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與被壓迫的 十五 絢麗夕陽〔3〕

    生活中的故事不斷發生着，

    就像東去的流水潺潺不停。

    自命不凡的陳雅敏前腳剛剛走，

    驕傲自豪的柏樹青就接踵而至。

    柏樹青，

    柏樹青，

    松柏長青樹！

    聞其名，顯然比我的名字響亮多了。

    毛主席曾詩賦：

    暮色蒼茫看勁松，

    亂雲飛渡仍從容。

    他老人家領導之下的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有一位隱藏在沙家浜蘆葦盪中養傷的指導員——郭建光，他堅定地唱道，「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蒼穹；八千里風暴吹不倒，九千個雷霆也難轟。」其聲之磅礴，可壯我中華民族，有壓三山五嶽之勢。

    如同郭建光所頌歌的一樣，柏樹青本身的形象也名副其實，就像那棵泰山頂上傲然挺立的青松，高大挺拔。第一，他個子高，比我還稍猛一點，自此我在班裏第一高人寫進了歷史。第二，他鼻樑高，高的有點過火，把鼻尖都弄個勾，也勾得一個個女生顛三倒四的。

    月亮再明、再亮，全靠一輪太陽照耀。

    柏樹青再帥、再牛，也靠當解放軍的老爹罩着。

    他的老爹了不得，據他說，是一個統領三個營的大團長。

    那時候，官並不顯山露水，在我們小人眼裏，一個團長就是老大的官。想一想，「智取威虎山」里的楊子榮，可謂英雄虎膽、威風八面，僅僅是一個偵察排的小排長；就算那個官最大的少劍波，他腰挎一把短槍清唱「朔風吹」，也不過是放屁有一點動靜的參謀長。

    雖然沒有含着一把金鑰匙出生，也不像我有一個苦大仇深的老爹，但是，集背景和外貌於一身的柏樹青，不再需要扯一杆大旗，去謀那一張老虎皮，左一幫右一夥兒的男生自覺自愿圍到他身旁，加上一群蒼蠅似的女生在旁邊嗡嗡叫，立刻使他成為了班裏一個中心。

    射人先射馬，

    擒賊先請王。

    這是小張老師管理我們班的一個招法。

    沒過幾天，柏樹青當上了班幹部，成為新一任的「政工委員」。

    這一下他更抖了，走起路來也是虎虎生風，盯着他的女生多去了。

    那天上午，課間休息，班裏七、八個女生紮成一堆，擠在黑板前嘰嘰喳喳議論着。討論的內容是我們前一天看過的電影，片名叫《第八個是銅像》，阿爾巴尼亞國拍攝的。

    紅心也樂在其中。只是這時，她已經不當班幹部。聽人說，為了給柏樹青一個位置，她才被小張老師毫無理由的給撤了。還有人說，紅心都氣哭了，淌出兩行痛苦的眼淚。

    人一旦沒有了緊箍咒的把持，意志很容易頹廢下來。

    本身沒啥定力的紅心更是如此，連我這個傻子都看出這一點，這小臊丫頭兒換一個人似的，啥話都敢往嘴外邊溜達，正當大家議論紛紛過程中，恰巧柏樹青從她們身旁走過。

    「快看哦！」只聽她叫道。

    大家都驚呆了，瞪圓眼睛看着她。

    她卻毫無反應，繼續叫：「柏樹青多像依甫拉辛！」

    言由心生。

    聲出情處。

    已經到了含苞欲放的紅心，正處於懵懂愛情的年齡，每個字都發自心靈底處，吐出的音階自然十分悅耳，柏樹青立刻停下腳步，還衝她一笑，那笑意里充滿了不盡的意味。

    「哇——」

    全體女生齊聲驚呼起來。

    這天以後，紅心和柏樹青的故事傳開了。

    ……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牆。

    小張老師耳聞後，把二大媽請到了學校。

    說來也巧，淚眼汪汪的紅心和二大媽剛走出辦公室，和我撞個正着。

    見此情景，我開心極了，興奮得搖頭晃腦，冷不丁地走到小臊丫頭兒面前，朝着撅個大嘴的她，先眨巴眨巴眼睛，然後吐出長長的舌頭，扮了一個「活該倒霉」的大鬼臉。

    「大傻憨子！」

    被激怒的她，嗷地一嗓子。

    「……。」

    我嘿嘿一笑，只是沒嘿嘿出聲。

    「車咋沒軋死你！」

    「……。」

    我又想笑，但未咧開嘴，撒開腳丫子就跑。

    隨着我身後狠狠地一聲「呸」，還傳來了小張老師尖厲的叫聲。她連喊三聲我名字，而且一聲比一聲大。這個時候，我已經不那麼傻了，當做沒聽見一樣，一溜煙兒跑下樓。

    ……

    這天下午，學校集體看了一場電影。

    那個年代，精神生活比較貧乏，看電影是我們學生最高級娛樂之一，也屬於比較重要的活動，成為我一生中都抹不掉的記憶。不過，這天的電影正片放映的內容是什麼，片名叫什麼，我已經沒有一點印象。然而，我倒記住了在墊片《新聞簡報》中所出現的幾個人物。

    第一個人，就是那個叫諾羅敦．西哈努克的柬埔寨國王。

    這是我人生中，有幸看到的最不靠譜的一個皇帝。說不靠譜，是因為他那顆心太大，大得讓我搞不懂。想想，一個連自己國家都回不去的人，落魄到了寄居異國他鄉的份兒，卻一點不知道愁，無論走到哪個地方，他都是笑容滿面，人要做到這份兒上真不容易啊！

    第二個人，就是那個做民主聯合政府首相的賓努親王。

    和自己的國王相比，賓努親王更有特點，那不是一般的有特點，而是相當地有特點。嘿嘿，從那個年代活過來的人都知道，甭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他總是默默坐在一邊，一個勁搖着自己的頭。這讓我突發奇想，怕沒等到他死的那天，自己就把自己晃沒氣嘍。

    第三個人是女人，這是我這一輩子所見到過的最高貴的女人。

    在我眼裏，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高貴的。高貴的皮膚，高貴的笑容，高貴的舉止，還穿着一身特別高貴的衣服，高貴得讓我們這些貧窮的小人仰而望止，想向她頂禮膜拜。我深深相信，即使美麗的三嬸也不能望其項背，至於紅心一類小臊丫頭兒更無法與其相提並論。

    在我心底處，也只有「小鐵梅」才能展現出一、二分風采。

    一言以蔽之，這位了不得的高貴女人就是尊貴的莫尼克公主。

    那一刻，當衣着華麗的她一出現銀幕上，整個電影院都震懾住了。

    至今我記得，頓時鴉雀無聲。

    我左右一顧，人人緊盯着那塊閃亮的銀幕。

    只是我不知道，別人眼睛裏都看到了公主身上的什麼東西。但是，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因為我又看到一個永遠不屬於自己的女人。這叫我非常悲哀。女人啊女人，難道世界上就沒有給我準備好一個？愛情啊愛情，難道人世間就沒有給我準備好一份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