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眼 58|第五十七章(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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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大宅。讀字閣 m.duzige.com

    在拍賣會開始前三個小時, 李靳嶼弓着背一隻手夾着煙,搭在二樓陽台的欄杆上, 電話舉在耳邊, 面無表情地看着李凌白的車緩緩從樹影幢幢的大門開進來,耳邊是梁運安抱有遺憾的聲音:「我昨天跟市局申請, 本來想邀請你協助我們破案, 但李凌白目前還是嫌疑人之一, 你又是她兒子, 基於迴避制度, 上頭沒同意, 不過我會再爭取試試的, 哎, 你這腦袋放着不用太可惜了……」

    車門打開,緊跟着,李凌白盛氣凌人的高跟鞋聲在花園裏噔噔作響, 李靳嶼撣了下煙灰, 「嗯了解。」

    梁運安無可奈何地說:「我們頭就是個爆炒的鵝卵石子,油鹽不進,我再找機會勸勸他。我是百分百相信你的—— 不過我們頭因為你這事兒受了些啟發, 他昨天找了幾個像你這樣的記憶專家, 希望也能有進展吧。「

    「好,祝你們早日破案。「

    「叮咚」聲響,別墅電梯到二樓,李靳嶼適時掛斷電話, 把手機揣回兜里,一手夾着煙抽了口,目光盯着緩緩打開的電梯口。

    一個面容清麗的女人從裏頭走出來,李凌白保養得非常好,五十出頭皮膚仍然通透有光澤,甚至看起來比很多年輕小姑娘都水嫩。李靳嶼知道她定期會去醫院打各種針。但這麼久沒見,不得不說,這張臉相比較從前,其實松垮了很多。而且,有點整容臉。

    然而,李凌白卻覺得李靳嶼越長越妖孽,快三十了?還是二十七?她記不清,反正這張臉,她是覺得幾乎沒怎麼變,好像還比從前更白了,輪廓更分明,有男人味了。更可怕的是——那雙深黑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乾淨,永遠清澈無辜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的樣子。

    李靳嶼倚着欄杆,把煙掐了,沖她扯了扯嘴角,叫了聲:「媽。」

    還是那副樣子,這麼多年一點都沒變,裝模作樣。李凌白冷冰冰地嗯了聲,「你外公呢?」

    「在書房。」他說。

    李凌白沒理他了,回頭囑咐秘書看好他的寶貝兒子,當然是說那個個子可能還沒到李靳嶼大腿根的小孩。小孩叫李卓峰。其實李卓峰長得不太像李凌白,瘦骨嶙峋的身子顯得整個人乾枯,看着像一個行將木就的老人,完全沒有小朋友的天真和朝氣。但好在那雙葡萄似的眼睛很明亮,不得不說,李凌白雖喜歡整容,但她底子確實好。李靳嶼和李卓峰的眼睛都像極了她。

    李凌白大約都不怎麼跟李卓峰提李靳嶼,所以李卓峰對他陌生又好奇,怯生生地叫了句:「哥。」

    李靳嶼對這個便宜弟弟沒什麼特殊的感情,不討厭也不喜歡,只靠在欄杆上淡淡嗯了聲。然而李卓峰似乎想走過來找他,結果被秘書小姐牢牢扒住肩膀摁在懷裏,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李凌白看來對他是枕戈待旦了。

    李靳嶼便決定逗逗他,一手抄兜,一手懶洋洋地衝着李卓峰勾了勾。李卓峰受了蠱惑鬼使神差地擰開秘書小姐的手,飛蛾撲火一般地朝李靳嶼衝過去。秘書小姐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李卓峰這二哥哥,要是鐵了心想勾引誰,還真沒女人能躲過。而且老少皆宜啊這哥哥。

    李靳嶼從兜里摸出一顆糖,「吃麼?」

    李卓峰眼饞地點點頭。

    「哥給你剝?」

    「好。」

    李靳嶼倚着欄杆,夾着煙,三兩下剝開糖紙,隨手餵進小孩的嘴裏,另只手將糖紙擰做一團,遞給李卓峰,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瓜,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說:「幫哥哥丟進那個棕色的垃圾桶里。」

    -

    不知兩人聊了什麼,李長津雷霆震怒,李凌白臉色鐵青地領着秘書風風火火離開。晚上的慈善拍賣會,李長津沒有出席。李靳嶼自然也沒來。邰泱泱興沖沖地撲了個空,失落地坐在位子上支着下巴像望夫石一樣,眼巴巴地看着拍賣會展台的第一排處那兩個空蕩蕩的位子,其中一個寫着李靳嶼的名字。

    邰泱泱穿着一件薄紗抹胸魚尾裙,露出精細的鎖骨、天鵝頸和幾乎要翩翩飛舞的蝴蝶骨,像一隻花蝴蝶,漂亮得不可方物,胸口位置扎着一個大大的蝴蝶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隻禮物,恨不得李靳嶼能親手拆掉她。

    她確實是李靳嶼會喜歡的那種類型——乖巧、懂事、好騙。

    邰泱泱一邊刷微博一邊跟她親哥閒聊。邰泱泱是典型的飯圈女孩,整個微博首頁都是各種明星的個站和粉頭大v,還愛管李靳嶼叫哥哥,「哥哥今天真的不來了?」

    邰明霄剛跟李靳嶼通完電話,「嗯,說是老爺子拉着他去打高爾夫了。」

    「不是吧,那我今天這妝不是白化了。」邰泱泱垂頭喪氣地抱怨道。

    「哥能讓你白化嗎?」邰明霄饒有興趣地掃她一眼,「他打完高爾夫等會過來接我們。」

    「真的?」邰泱泱有點激動。

    「嗯,到時候哥找個理由消失,你抓緊機會啊。」

    邰泱泱兩眼泛着紅光,卻突然靜下來。

    「怎麼了?」邰明霄不解。

    邰泱泱忽然又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你說哥哥這麼幾年在外面,會不會有女朋友了啊。」

    「不可能,傻白甜這麼單純,這麼多年對女人不都清心寡欲地跟個和尚似的,我他媽有時候都懷疑他性取向是不是有點問題,」邰明霄為了增強說服力,還踩了一把坐在一旁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的葉濛,「看見沒,我身邊這位大美女,那天在車上,他可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葉濛當時跟他搭話,他也只是冷冷淡淡地哦了聲。」

    葉濛:「……」

    邰泱泱眼睛冒星星:「哥哥也太清心寡欲了吧,葉姐姐這種頂級大美女他都沒動心嗎?」

    「完全沒有,」邰明霄斬釘截鐵地搖頭,「不用擔心,反倒是上次你要跟他表白那次,我故意拉着他打球到半夜,他記恨我好幾年呢。」

    邰泱泱面頰微微泛紅,眼底是難掩的欣喜,也有少女懷春的猶疑和不自信,「哥,是你想多了吧。」

    「哇,你真的越活越回去了,」邰明霄簡直要被這個膽小如鼠的妹妹給氣死了,「你小時候跟他玩過家家的勇氣呢?談戀愛不就是從想多開始的嗎,我想多了以為你暗戀我,你想多了以為我喜歡你,然後漸漸開始注意彼此,你要是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不應該那不應該,你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人生還沒開始,你已經自我閹割了。」

    「那我等會怎麼……辦啊。」邰泱泱聲音里已經有點躍躍欲試了。

    邰明霄給出建議:「表白,強吻。」

    聽到這,葉濛突然嗆了一聲。

    邰明霄:「你看,你葉姐姐也覺得我這個辦法很好。」

    -

    「砰!」一聲,球攻上果嶺,李長津轉身將球杆遞給身旁的球童,拿了塊白手帕慢條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汗,掃了眼一旁靠着的李靳嶼,「其實生活跟打高球一樣,你得放低姿態去打球,而不是杆沒揮幾次,就急着抬頭去找球,看球的落點。真正高爾夫打的好的人,要先學會低頭。」

    李靳嶼知道他意有所指,倚着球柱,笑着低了下頭:「我姿態還不夠低?要我跪下麼?」

    李長津笑笑不說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示意球童把球杆給李靳嶼,「來,讓外公看看,八歲教你的高爾夫,現在如何。」

    李靳嶼很久沒打了。他也不太喜歡這種紳士活動,所以他不露聲色地靠了會兒,然後才懶洋洋地伸手接過球童手裏的球杆,散漫地說了句:「打完這局,我不陪您了啊。」

    李長津揮揮手,「先打,再打個信天翁給外公看看。」

    所謂信天翁也是高爾夫球里的一杆進洞,比如標準杆為三杆的高爾夫球,如果打出了一杆進洞,這種球叫老鷹球,如果標準杆為四杆的一杆進洞,這種球便叫信天翁。

    李長津打了一輩子球也沒打出個信天翁,反倒在八歲那年給懵懵懂懂的李靳嶼打出了個信天翁。

    現在的李靳嶼自然打不出來了,但也還算勉強合格,打了個小鳥球——兩桿進洞。

    李長津有些失望,「剛剛腦子在想什麼?」

    李靳嶼把球杆交給球童,在他身旁坐下,兩腿敞着,手搭着,他埋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想您為什麼要把股份給我,而又為什麼我媽沒得到一分錢?」

    李長津扭過身,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看着他說,「心疼你媽了?」

    李靳嶼笑了下,「說實話麼,她畢竟是我媽——「

    李長津老神在在,從容自如輕輕吹着茶葉末:「行了,在我面前不用裝了,我知道你在調查她。」

    高爾夫球場格外亮,這是李長津的私人球場,空曠地只有他們倆,李靳嶼臉上的笑意漸漸凝住。

    李長津眼神深邃,像一片廣袤的森林,平靜的黑夜底下,掩着無數的危機四伏,好像風雲變換不過是他股掌間的念頭:「這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能讓你放過你媽嗎?」

    李靳嶼低着頭沉默半晌,舔了下唇角,尖細清晰的喉結微微滾動着,冷笑道:「所以她究竟在背後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您願意拿股份來收買我?」

    李長津搖搖頭,「靳嶼,這股份不是今天才定下給你的。是從你出生那天開始,我就說過等你成年後,我會將瀚海旗下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轉給你。只是,時運不濟,我病來如山倒,你又流落南方。」說到這,李長津再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道,「站在權利和金錢的頂端,你就會發現,很多事情你其實身不由己,你真的相信這個世界有公允嗎?你真的相信戰勝邪惡的一方一定是絕對的正義嗎?不,這世界從來都不公平,戰勝邪惡的勢力卻有可能是另一股更邪惡的勢力。因為每個人心裏都有惡,所有人都懂兔死狐悲這個道理,但是大多數人都沒意識到,當兔子死了,自己或許就是那只可悲的狐狸。因為沒有永遠的對立面。」

    「所以我媽做的事情,您默許了是嗎?」李靳嶼像是忍無可忍,頭側着,一下一下重重點着,說,「包括她跟oliver合作,惡意抬價,讓國內華人望而卻步,最後『長鐘鼎』被一個外國人收入囊中,或許永遠也回不了中國的事嗎?您知道她從中拿了多少回扣嗎?」

    李長津顯然是震驚的,那雙蒼茫的眼底,波瀾壯闊,情緒暗涌:「你確定嗎?這事兒沒證據不能亂說。」

    李靳嶼兩手搭成塔狀,低着頭沒說話。

    李長津嘆了口氣:「算了,我以為她只是玩弄權術,如果真涉及到這種層面,我必定第一個不放過她。她這幾年做事確實越來越激進,很多圈內老前輩對她越來越不滿,那天小劉,給我看了一個叫什麼微博上的扒皮帖子,把咱們家扒了個底朝天。」

    -

    自從『長鐘鼎』流拍,國內收藏界的華人對李凌白已經怨聲載道,積壓多年的憤懣終於浮出水面,得虧李凌白有個好公關,每次有點蠢蠢欲動的小火苗就會被他及時澆息,不了了之。

    然而,這次國寶流失,還以這麼高的價格流失海外,算是觸了所有文物愛好者的逆鱗。李凌白徹底被人扒了底掉兒,還連累了李長津。

    然而這個扒皮帖,邰泱泱正在拍賣會現場,看得津津有味,還一邊幸災樂禍地評頭論足:「哥哥的媽媽,料好多啊。我就知道她的鼻子肯定是做的,不然怎麼會這麼挺。不過她保養的真挺好的,那皮膚完全看不出來已經五十了。」

    葉濛發現這個邰泱泱挺有意思的,論心上人的媽媽被人這麼扒皮,多少也有點氣憤加看不下去。她是吃瓜吃得美滋滋的,還不斷拿胳膊肘捅她哥哥,大驚小怪道:「哇,原來李卓峰是人工授精來的?難怪這麼營養不良的樣子,跟哥哥一點都不像,哥哥真的好帥啊。咦,這張照片是不是從他學生證上摳下來的,水嫩水嫩的。」

    邰泱泱又操心道:「哎,已經有人開始扒哥哥了,別啊,他那麼多黑歷史,禁不住扒的,校內論壇一搜,全都是他當年那些事。」

    葉濛突然覺得這姑娘有點可愛:「手機拿過來看看。」

    邰泱泱啊了聲,立馬興致昂揚地跟她分享起來,「我跟你說,哥哥真的好可憐的,以前那件事根本不是他的錯,他就是好心被當驢肝肺,被那幾個老頭騙了,結果那些沒良心的壞人把他推出來頂鍋,哥哥都沒為自己辯解過一句。」

    「為什麼不辯解。」

    「哥哥是為了保護那些小孩子啊。因為後來事情鬧大了,國外有人站出來挺哥哥,輿論的風向就有些變了。結果那幾個協會老頭一看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二話不說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當時那群小孩身上。然後你知道,哥哥長成那樣子,學校里也不少喜歡他的女孩子,老頭就利用那些無知少女帶節奏,她們開始在論壇上瘋狂攻擊那些小孩子自己沒智商還怪哥哥。如果哥哥要是再解釋記憶宮殿巴拉巴拉的,那些女孩子恐怕更要瘋了,所以哥哥什麼都沒解釋,就直接退了當時正在參加的一個比賽讓風波平息。」

    ……

    拍賣會散場,人流漸漸湧出去,李凌白從頭到尾就沒現過身,眾人心裏也都非常清楚,這不過是她用來挽回口碑的手段罷了,一場慈善,三百萬成交額,清晰透明一分錢不少全部捐給希望小學。

    微博評論熱門又是萬年不變的統一口徑:「贊!這才是中國的企業家!」

    如果不是圈內人,大多數路人對李凌白的口碑還是很認可的,至少她是每年都兢兢業業,並且也是為數不多願意致力於公益的慈善家。

    有時候一個圈就是一堵牆。儘管牆外人看着那紅杏枝頭高高掛,光鮮亮麗,而只有牆裏的人知道這裏面到底裹着什麼雞屎鳥蛋。

    李靳嶼已經等在門外,仍是襯衫西褲,他來北京之後,好像衣服就只剩下這種黑白襯衫了。在朦朧、迷離的夜色里,顯得極簡又冷清,他似乎又瘦了些,怎麼腰上的衣服看着如此松垮。


    那天,邰泱泱臨陣脫逃,沒表白沒強吻,反而在李靳嶼出現的一瞬間,像只偷吃奶酪的小老鼠,落荒而逃。

    李靳嶼插着兜,靠在牆上,看着張皇失措落跑的花蝴蝶,問邰明霄:「你妹怎麼了?怎麼見了我跟見了鬼似的。」

    邰明霄恨得牙痒痒,最後只能咬牙說,「算了,下次再說。對了,我得去一趟公司,先走了。」隨後他急匆匆地對葉濛說,「車我開走了,你打個車吧。」

    葉濛嗯了聲,匆忙間居然只剩下他倆。

    五月的北京,風狂且急,無章無序地在身後嘩譁然刮着。兩人背後像一個剛剛被狂風驟雨掃蕩過的世界,紙屑,風沙,樹葉……被卷到半空中,漂浮着,樹梢間甚至傳來「沙沙沙」的摩挲聲,天地間混沌一片,他們好像身處亂世之中的兩個旅人。目光生生地被彼此的驚遇定在原地。

    葉濛今天一身藍色西裝,裏頭是件低領西裝小背心,露出胸口一大片裸白細嫩的皮膚,成熟幹練,散着春情之欲。偏像亂世里,被風吹亂卻傲然獨立的玫瑰,她難得笑得明媚肆意,偏頭怔怔地瞧着他好一會兒。然後抽出一隻環在胸前的手,沖他輕輕勾了勾。

    李靳嶼走過去,不等他說話,葉濛勾住他的脖子,將自己送上去,在車水馬龍霓虹閃爍的十字路口輕輕踮着腳尖,吻住他。

    邰明霄剛上車,但凡他這時候往窗外看一眼,便會瞧見那昏昏亂像末世一樣的路口,這令人心動而又炸的一幕。而他只是渾然不覺地哼着小曲,打開電台,慢慢將車拐出了十字路口,兩人親吻的畫面,像一幅唯美的畫遠遠地映在他後視鏡上,不斷拉長,不斷縮小,他卻沒有給予一個眼神。

    李靳嶼意圖加深這個吻,葉濛卻鬆開他要退回去。

    李靳嶼勾着她的腰不肯放。但凡這會兒身旁有人經過,都能聽見這個男人,很不要臉地在女人的耳邊低聲邀請她更進一步:「去我那?」

    這低沉誘惑的嗓音聽得人耳蝸一熱,心跳驟然怦怦跳。這樣直白坦率的,就好似一對大膽奔放的縱慾男女,只圖一夜的爽快。

    葉濛則只是淺嘗輒止,輕輕推開他,有點得逞地:「不要。我等會臨時要飛趟海南。陪不了你。」

    「去做什麼?」

    「有個寶石展,勾愷讓我去看看。」

    李靳嶼算是聽出來了,冷眼垂睨着她:「故意逗我的?」

    葉濛笑笑,拍了拍他的臉:「誰知道你這麼不禁逗啊,弟弟。」

    「這兩天心情看來不錯?」李靳嶼心想無所謂了,只要她高興就好。

    「還行吧。」葉濛懶懶地說。

    「行吧,我送你回家。」

    那晚之後,葉濛在海南待了一周。那一周,兩人關係似乎又有了一絲新的變化,偶爾電話,偶爾視頻,偶爾會像從前一樣,開着視頻,然後什麼都不說,就靜靜地看着彼此的眉眼,好像在亂世中尋找彼此內心最後的那一丁點溫存。李靳嶼發現葉濛最近看他的眼神越來越纏綿,溫柔得像雲上的風,又像一朵春風化雨的雲。

    葉濛從海南回來那天是邰泱泱的生日,這幫富二代大概都有毒吧,一有點什麼高興或者不高興的事,就喜歡在朋友圈刷屏,這毛病的源頭不知道是在誰哪。邰泱泱那天發了十幾條朋友圈,一一曬哥哥們送的精緻昂貴的禮物。

    給邰泱泱買禮物那天,李靳嶼其實打電話問過她,「邰泱泱要過生日了,你說買什麼。」

    葉濛當時在汗蒸,整個人仿佛褪了一層皮,白得發光,看不到一丁點的毛孔,皮膚就像一片嫩白的花瓣,纖細的脖頸上仿佛還掛着清晨的露珠,水嫩清透,她說:「隨便你啊,你以前送什麼?」

    「以前,」李靳嶼似乎在電話里短暫地回憶了一下,「不記得了。」

    「小姑娘嘛,無非就是那些,首飾珠寶啊之類的咯。」緊跟着,葉濛若無其事地說。

    李靳嶼當時在黎枕的俱樂部,倚着俱樂部的大門,看對面那幫十□□歲的小孩在對面蜿蜒的公路上飆車,耳邊是綿延不絕的尖叫聲和沉悶的轟油門聲,面無表情地說:「是嗎,那我送她一條項鍊?手鍊?要不,乾脆送個戒指好了。」

    「可以啊,隨便你。」葉濛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李靳嶼當時肺都快氣炸了,他覺得那會兒在汗蒸的應該是他,胸悶地都快透不上氣了:「掛了!」

    那天之後,再沒聯繫過了。葉濛此刻正翻着邰泱泱的朋友圈照片,嚯,真看到一個鑽石戒指。

    【邰泱泱:哥哥送的戒指哦!愛心】

    葉濛心態平和地點了個贊,再無後話。

    日子平淡無瀾地翻過兩頁。周六,葉濛被這種壓抑的情緒快憋爆炸了,她給黎枕打了個電話。

    黎枕那邊聽着很熱鬧,耳邊全是拉拉雜雜地說話聲,依稀間她聽見了邰泱泱叫哥哥的聲音,以及那聲熟悉的冷淡嗯聲。

    「人很多?」

    黎忱走到外頭,靜了些,耳邊儘是呼嘯的風聲,「對,邰明霄組了個燒烤局。」

    「我想飆車,你那邊有車借我麼?」

    黎忱熟稔地答應下,「你過來吧,我給你找一輛。」

    等他掛了電話再進去,邰明霄舉着兩串剛烤好的香菇遞給一旁邰泱泱的小姐妹,隨口問了句,「誰啊?你老婆啊?」

    黎忱重新坐下,接着串肉,涮醬,心不在焉地答道:「葉濛啊,說要過來飆車。」

    邰明霄以為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她瘋了啊她?」

    頗有個性的車廠里三三兩兩聚着一堆年輕人,李靳嶼這段時間一直窩在黎忱這,不飆車,也不幹嘛,反正就窩着。弄得黎忱天天得過來看店,一到周末還得熱火朝天地伺候這幫小孩涮肉。

    黎忱神情麻木,認為自己是個毫無感情地涮肉機器說道:「不知道,大概跟她老公吵架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你驚訝什麼?」

    邰明霄驚訝地眉毛都要飛起來了:「她以前來過!?」

    黎忱說:「一個月前吧,來過一次。也是跟她老公吵架。」

    邰明霄罵:「靠,這丫居然不告訴我。拿不拿我當朋友啊。」

    此時坐在沙發上一本正經看經視新聞、西裝筆挺的勾愷,又嗤之以鼻地開始了:「我就說他那鄉下老公配不上她。」

    邰明霄一邊扇烤爐的碳,一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慫恿道:「這話我都聽出老繭來了,有本事你挖牆角。」

    勾愷說:「你以為我不敢挖啊?」

    邰明霄切了聲,他真是一把烤肉好手,這麼會兒功夫又手腳麻利地烤好了一串香菇遞給一旁小姑娘們,還不忘譏諷勾愷:「你暗戳戳拿勺子刨的吧,就你這速度,挖到猴年馬月啊。」

    沒多久,葉濛到了,在黎忱的更衣室準備換賽車服,黎忱倒沒急着出去,靠着門框跟她閒聊:「你要不要挑戰下山頂的小紅旗啊。」

    「什么小紅旗。」

    「就挑戰我的記錄,七分五十八秒,贏了小紅旗上就改你名字。」

    「無聊,」葉濛沒興趣,「你要是山頂那塊地給我了,我還試試看,一面小紅旗,我閒着無聊?」

    黎枕懶洋洋靠着,嘖嘖搖頭,「你可別看不起那面小紅旗好吧,那可是f1方程式的冠軍旗,僅此一面的好吧。」

    「算了,我的車技不飛出去就謝天謝地了。」

    「行吧,」黎忱不在勉強,臨走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提醒了一句,「等會換衣服不要進錯房間了,隔壁那間房有攝像機,要被拍走了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你這麼變態,更衣室還放攝像機?」

    黎忱笑了下,「不是,是邰明霄妹妹,聽說等會要跟李家那二公子表白,想記錄下來,就提前放了台攝像機,這事兒就李靳嶼不知道了,你別告訴他。」

    「嗯。」

    黎忱把車鑰匙丟給她,轉身準備回去給那幫小孩烤肉,結果一轉頭,看見那八卦的當事人斜斜地倚着就更衣室門口的牆,嚇得他心驚肉跳,「靠,你這小子怎麼走路沒聲的,嚇我一大跳。你聽見了吧?當我沒說,你自己裝不知道吧。」

    黎忱真是被這幫小孩鬧得腦袋疼,他當機立斷決定送走這波,歇業兩天。

    事實上,李靳嶼一進門,邰泱泱的小姐妹們,眼神瞬間就聚在一起,彼此心照不宣地沖那扇緊閉的門頻頻打量,有人小聲說:「他好像去找那個爆炸漂亮的姐姐了。」

    邰泱泱正沉迷偶像剛發的微博,一邊回復無數個愛心,一邊心態賊穩地說:「不用擔心,他不喜歡那個姐姐的。」

    「真的嗎?」眾人面面相覷,心存疑惑。

    邰泱泱又給她們餵了一顆定心丸:「真的啊,我親哥說的,他倆第一次見面,葉濛姐姐主動搭訕,哥哥都沒給過一個眼神。」

    姑娘們紛紛感嘆,「靳嶼哥真的人如其名,好冷淡,好禁慾。」

    「哥哥是真的清心寡欲呢,而且很純情,這麼多年就沒談過一個女朋友。」

    黎忱更衣室,其實算不上是什么正規更衣室,三四平米地,四邊齊齊擺着一個貨架,上面丟着亂七八糟的雜物,頭盔,車零部件還有一些雞零狗碎的破銅爛鐵,李靳嶼個子大,他一進來,空間瞬間變得逼仄,葉濛轉個身都困難,生怕提到旁邊的破銅爛鐵,發出些不太正常的聲音,引起外面的注意。

    「李靳嶼你讓開。」葉濛被他圈在門板之間。

    「你發什麼瘋呢?」李靳嶼像一堵冷冰冰又硬實的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臟還在不正常地抽動,「你飆什麼車?啊?你要不高興你他媽告訴我啊,你嚇唬我是嗎?」

    從剛才從黎忱嘴裏聽說葉濛要飆車,他大腦就瞬間一片空白,從他哥死後,他就再也沒有過這種心裏發慌發緊的感覺,他現在心臟還在抽疼,每說一句話,他都要重重地吸一口氣,才能緩和下來。

    他低頭去看她,然後把她緊緊抱進懷裏,攏着她的腦袋,一點點心疼得發緊,摩挲着她的頭髮,「你心裏到底怎麼想的,能不能告訴我?別拿這種事情嚇我行嗎?」

    「我沒有嚇唬你,我真的需要發泄。」

    李靳嶼將她抵在門板上,雜間昏暗,灰塵撲滿天,靜謐昏弱,呼吸間都是彼此的氣息,溫熱,濕漉。葉濛甚至能聽見他那張狂又壓抑的心跳聲,然後他一手撐在門板上,一手摟着她的腰,順着她的發頂一路吻下去,最後溫柔繾綣地含住她的耳垂,舌尖輕輕刮着她清秀的耳廓,一聲聲哄道:「我開,我帶你上山頂,嗯?」

    於是,李靳嶼在俱樂部一眾人驚訝又茫然的眼神中,還有幾位小弟弟一本正經地叼着撲克牌準備大殺特殺地時候,沖黎忱要了他那台車的鑰匙,黎忱不可思議,眼神冒光:「你開?」

    李靳嶼沒什麼情緒,氣壓很低,聲音也低:「嗯,我帶姐姐兜一圈。」

    以前李靳嶼那車就沒上過女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但今天這車要上女人,那幾個小弟弟的撲克牌們毫無疑問地齊刷刷驚掉了。

    黎忱哪還顧得上給他們烤肉啊,興致大起:「走走走,給咱小少爺掐表去。」

    勾愷大咧咧:「走走走,掐表去掐表去。肯定沒我快。」

    邰明霄眼神里閃着未名的激動:「我他媽上次八分十五了。李靳嶼這麼多年不開車,我賭他進不了八分半。」

    一群人還在起鬨:「走走走,掐表去!」

    男人們還在神經大條地為李靳嶼衝出江湖而興奮,女人們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這倆人關係不一般了。

    邰泱泱吃瓜吃着吃着吃到自己家,手機也毫無放備地驚掉了,咋舌地看着自己身邊的小姐妹,「我好像又盲目自信了?」

    小姐妹安慰,「沒事沒事的,姐姐這麼漂亮,身材又棒,胸還這麼大,泱泱,你雖敗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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