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與被壓迫的 四 大禍臨頭〔1〕
人怕出名豬怕壯。
自從胡衛東聲名顯赫後，想着這小人精兒的人太多，顯山露水的機會更大發起來，甚至他不想露臉的時候，別人拽着他胳膊也要推上前台。至於五好學生、個人標兵一類先不說，單說十幾分鐘間操課一事，就讓許多革命師生頗感意外，甚至包括胡衛東本人。
本來有一個領操生，他的名字叫席宏偉。
席宏偉也是我校大紅人，只是他的紅法和胡衛東紅法有所不同。
胡衛東靠自己的腦袋立萬揚名，席宏偉則靠自己的身體徵服全校師生。
相對於胡衛東的矮小和瘦弱，席宏偉既高又帥，一張李玉和似的臉上，配置楊子榮一般濃眉大眼，一個洪常青式矯健身材，穿上一套國防綠仿軍裝，腰間系一條褐色武裝帶，往領操台上一站，一招一式十分標準、流暢、灑脫，洋溢着一股勃勃的青春之氣
席宏偉並非僅此一招，他會打籃球、耍雙杆，尤其擅長踢毽子，在全校踢毽比賽中，那毽子跟拴在他腳上，看得人們眼花繚亂，一些賤了吧唧的小丫頭兒愕圓了眼睛，會發出「喔喔」尖叫聲，甚至連美麗的小張老師也看直了眼，呈出一副笑靨如花的模樣兒。
不過，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一臉絡腮鬍子的工宣隊長就是如此，黑眼白眼看不上席宏偉。毛主席說，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既然領導一切，老師和學生就不在話下，只是他這種權力沾上偏愛的光，且不去想「寸有所長、尺有所短」的法理，而是咬定青山不放鬆，活拉拉把胡衛東推上領操生位置，為此還特別規定，每周一、三、五由胡衛東領操，二、四、六再由席宏偉充當門面。
俗話說，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
胡衛東心眼再多、再聰明，那只是腦子裏面的東西，外人看不見、摸不着。直接呈現全校師生眼前的卻是，在高高領操台上，站立着一個哆哆嗦嗦的小人，那哆哆嗦嗦比劃下來的一招一式，不但無法和席宏偉相媲美，反倒像一個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猴子。
……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地。
一天上體育課，剛列好隊伍，張大個兒叫胡衛東去取兩個籃球。
胡衛東前腳走，就有同學抱怨道：「還玩籃球啊！」
張大個兒說：「說得對，還要練籃球，我挑幾個隊員。」
又有人馬上插一句：「挑啥挑，都讓紅星小學剃個沒毛！」
張大個兒也戲謔一句：「咋能說沒毛呢，不是還剩三、五根嘛！」
這時，捧兩籃球的胡衛東向我們走來。
我脫口道：「你挑胡衛東唄，他可是一個人才。」
伴着我那話音，同學們都呵呵笑了。
張大個兒也笑了，他瞥眼走過來的胡衛東說：「打籃球需要一點身體條件，有些同學適合打籃球，有些同學適合玩籃球。打和玩是有本質區別，就像我們大家都會做廣播體操，但不同的是，個別同學可以上台上領操，而大部分同學適合在台下做操。」
張大個兒一席話，聽得我頻頻點頭。
關於遴選校籃球隊隊員一事，張大個兒曾經糊弄過我兩次。不過我認為，在胡衛東做領操生這件事上，他沒有糊弄任何人，一番表述也十分正確，和我的想法幾乎一致。只是我沒有一根彎彎繞的腸子，還沒學會像他那樣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毛主席說，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
既然已經有了正確輿論做基礎，我自然就有了行動指南。從這節體育課以後，每逢到了做間操課時候，只要胡衛東站在領操台上，也就到了我在台下放肆表演的時間。
「看！開始耍猴啦！」
這是我的開場白，聲音一點也不低。
「耍猴嘍！」
「耍猴嘍！」
趕上小張老師不在隊伍中，那音量達到高八度。
我的目的簡單明了，就是讓一左一右的同學都聽得到。同學們配合的很默契，先瞅瞅台上的胡衛東，然後再看看張牙舞爪的我，接着爆發出一陣「嘻嘻」地竊笑。
人生的樂趣莫過於有人為你歡呼、為你鼓掌。
每逢這個時刻，一聆聽到那歡快地笑聲，我就會歡欣鼓舞、熱血奔騰，連汗毛孔也跟着張開了，仿佛吃一塊香噴噴的大肉，咽下一口油汪汪的麵包，喝了一瓶涼爽爽的汽水，興奮極了，比親手搧他兩個大耳光還要興奮。
樂極生悲，興盡悲來。
有一次，我興奮得過度了，便得意忘形起來，一連喊三嗓子，一聲比一聲大。隨着三陣轟然笑聲的戛然而止，終於把小張老師引到了我身邊，氣得她狠狠推我一把。
我一個趔趄，轉頭見是她，咧開嘴傻笑。
「你還有臉笑？」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
「那我還哭啊！」
我不服，嘟囔了一句。
「你長點德性，別侮辱人，我們都是從猿猴進化來的。」
她指着我鼻樑斥責道。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後來，不知道哪一個嘴欠的傢伙兒，把這件事告訴了胡衛東。但有上一回前車之鑑，他並沒有糾纏我，只是在放學路上質問過一回，罵兩聲大傻憨子，便訕訕走開了。
因為胡衛東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早察覺出自己不是做領操生那塊料，為此專門找過冷麵老太。師因生尊。這時候的冷麵老太已經官復原職，任我校革委會主任。不過，胡衛東的誠懇請求並沒有得到她的首肯，只是勸說胡衛東，要他平時加強練習練習。
我猜，此事是工宣隊長拍板決定的，冷麵老太不好表態。
儘管如此，這點小事還難不倒胡衛東，他多聰明，很快就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時常藉故頭疼腦熱肚子痛，將領操的任務推給那個席宏偉。至於席宏偉是否心甘情願，我就不得而知了。總而言之，大家有目共睹的是，胡衛東上台領操的次數也愈來愈少。
然而，我的厄運恰恰出在上間操課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