是想從嚴家手裏奪取運糧生意。這件事, 完全沒必要鬧出人命來。父親難道沒有留心,嚴氏子已經是秀才試案首,嚴氏子若入官場, 嚴家的糧草生意必然轉手。依父親的地位, 您只要稍露口風,嚴家不會不識抬舉,完全沒必要鬧出人命。是誰有意誤導了父親?」

    胡源眼中的驚惶、憤怒與胡安黎的平靜、篤定交匯,胡源心中更有一種父權喪失的羞辱,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他的心底也真正明白,如同他再不喜這個兒子,但當自己爵位難保之時,他仍是矚意這個兒子來接替他成為爵位繼承人。胡安黎再與他關係不好,也不會真想要他去死。

    胡源輕聲道,「原本我並沒有真的想弄垮嚴家,我只是讓劉重嚇唬一下嚴家糧隊,沒想到劉重見財起義,真的奪了嚴家的糧草。當時我知道嚴家糧隊真的遭遇水匪,已經太遲了。參奏嚴家糧草失職的是御史台,嚴家接着被奪差使下了大獄。」

    「可為何嚴氏子都牽連進去?」

    「嚴氏子拿出大筆銀錢僱傭人到山東去調查當時水匪劫糧一案。」胡源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他蹙緊的眉心輕輕顫抖,像是在重溫當年的恐懼,「要怎麼回頭?」

    既不能回頭,索性一不作二不休。

    「那父親為什麼要收嚴家家財?」

    「不能不收。那個時候,只有瓜分嚴家才能讓彼此安心。」

    「不。瓜分嚴家父親便成了這一連串事情的主使。」胡安黎的聲音像裹挾着夜風的利刃,「若劉重死了的話,父親更是百口莫辯。」

    胡源臉色劇變,「誰會去殺劉重?」

    「一個蠢才。」

    胡源怒視胡安黎,「你放肆!」

    胡安黎微微訝意,繼而明白過來,「父親別誤會,我是在說那個意圖在通州火燒鄭郎中的幕後之人。」

    胡源一時沒有明白,南安侯久在南夷,對這件案子了解不多,胡安黎說一句,「若有幕後之人,那麼,設此計之人必是個揣摩人心的高手,但是,鄭郎中在通州險些遇害,慫恿周家對朝廷命官下手,卻又愚不可及。一個靜水流深的高手,不會突然做出愚蠢短視的行為。若沒猜錯,這是兩個人。」

    便是南安侯都有種脖子上的鐐銬一松的感覺,胡安黎都得說一句僥天之幸。

    胡源眼眸中充滿期待,喃喃,「還有機會?」

    胡安黎沒說話,南安侯道,「明天你到刑部,把你知道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源源本本的說出來。」

    「父親?」胡源哀求的望着父親。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侍衛稟道,「侯爺,那邊兒二爺來了。」

    南安侯起身望向長子:

    「天若饒你,你便有命。天不饒你,你也不冤!」

    .

    南安侯帶着胡安黎還有胡潁在書房說話,胡潁先向大伯請安問好,南安侯擺擺手,「坐下說。」

    胡潁胡安黎一左一右坐在南安侯兩畔,南安侯溫聲道,「沒想到帝都倒是出了大事,要不是你寫信給我,怕是傾家之禍臨頭,我還糊塗着哪。」

    胡潁起身請罪,「侄兒駑鈍,未料事情發展至此。」

    胡安黎看二叔一眼,沒說話也沒動。

    「坐下。」南安侯道,「這並不是你的過錯。」

    胡潁受這位大伯教導頗多,少時還曾跟隨南安侯在軍中歷練,實在是胡潁覺着自己不是打仗的材料,轉而從科舉晉身,如今亦是家族中流砥柱。

    胡潁道,「大伯陛見可還順利。」

    「陛下多有寬慰之語。」

    胡潁稍稍放心,旁的都不打緊,只要大伯能保住軍權,胡家便不會傷筋動骨。

    胡安黎聽着祖父和二叔說話,就聽門外有侍從腳步聲,接着傳來侍衛稟告,「三殿下打發人過來給大公子送東西。」

    南安侯瞧胡安黎一眼,胡安黎起身,「祖父,我出去看看。」

    「去吧。」

    胡安黎到外院會客廳方見到是穆安之身邊的小易內侍,連忙拱拱手,「小易你怎麼來了?」這是三殿下心愛的內侍,陪着三殿下長大的人,胡安黎既在穆安之手下做事,自然會與小易搞好關係。

    小易把手邊的一個大食盒遞給胡安黎,笑道,「殿下與幾位大人在刑部用膳時聽說大公子回府了,這是給大公子準備的晚膳,吩咐我給大公子送來。」

    胡安黎有些不好意思,「勞陛下掛念,你回去同殿下說我沒事。」

    小易笑,「原本殿下也說公子不過回趟家,能有什麼事。杜大人跟殿下叨叨了好幾遍,殿下被杜大人說的也有些不放心,讓小的走一趟。」

    即便在這樣在局面事,想到杜師兄,胡安黎都有些想笑,胡安黎道,「也勞你跟杜師兄代句話,就說我很好。」

    小易還要回穆安之身邊服侍,放下食盒便走了,胡安黎一直送他到門口。

    夜空月朗星稀,胡安黎送別小易,不急不徐的往回走。

    此時書房正進行另一場談話。

    南安侯說到爵位之事,胡潁也不禁蹙起眉頭,他事先也只以為是周氏一人的案子,想來周氏既處置了並不打緊,並未料到牽扯出這許多案件,以至將大堂兄都陷了進去。

    如今的情況,大堂兄是斷然保不住爵位的。胡潁斟酌道,「按理,爵位繼承大伯自有判斷,大伯既問我的意思,大伯看安黎如何?」

    南安侯端起茶慢呷一口,胡潁道,「安黎雖與大堂兄有些嫌隙,可畢竟是親父子,想來大堂兄亦願意見安黎繼世孫之位。再者,安黎多謀善斷,低調謹慎,擔得起世孫之位。只是有一件,他與三殿下太近。若他為世孫,為家族立場着想,還是暫與三殿下保持一些距離。」

    「他父親犯下這樣的過失,他們父子之爭闔帝都皆知,他要怎麼接下世孫之位?」南安侯淡淡道,「我看他並沒有要繼承爵位之意。」

    「不必急在一時,帝都人都健忘,過個三年五載,待此事淡了,安黎與家族的關係也能緩上一緩,介時再辦此事不遲。」胡潁道。

    南安侯看門口一眼,「進來說話。」

    胡安黎沒想到他這樣放輕腳步都被祖父察覺,輕輕推開門,胡安黎坐下後方道,「請祖父二叔另委他們,我無意爵位。」


    胡潁向來活絡,「也沒說一定要你,咱家爵位找不着主兒了?你知道多少人眼紅,也就隨口一說,別當真。」

    胡安黎再如何多謀善斷,在這種隨口胡扯的事情上也一直應對不好,他想了想說,「明天還有院試,祖父若無吩咐,我就先回去準備了。」

    「什麼院試?」南安侯都沒反應過來。

    胡潁代為解釋,「安黎在考秀才試,成績很好,縣試府試都是第一,做案首的機會很大。」

    南安侯頜首,「那就回去準備吧。」

    胡安黎起身告辭。

    胡安黎走後,胡潁認真道,「阿黎這次下狠手,族中議論不斷,可要我說,族裏也該整頓一二,不然就太不像話了。」

    「這算什麼狠手。」南安侯不以為然。

    想到以往與大伯相處的歲月,胡潁條件反射的打了個寒顫。

    .

    穆安之回府時李玉華正在屋裏看書,見穆安之回來,立刻放下書卷過去服侍着穆安之換衣裳,問他累不累。這些天案子緊張,穆安之幾乎都是從早到晚泡在刑部。

    李玉華其實也忙,小九叔來帝都幫着操持蓋織坊的事,李玉華手裏的銀子流水般花出去,她還要時常出去瞧着些進度,再有招人手的事也得張羅起來了。

    「我先去沐浴,給我備些宵夜,有點餓了。」

    「先等一等,空着肚子泡澡不好,先吃宵夜再沐浴。」

    以往兩人也都有吃宵夜的習慣,故而廚下都有預備。穆安之嘴裏說着「這有何妨」,還是乖乖聽李玉華的安排。有媳婦就是這樣,許多小事上,媳婦說了就得聽啊。

    「我聽說南安侯回帝都了。」李玉華是個包打聽,啥都愛打聽。

    「你怎麼知道?」

    「我跟姑媽在山上看到了,從天祈寺下山的時候,見山腳一隊兵馬馳騁而過,極是驍勇的模樣。姑媽說是南夷軍的制式鎧甲。」

    「你們去廟裏做什麼?」

    「這不小寶要院試麼,他縣試府試的成績都一般,姑媽擔心院試過不了,拉着我去廟裏燒香,給小寶求考試運的。」

    「姑媽這真是病急亂投醫,老唐家還在外燒什麼香啊,他家都是在自己家拜祖宗的。」因為人唐家出過神仙,所以燒香拜神的事都比旁家省事,旁家還要去廟裏觀里,唐家都是在自家。

    「這不擔心麼。禮多神不怪。」李玉華歪禮一大堆,還跟着擔心她家三哥的事業,遞杯蜜水給三哥,「南安侯回來,是不是南安世子的官司就不大好審了。」

    穆安之唇角一翹,接過蜜水,「正相反,南安侯回帝都,這案子必大有進境!」

    何止大有進境,第二天南安世子胡源主動到刑部交待所犯罪行,穆安之也沒客氣,直接就把胡源下了大獄。南安侯府除了打點一下牢裏的環境外並未有其他動作,南安侯伴駕君側,君臣融洽。

    只是有一事,胡源既涉嚴家案又涉南夷軍糧案,嚴家案是穆安之這裏在審,而南夷軍糧案因牽涉過多,由刑部黎尚書為主,三司會審。穆安之自然要先顧自己這邊,三司要提胡源,就得排隊,等穆安之這裏案子結束再將胡源轉交給三司。

    三司頗是不滿,畢竟南夷軍糧案所涉之大,遠超一個嚴家案。

    穆安之不管這個,他只管自己份內的案子。

    御史台就先告到穆宣帝跟前,希望三殿下考慮輕重,先把胡源交給三司,由三司提審軍糧案後再交還刑部司。

    穆安之斷不肯吃這個虧,胡源在他手裏,他就要先審。至於軍糧案,那又不歸他管。穆宣帝給吵的頭疼,南安侯在御花園聽穆宣帝抱怨此事,倒是給穆宣帝出個主意,「陛下,何不兩案並一案,嚴家案本身也是軍糧案的起源。」

    「老三斷不肯的,嚴家案他已經在審,突然交給三司,他還不得給朕撂挑子。」夏初百花爭艷,穆宣帝坐在涼亭中,指指一畔的繡凳,南安侯謝恩之後也便坐下了,「陛下誤會臣了。」

    南安侯正色道,「三殿下聰敏善斷,南夷軍糧案先時一直沒有進展,還是三殿下從周家案中抽絲剝繭查出線索,軍糧一案方有大的突破。兩案並一案,將南夷軍糧案也交給三殿下審理,必有進境。」

    穆宣帝眼眸微眯,指節輕輕叩了叩膝蓋。夏風拂過青蔥竹林、亭亭樹冠,裹挾着花木芬芳而來,穆宣帝漫聲道,「這個案子可不好審,三司都耽擱一年多也不見進展。由北至南,這一條水路航線,經多少關節,多少人手,有多少秘不可宣之事,這裏頭的大案小案又有多少,斷不是一個周家案或是一個嚴家案可相比的。老三那個性子,不管不顧的,就管他自己那攤子事,要朕說,愣頭青一個。」

    南安侯明白穆宣帝的顧慮,這裏面有對三殿下的愛護,也有對三司的信重,故而南安侯也只是一提。

    直待山東昭武將軍劉重自盡消息傳來,鄭郎中一行無功而返,穆宣帝勃然大怒,當時就掀了几案,茶碗奏章摔了一地。

    太子顧不得震驚,先撲過去勸父親,「父皇如此動怒,豈不正趁小人之願。父皇息怒,保重龍體。」

    「豈有此理!」穆宣帝仍是氣的渾身亂顫,「豈有此理!膽敢如此藐視朕躬!」

    帝王的尊嚴與權威竟被如此冒犯,穆宣帝絕不相信劉重是自盡,這該死的小人,就是死上一千回都不可惜,但是,絕不會是自盡!

    朝廷要的人,竟有人敢先下手刺殺!

    穆宣帝臉若寒冰,太子一時也不敢多言。雷霆之怒後,穆宣帝立刻召見三司與穆安之,正式將周家案嚴家案與軍糧案三案合一,統一由穆安之負責,穆宣帝對穆安之就一句話,「不管你怎麼查,朕要知道真相!」

    穆安之直接一句,「查案本就是為了查真相。」不查真相,那查案做什麼?

    「記住你的話!」

    .

    三殿下穆安之由先時審些家常里短小案子的皇子突然受此重用,震驚朝野。

    東宮。

    陸世子陪太子下棋時說起三案合一之事,「三殿下如今聖眷昌隆,聽說現在三皇子府門庭若市。南夷這樁軍糧案,倒是成全了三殿下。」

    「三弟確有時運。」太子的視線從棋局移開,抬眼看向表兄,「原本我以為軍糧案不小,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殿下此話怎講?」

    「劉重不死,這案子還老老實實在三司手上,三司是重器,三弟卻是尖刀。殺劉重的人大概是想把水攪的更渾,把胡源釘死在嚴家案里。但自打胡源有嫌疑開始,刑部一直派人盯着南安侯府,南安侯府沒有人離開過帝都。更何況,劉重一死,胡源百喙莫辯,南安侯府沒有對胡源下手的理由。可劉重死了,這樣的小人,難道會自盡?」頭頂花棚有柔弱花瓣在風中飄落,太子淡淡道,「我都能想到的事,父皇更能想到。」

    「三弟一樣會想到。有這樣愚蠢的對手,還怕贏不了麼?」

    陸世子猶豫,「會不會是南安侯府反其道而行?」

    太子美麗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可測的寒泉,「第一個舉薦三弟接手軍糧案的人就是南安侯。」

    啪的一聲輕響,太子凌厲一子落在棋盤,順手拈去那荏弱花瓣,似笑非笑的望着滿院春光道,「以前我認為要成就一個人,必然要有許多幫手才行。如今看來,要成就一人,一個足夠愚蠢的對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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