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華主要是想宣傳一下她們慈恩會, 打算跟和尚們一樣,也開始在城中施粥, 於是,這就得有個說法, 和尚、洛陽府、慈恩會, 三家一起施粥, 到底怎麼個施法,李玉華去白馬寺主要是想商量這件事。筆神閣 bishenge.com
還有就是她的私心,白馬寺也是國內名寺, 李玉華想着叫三哥一起去拜拜菩薩, 請菩薩保佑早生小娃娃。
而且, 既然出行, 李玉華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常聽三哥罵卓御史。經常罵一頓吧, 李玉華就打聽這人到底哪兒壞來着, 原來也跟她家三哥沒啥恩怨,主要是立場問題,人家是御史台的頭子兼太子那裏的參贊, 跟他三哥關係一般。
不過,跟嚴大姐是舊相識。
李玉華打小做生意出身,很會和稀泥,她就覺着吧,世上沒有不能商量的事。反正,現在也不是生死仇家, 於是,這去白馬寺的事,李玉華就跟三哥商量着,帶上卓御史一道去,也算跟人家和尚道聲謝,把去歲冬就開始鬧災,朝廷官府還沒開始賑濟的時候,人家和尚們就開始施粥了,如今欽差來了,嚓嚓嚓的抓貪官抓發天災難的鄉紳巨賈,咱們抓的高興,可洛陽城裏有些產業的人家未免人心惶惶。李玉華就覺着,和尚廟是個好地方,念念經,安人心。
所以,李玉華組織了這次白馬寺之行。
因難得的大晴天,而且,開春着暖,聽着窗外竊竊之聲,李玉華透過半透明的細窗紗往外瞧去,影影綽綽的見街市上已有許多的人,有些個早點鋪子支出攤子來,熱騰騰的做生意。李玉華問,「不是不讓做生意麼?」
穆安之解釋一句,「是說沒有欽差允准,不得開市做生意。這些個小民生計,何苦斷絕。非得他們開張,城裏才能熱鬧起來。」
李玉華笑,「是這個理。嘿,還真有生意。」不過生意並不多,但也有灰衣小僕提着食盒出來買早點,偶爾也有衣飾整齊的男子坐下來用餐。
「現在能有生意就不賴,想完全恢復得看老天爺的臉色,能現在止住災情,夏末秋初就差不離了。」穆安之望着窗外街市也有些喜悅,一路見多了百姓流離,城市冷清,看着一所城市慢慢的恢復人煙,見到男女老少的出來熱鬧,就覺着,高興,喜歡。當然,還有一點淡淡的成就感。
府城可不就得是這樣麼,何況是洛陽這樣的大府城。
穆安之心裏正看得歡喜,就見一人騎馬在車畔經過,那人大紅官袍,春風拂動衣袍,冠袍擺一角飛揚,很快驅馬前行。
李玉華就看到一個俊秀的側臉,路上見過的,是卓御史。李玉華心說,卓御史這人雖跟我家三哥不對付,可憑良心說,相貌當真不賴。
卓御史在前面與秦廷同行,秦廷是個極寡言的性子,但當差極穩妥,穆安之讓龍虎營的人守城門,洛陽城門便守的鋼澆鐵鑄一般。巡撫府的安危,內圍由穆安之的侍衛長掌管,外圍亦是龍守營守衛。
卓御史跟秦廷請教,「我是兵家外行,瞧着三殿下的侍衛行止有度,氣勢上很不錯。」
秦廷道,「殿下的親兵應該是格外訓練過的。」
卓御史問,「與禁衛軍比如何?」
「不及朱雀衛。」
「較龍虎營如何?」卓御史再問。
秦廷謙道,「怎敢與殿下親衛相比。」
卓御史笑了笑,目光在秦廷臉上一掃而過,望着難得的藍天說,「你父親自從離開禁衛軍,性情便大改了。他年輕時最不喜拘謹,自由自在的一個人。」
秦廷想了想,大概是有一點零星的父慈的記憶吧,不過,那些記憶仿佛吉光片羽,一閃而逝,再尋不到。他的記憶中,父親永遠嚴厲肅穆,不苟言笑。
「我初來國子監讀書,有一次與同窗出去遊玩,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撞了一記,懷裏的銀袋便被那小賊摸了去,我這個追呀,可憐我這弱書生,怎麼都追不上,只得做好破財的準備。你父親正在帶人巡街,從箭囊中取了一支箭,隨手一揮正中那小賊髮髻,當時就把人嚇癱了。我真是大開眼界,第一次見到那樣厲害的武功。」卓御史說到舊事,眼睛裏似有光華流轉。
秦廷欠欠身,想像不出父親還有這種時候。不過,這都到洛陽了,卓大人說這些做什麼。卓御史仿佛看出秦廷心中疑惑,與秦廷道,「你五品官,我正二品,一路同行,我想你怎麼也得先來跟我套套近乎,誰料你完全不理我。真是個愣小子,一板一眼的。告訴你一聲,我不是外人。再提點你一句,留心洛陽將軍。」
留意洛陽將軍,這是何意?
秦廷心中翻江倒海,風雲變幻,洛陽可是屯兵兩萬,皆在洛陽將軍麾下。他現在手裏滿打滿自七百人,殿下親衛也就兩百來人……倘洛陽將軍有什麼不妥,兵力懸殊啊!
秦廷臉都綠了,瞪大眼睛望着卓御史,卓御史道,「你出身少林外門弟子,好說話,待到了白馬寺,跟他們借些武僧。」
「這是殿下的吩咐?」秦廷問。
卓御史搖頭,「我的。」三殿下畢竟是第一次辦遠差,手夠狠,心不黑,估計就是留心洛陽將軍,也不會做最壞打算。卓御史馳騁官場多年,什麼樣的事都見識過,人逼急了,弒君殺父也不算什麼。
洛陽將軍最好不要出事,出事也不要擅動,不然,這可是要命的所在。
不過,范巡撫應該不會這麼傻招出洛陽將軍來,他貪些銀米,再大的罪無非就是砍頭。倘文武勾結,便是犯了朝廷大忌,滿門都保不住的。
卓御史同秦廷解釋一句,「以防萬一罷了。」
城外柳樹抽出新芽,榆樹也已是開始返青的季節,不過,許多榆樹皮已被扒光,樹便漸漸死了。
出了西雍門,很快到了白馬寺。
皇子夫婦親臨,白馬寺與少林寺的兩位主持與若干高僧都親自出迎,行過佛禮。穆安之道,「不必多禮。我到洛陽第一天就見到有僧人在施粥,你們有些善行,我與皇子妃早想過來看看。只是前些天事忙,如今方到。」
「殿下過譽,原是佛家份內之事。」
由白馬寺主持引路,先到大殿禮佛。見正中香案上放有簽筒,李玉華問,「這裏也能搖簽吧?」
「是。娘娘若有心愿,不妨以簽卜算。」
李玉華看穆安之,穆安之輕輕搖頭,他是絕不搖簽算命的,這都是婦人喜歡的玩意兒!李玉華也不強求,自己在佛前刷刷刷連搖三支。
三支皆上上籤。
卓御史道,「娘娘手氣真好。」
「不是我吹牛,我就沒搖過下籤。」李玉華分別看三支簽。
卓御史湊過去跟着一起看簽,穆安之不滿,你一外臣,離我媳婦這麼近合適麼?瞪卓御史一眼,過去陪玉華妹妹一起看簽子。
簽上寫的都是詩詞,第一簽是: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簽語為:得此簽者,必得顯位。
李玉華很滿意的說,「這簽多准啊。」她現在是皇子妃,可不是顯位麼。
第二簽是: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簽語為:得此簽者,子孫繁茂。
李玉華驀得一喜,連忙遞給穆安之看,「怪道人說這白馬寺的簽最靈驗不過,我第二個心愿就是想問一問子嗣。三哥你看,多吉利啊。」
穆安之笑,「果然吉利。」瞧着有些意思,拿來最後一簽,越發玄妙,簽文八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簽語為:得此簽者,必得大道。
卓御史好奇,「娘娘第三簽問的是什麼?」
李玉華高高興興的把簽子揣袖子裏,「問的是將來唄,看我跟三哥以後是不是順順利利的。」心下暗戳戳的想,可見跟三哥這道是沒走錯的。果然神明點撥,李玉華一高興,吩咐梅典簿,「把給兩家寺院的賞賜拿過來給兩位大師。」
格外與嵩山少林寺的主持道,「少林寺離得遠些,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賑災,怕是沒機會去,等以後有緣再去吧。這是殿下和我的一點心意,你們收下。以後有什麼天災,能像這次似的,能幫一把幫一把,也不枉咱們認識一場。」
兩位主持謝過賞賜。
然後,繼續參觀古剎。
今日天氣晴好,待到一處八角亭,亭邊一株杏花開的格外熱鬧,遠遠的朱牆下一從迎春也極燦爛。大傢伙便坐在亭子裏說話,李玉華知道白馬寺還收留不少無家可歸的流民,問如今寺中還有多少流民。
白馬寺主持道,「原本約有兩百多少,後來城中招工,許多人去了。有些老弱或是病的還留在寺中,也方便照料,約有五十幾人。」
穆安之說,「這裏的百姓不知有沒有去官府登記過,若是沒去的,還是去官府登記做一下記錄,以後待水退了,官府安排他們回鄉。若天氣就此晴好,過上半月,就能回鄉重整家業了。」
白馬寺主持悲憫的念一聲佛號,「殿下慈悲。」
穆安之對拜佛興趣不大,他是個做實事的性子,「不知那些流民住在哪裏,我想見見。」
白馬寺主持未料到穆安之要見流民,有些為難,「先時也未做安排,殿下稍等,老衲令弟子請幾位施主過來。」
「不必了。這歇的也差不離,咱們過去瞅瞅。」
白馬寺是洛陽城最大的寺廟,規格自不消說,寺產亦是豐厚。這些流民住的是外院客堂,屋舍齊整,也還乾淨。院中一棵冠蓋亭亭的大梧桐樹,雖是剛抽綠枝,也有幾分清新。便在樹下設了桌椅,主持請了幾位積骨的老人家陪三殿下說話。
穆安之問了他們各自的年紀,家鄉何處,同他們說了招工的事,幾人也很歡喜,「家裏小子們都去做工了,殿下仁德,非但管飯食,還有工錢。我們幾個老傢伙幹不了什麼,就剩下拖累孩子們了。」
「哪裏的話,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在,主心骨兒就在。」穆安之溫和安慰,把等澇災過後送他們回鄉的好消息告訴了這幾位老人家。結果,原本挺歡喜的氛圍立刻尷尬冷清下來,穆安之疑惑,「你們不想回鄉麼?陛下已免了河南兩年賦稅,你們回鄉,也能重新過日子。」
有位老者道,「這是衙門對咱們老百姓的關心愛護,何況又是回鄉,不瞞殿下,心裏既歡喜又傷感。殿下,要是回鄉,修堤壩的活兒便不能幹了嗎?」
穆安之道,「咱們慢慢說,你們怎麼不願回鄉?是想留在城裏掙錢?」
「這一場天災,逼的人沒了活路。要是去年春,老漢也是一村里正,家裏吃喝不愁。可去歲冬就開始鬧雪災,鄉里人省吃儉用,總算熬了下來。開春卻是暴雨不止,家裏房子淹了,吃食慢慢也就沒了。青黃不接,縣裏財主有糧,糧食卻是越來越貴,再貴也不能叫一家老小餓死,幾十年的棺材底拿出去買糧,待家裏錢財花用完了,就是賣地賣房。老漢一家十餘口,路上夭折了兩個小孫子兩個小孫女,才到了洛陽城,有幸進了寺院,討到一口吃食。如今回鄉,兩手空空,拿什麼重整家業呢?老漢想着,趕上這城裏招工,一月五百大錢,家裏孩子們出去掙些活錢,回鄉也能蓋兩間土坯房,若得財主老爺允准,再佃些田地來種,亦能有個活路。」
老人家說着苦澀一笑,「其實,二月逃荒,縣裏財主家也什麼都沒了。」
李玉華忍不住道,「要是縣裏財主都出來逃荒,你們整個縣不都荒了麼。」
「貴人說的正是。」老人答道。
要是全縣都受災荒了,這地的事反是好辦。李玉華對穆安之挑挑眉毛,穆安之對老人家說,「你們的難處,我都知道了。放心,若是讓你們回鄉,必是都安排好的。眼下只管安下心來做工,也掙些活錢。」
在寺中用過齋飯,這白馬寺很會辦事,中午休息的屋子據說還是當年明聖皇后與仁宗皇帝住過的。
李玉華跟穆安之說,「三哥,這要是沒主的地,何不重新發還百姓。」
「不見得沒主。就像那老人家把地賣給縣裏財主換吃的,倘這縣裏財主出外逃命,一樣會用錢財換糧食。說不得這地就在誰手上。」穆安之道,「這也不難查,縣衙里應該還有卷宗存檔。」
「財主都逃命去了,縣衙還在不在啊?」
「富安縣縣衙在的。」
「這名兒取的,既不富也不安。」李玉華吐槽一句,給穆安之出主意,「這不抄了好些家資,裏頭必有大批田地,給沒田的百姓發一些,也好讓他們安心回鄉。不然,老家啥都沒有,就是送回去,他們也還是要出來的。」
「抄的東西都是朝廷的,不好私自處置。何況是發還百姓,我這不是康朝廷之慨麼,卓御史就要反對。就算有這個心,也得先請旨。」穆安之熟諳律法,哪怕他是有臨事決斷之權的欽差,也不好直接把抄來的田地發還百姓。他這點官場智慧還是有的,細細解釋給李玉華知道。
「我還有個主意。」李玉華主意可多了,「田與田也不一樣,有些是倉田有職田學田,這三種田地說來都是朝廷的公田,跟民田是不一樣的。那些抄來的田,何不就直接變為公田,也不用發還百姓。改還為租,叫他們按人頭租種,每人五畝或是十畝,按田賦取租。你知道外頭要是佃財主家的田租子有多貴麼,□□都有,主人家拿六成,佃戶拿四成。這樣田依舊是朝廷的,他們租種,租子其實就是田賦,朝廷不少得稅銀,百姓也得實惠。兩全其美吧?」
穆安之當真是震住了,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見李玉華翹着下巴洋洋得意,穆安之給她倒盞茶,夸道,「難為你怎麼想出來的這法子,倒真是個好法子。」
「那是,也不看誰想的。」李玉華也覺自己這主意不錯。
穆安之問,「咱家的田莊租子是幾成?」
「咱家是四六,咱們拿四,佃戶拿六。咱家的還都是上田,佃戶們誰不說咱們府上寬厚。」李玉華在這上頭從不刻薄,而且,她早就給莊子重立規矩重派了莊頭,雖說現在拿的是四,也不比以前拿六的時候少。
待回府後,穆安之把這租田的主意與卓御史商量,卓御史也頗是詫異,還是說,「殿下這主意是極好的,眼下抄到的田地不少,咱們先寫奏章,也籌備着這事,我看陛下不會反對。」
穆安之笑的一派坦誠,「是皇子妃的主意,虧她想得出來。」
卓御史恭維,「殿下家有賢妻,也是一福。」
穆安之唇角一翹,給卓御史個好臉,「就這次說話中聽。」
卓御史心說,皇子妃再英明神武,那就是個婦人,婦人要這聰明名聲有什麼用?真是個木頭,夫妻一體,借來用用有什麼?
哎,真是為這位殿下擔心。
人是真不錯,腦子也不笨,就是政治智慧相當於沒有。
這人要是走了大運,憑你要啥沒啥,可運氣來了,那真是擋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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