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與被壓迫的 十四 我的初戀〔3〕

    實踐的過程分三步走。

    第一步我早就完成，第一節課時將書藏在書桌里。

    只需要我的表演，秀出一副如饑似渴、欲罷不能的模樣兒。

    第二步也正在完成之中，對此我輕車熟路，翻到書中最「精彩」的那一頁。嘿嘿，那是一幅男性家什器的黑白插圖，明暗得當，形象逼真，都能看見一根裸露突凸的青筋。

    做賊畢竟心虛，我的心馬上懸起來，偷偷瞥着陳雅敏。

    一襲黑髮的她，伏在書桌上，盯着圖畫本，聚精會神作着畫。

    此乃天賜良機，這麼難得的時刻豈能放過，可以實踐重要的第三步。

    行動之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把書從書桌里移出來，然後向上傾斜三十度，再小心翼翼將那幀插圖一點一點向陳雅敏視線之內移動。在緩緩移動過程中，尤為關鍵一點，還必須得弄出一點響動來。至於響聲分貝的大與小，則根據教室里的安靜程度來決定。

    毫無疑問的是，實踐行動的成功與否完全繫於第三步。

    回顧我從前幾次劣行，所有的努力都功虧一簣於這一步。

    但如果要深究，我的兩位前女同桌也難逃其咎，因為她們太喜歡裝大相啦，裝大相的過程也十分接近，跟一個模子摳出來的。比如在我翻開書進行表演時，她們都會偏過頭，睨眼斜視着，盯着那書頁上面，然而待我一抬頭，打算進一步開展新行動，她們卻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還故作一絲驚慌之狀，連忙抓起一本書，裝模作樣擋在自己大紅蘿蔔的臉前。

    一遭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

    就在我將書移出一半時，突然猶豫起來。

    我娘曾說過，人都是一樣人，模樣兒分高低。

    在我看來，美麗的陳雅敏猶如冰雪一般，絕非紅心一類小臊丫頭兒能比擬，當我兩位前女同桌不堪其擾、知難而退之時，她卻不畏艱險、毫不猶豫衝上來。高處不勝寒！仿佛忽然之間，我感覺坐在一堆冰雪旁邊，陣陣冰涼掠過，寒氣逼人，甚至產生了放棄之念。

    故事之所以能成了故事，總會出乎人的想像之外。

    正當我處於游離不定之時，一股股香氣撲面而來。我本能吮吸了兩口，還不自覺地仰起腦袋，差點撞到陳雅敏的鼻尖。只見她臉紅紅，眉宇間的黑痣跳得更厲害，一下接一下。

    我有點懵，看着她。

    卻聽她說：「借我看看。」

    儘管那聲音很小，但不啻於五雷灌頂。

    「行不？」

    還沒等我應聲，她竟伸過手，輕輕捅我一下。

    「……。」

    我頓時無語。我見過膽大的女生，她們敢氣人、敢罵人、敢打人，也敢抓貓、抓狗、抓耗子。但現在我更加明白，誰也沒有「小鐵梅」的膽子大，甚至比我的膽子還要大，已經打亂了我的戰略部署，突破了我的智力範圍，超越了我所想像的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

    「到底行不？」

    已經迫不及待的她，又追問。

    「這書不適合你看。」

    似乎回過味的我，一口回絕道。

    「你能看我就不能看？」

    她一點不客氣，堅定地回敬我。

    「真不適合你看。」

    我窘迫極了，已經不敢再看她。

    「我看後才知道適不適合。」

    話間，她臉蛋兒還浮現兩朵粉紅。

    「……。」

    無言以對的我，只好把書遞給了她。

    山外有山，

    天外有天。

    正如我娘所說的一樣，她接下來一連串動作，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因為她接過書以後，並沒捧在手裏蔫悄着看，而是直接收進了書包里。

    他媽的這還了得！

    差一點我就跳起來。

    我想，難道她要繼承「小鐵梅」的革命意志，做一個純潔無瑕的革命小女子，一身正氣的把我這本書上交給小張老師、或者冷麵老太手裏。我猜，交給小張老師或許有一緩，倘若交到冷麵老太手裏面就慘了，她一怒之下，還不得點一把火，將這本書燒成灰燼。

    更何況，這本書的主權屬於石五兒。

    雖說他身處大獄，但總有走出牢門那一天。

    於是我問：「你咋不看？」

    她低聲道：「我拿回家看。」

    接着又問：「難道你有意見？」

    我翻了翻眼睛，立刻耷下大腦袋。

    你騎驢，讓我找驢，這不等於說廢話嗎？書牢牢控制你手裏，已經讓你掖進了書包，我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已無力回天，除非我變成一個真正的腦殘，再從她書包里搶奪回來。

    這時候，馮娘們也復活了，還輕咳兩聲。

    我總算找到一個逃避的藉口，抬起頭，只見他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根粉筆，龍鳳色舞寫上「請注意課堂紀律」幾個大字，然後又清兩聲嗓子，故意朝我們這個方向掃視一眼。

    他警告說：「個別同學要注意點，都說了一節課。」

    陳雅敏反應極快，麻溜兒低下頭。

    我故意說：「好像是在說我。」

    她乜我一眼，輕聲道：「也包括我。」

    ……

    曾經被批倒過幾回、卻從來沒批臭的孔老二說：逝者如斯夫。

    是啊，流水一般的時間就像逝去的滔滔河水一樣，一去不復返啦！

    生活就在不知不覺之中過去，陳雅敏借走那本書已經半個多月。那段時間我瘋了，幾乎每天都是第一個來到課堂，心神不定地坐在椅子上，翹首期盼，等待着陳雅敏的到來。

    剃頭推子一頭熱，

    熱臉貼上冷屁股。

    陳雅敏可不捋我那幾根小鬍子，小屁股一坐，沒事人一樣，不僅不提書的事，還擺出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兒，都懶得看我一眼，墮入谷里的我，更甭指望她做出啥過格的反應。

    她不張羅還書也就罷了，我還能夠撐得住。

    但是叫我更生氣的事兒，就發生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