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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夢野久作剛被帶回港口黑手黨, 就關進了一個單獨的禁閉室。愛字閣 m.aizige.com
若無意外,這就是他日後的住所, 在他的異能力無法自我控制之前, 不管是港口黑手黨還是異能特務科都不會允許這個孩子出來。
立下這個功勞的太宰治坐在小小的診所里,捧着泡麵在看恐怖片。
今日劇片:《下水道的美人魚》。
百鬼丸陪着他, 電影陰暗的畫面對一個瞎子來說就的對牛彈琴。只見黑髮少年一開始還是雙手放在膝蓋上, 坐姿正常, 沒過幾分鐘就脫了鞋子, 抱臂而坐, 進入大腦空空如也的狀態, 在沙發上就像是一個專心致志看電影的人。
本來要誇獎太宰君的森鷗外回過頭, 被電視上的噁心畫面噎住。
美人魚的腹部腐爛, 長滿了膿包和肉瘤。
怎一個觸目驚心。
他努力把泡麵咽進去,食如嚼蠟:「太宰君,吃飯的時候看這個不太好吧。」就算是不怎麼關心驚悚片的森鷗外, 也聽說過這部電影的名頭。
愛麗絲已經被嚇得自己消失, 不想和這些人看電影了。
「我在提高自己的承受力。」太宰治面不改色地看下去,只覺得電影挺噁心的,但是沒有什麼代入感, 「嗯……森先生想要說什麼?」
森鷗外匆匆解決掉了泡麵, 丟入垃圾桶里,恢復高深莫測的神態。
「你把夢野帶了回來,有什麼獎勵想要嗎?」
「獎勵?」
太宰治聞言,舉起手:「森先生親自調配的安樂死藥!能快樂上天的!」
森鷗外委婉拒絕:「我擔心百鬼君會想殺了我。」
「我的愛好和他有什麼關係。」太宰治這麼說道, 坐在身邊的百鬼丸就「看向」他,然後被太宰治抓起抱枕擋住了百鬼丸的心眼。
「換一個。」森鷗外不容置疑。
「修復好百鬼丸的臉。」太宰治發自內心的說道。
「……」森鷗外思考,給出實際的建議,「全臉整容和植皮技術還不成熟,瞞不過你的眼睛,你還是看着他的面具比較好。」
太宰治的雙肩聳下,再去看電影,赫然被裏面密集恐懼症的膿包刺激得神清氣爽,慢吞吞地望向百鬼丸,不由自主地想道:百鬼丸好像也沒那麼丑嘛。
作為成年人,森鷗外被太宰治的行為逗笑了,「別總是嫌棄百鬼君的相貌啊,百鬼君會傷心的,而且他的臉關鍵時候都能派上用場。」
太宰治沉吟:「嚇人?」
森鷗外忽悠着說道:「你想一想,戰鬥的關鍵時候摘掉面具。」
太宰治腦海中一亮:「嗯,穩贏啊!」
教導者與他的被教導對象滿肚子黑水,被揶揄的百鬼丸從簡單的冥想狀態退出,壓下去的雜念就重新升起,讓他回憶着「腦髓地獄」中的畫面。
越是去想,記憶中的畫面就像是在褪色。
百鬼丸抓不住那褪去的鮮亮色彩,猶如看着世界從眼前飄散。
他陷入憂鬱。
眼盲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盲症,在長期的自閉之中,他失去了對顏色的敏感,失去了對圖像的幻想能力,只能知道自己在思考某個事物。
放在現實世界,他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比如說:身殘志堅?
外界的談話在百鬼丸憂鬱的時候結束,太宰治從森先生那裏獲得了一個星期探望一次夢野久作的權利,期間要保證夢野久作不會受劇烈刺激。森鷗外像是臨時想到了什麼事,疑惑地問道:「我和夢野君交流過一會兒,他口中想要的可愛人偶是指什麼?是在說百鬼君嗎?」
可是百鬼丸外表冷漠精緻,身材瘦長,與可愛這種詞不搭架啊。
太宰治沉默了。
當着森鷗外的面,他取下百鬼丸的面具,棒讀道:「就是這種可愛。」
兩個黑窟窿的眼部和一個凹陷的鼻部,外加森白的牙齒。
這是被魔鬼詛咒般的臉。
——放在突發情況下,當真是精神攻擊。
森鷗外的血條被人類極限的容貌清空,捂住眼睛:「太宰君!你不是一直不喜歡摘他的面具嗎?怎麼現在都不在意了?」
太宰治淡定:「沒有人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從無法直視,到勉強接受,這中間不知道受過幾次刺激了。
百鬼丸奪回「多羅羅」手裏的面具,有點小情緒了。
【我這樣不好看。】
太宰治一愣,去看被忽略的百鬼丸,戴上面具的百鬼丸把頭靠在雙膝上,仿佛知道自己的真容非常難看,並且感到傷心。
森鷗外溫和地說道:「百鬼君若是沒有遭遇這種事,加上這般靈慧的心智,一定是個不亞於太宰君的出色人物吧。」
森鷗外意有所指地對太宰治說道:「如果是太宰君……」
太宰治秒答:「我選擇去死!」
話題終結者。
這一段時間留在太宰治身邊,關閉自動外出巡視功能的百鬼丸站起身,穿上鞋子,慢慢要走向外面去,太宰治沒有第一時間跟上,挑了挑眉。
森鷗外看笑話:「要注意百鬼君的精神情況。」
太宰治翻了個白眼:「森先生,我不是蘿莉控,也沒有戀物癖!」
森鷗外不再理會這個小鬼,翻閱手裏的合同,「聽說羊之王一直在擂缽街附近尋找他,我的診所離擂缽街還是比較近的。」
太宰治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耳機戴上,無動於衷地繼續看電影。
過了一個小時,他暗罵一聲:烏鴉嘴!
太宰治拔腿跑出去。
診所里的森鷗外握拳抵住嘴唇,陣陣發笑:「看來羊之王很重視百鬼君。」
太宰君,自己的人要看緊一點,不然……容易被其他人搶走。
腳上是定位器,衣服內側是監聽器,身上不知道帶了多少個奇怪東西的百鬼丸行走在外面沒有引起別人的稀奇目光。他頂多是穿了一件浴衣,踩着木屐,佩戴在腰側的武士劍早已被拆分,安裝進了手臂的義肢里。
黑髮浴服的少年步履極穩,雙目空洞,微妙的產生目下無塵的距離感。
他在尋找着什麼。
在這個人類與魑魅魍魎共居的世界,斬殺邪惡。
中原中也躲在轉角後面,不敢冒出頭,迅速塞錢給通風報信的人:「好了,你給我走!」
被塞錢的對象是擂缽街的流浪兒,覺得錢有點少,只能咽下了敲詐的話。不過他一邊走一邊去看轉角處的中原中也,對方戴着兜帽,那副不敢聲張的模樣哪裏還像是羊之王,分明是一個尾隨別人的變態吧?
中原中也等着百鬼丸走去下一個街道口,鬆口氣,連忙跟上。
追蹤這麼多次,他算是摸索出了一個靠近百鬼丸的規則:不能讓自己暴露在沒有遮擋物的地方,否則對方就會提前發現他的到來!
他對百鬼丸不止是單純的好奇,而是渴望從對方身上找到自己的身世之謎。
對方那麼慘烈的外表……難道是六年前那場爆炸造成的?
中原中也忐忑。
說出來也許不會有人相信,中原中也並不是純正的人類。他的意識誕生於六年前的一場爆炸事故,那場事故的覆蓋面積非常廣,燒毀地面,染紅天空,被釋放出來的荒霸吐以漆黑的凶獸模樣毀滅了一方土地。
他是不知道為何有了人形的荒神,體內封印着龐大的力量,可是他找不到自己出生的原因,最終以七歲孩童的外表留在擂缽街里。
百鬼丸與他戰鬥的時候,身上無形的紅色光芒只有他看見了。
那是與荒霸吐極其相似的力量!
百鬼丸沿着橫濱偏僻的街區走了一遍,越發遠離人群,而在橫濱沒有路人的地方,同樣意味着監控攝像頭拍攝不到的危險地帶。中原中也明知道不該擔心百鬼丸,還是為對方捏了一把汗,畢竟對方又瞎又聾啊!
過馬路的時候,百鬼丸壓根看不到紅綠燈。
有人不懷好意地打量他的時候,百鬼丸視若無睹,擦肩而過,以目下無塵的態度讓別人掂量着不敢出聲,拿出的刀子又收了回去。
前面有障礙物的時候,百鬼丸自動繞過,或者踩上去,二齒木屐下發出踩中易拉罐的咔嚓聲音,偶爾會踩中碎玻璃。
他就像是一抹繁華城市裏的古老幽靈,清冷孤僻,執念深重。
誰也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
中原中也尾隨着百鬼丸,雙手插在口袋裏,保持距離。他的情緒從緊張變得沉重起來,與百鬼丸比起來,自己何嘗不是彷徨在擂缽街里。
似人非人,找尋着某一個目標。
百鬼丸的活動範圍是以診所為中心,確保了之後可以回去,並沒有要離開「多羅羅」的意思。這座城市非常邪門,擁有紅光的生命火焰很多,邪物卻少得可憐,百鬼丸以自己為誘餌,想要在「多羅羅」不在身邊的時候多斬殺幾次。
他感覺得到,自己斬殺的邪物越多,身體就越健康。
想必下一次……
窒息堅持的時間也能久一點了。
在百鬼丸的前方出現了奇怪的一幕,從神奈川來橫濱探親的老奶奶迷路了,在偏僻的地方找不到路人,便想找孤單一人的百鬼丸問路。
百鬼丸面無表情的繞過人形障礙物,直接走了。
老奶奶:「……這個孩子。」
跟在後面的中原中也無奈,過了一會兒跑出來幫忙指路:「老奶奶,往那邊走就好了,這個時候要注意安全,別去沒有人的巷子裏。」
搞定了這一點,中原中也往百鬼丸的方向趕去。
突然急剎車。
在一牆之隔的後面,百鬼丸靜靜地等待着他,左手放到右手臂上,從繡了彩色煙花的黑色衣袖下要抽出鋒銳的武士劍。
【漸變色的魔神,又見面了。】
不同於幾個月前的第一次見面,對方外圍的紅光減弱了一些。
但是,核心地帶仍然紅到發黑,邪惡暴虐,那是魔神的非人光芒。
中原中也嘆氣:「瞞不過你啊,搞什麼,每次見面不是打架就是追逃,我們就沒有辦法正常交流嗎?」
稱得上好事的是百鬼丸沒有當頭劈下一劍,而是在等他的動作。
這算是對自己的忌憚了吧。
中原中也扯開兜帽,明艷的髮絲被風吹開,鑽石般的藍眸有着堅定的意志。就算羊組織四分五裂,擂缽街的羊之王也不會被人小覷,他是靠自己的實力打下了這份名聲,並且從未在擂缽街做過仗勢欺人的惡事。
許多擁有白色火焰的人,估計都不如暗紅火焰的中原中也來得善良。
人如異能力。
污濁了的憂傷之中。
百鬼丸無法理解中原中也的傷感,中原中也同樣無法理解百鬼丸的執念,語言是人與人交流的渠道,失去交流能力的兩人註定了為敵。
僵持良久,中原中也眼中的希望黯淡下去,「還是不行。」
他找不到示好的方法,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暴露在對方的「目光」之下,剖開人類的皮囊,裏面是一堆污濁不堪的力量本質。
他不得已往後一步步退去。
「百鬼丸。」
「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我是中原中也……」
橘發少年凝視對方,生而非人的坎坷沒有抹除他身上待人的真摯。
「下次再見。」
下次,他一定會找到溝通的方法!
幾天後,幾經碾轉,武裝偵探社又接到了一個莫名熟悉的委託,委託方沒有出面,拜託了第三方代付了一部分委託款,只是希望找到一個與又瞎又聾的人溝通的方法,讓對方不把自己當作壞人。
國木田獨步思索:「怎麼形容起來有點耳熟……」
武裝偵探社裏的其他人的臉色詭異起來,記起了那一天的精神刺激。
江戶川亂步提起委託單笑個不停,一針見血:「他想和百鬼丸溝通,但是百鬼丸把他當做壞人對待……」
目前對任何委託任務都全力以赴,非常上心的福澤諭吉走出來。
「亂步,有辦法嗎?」
「本偵探當然有。」
江戶川亂步一點都不上心,看在社長的面子上,戴好眼鏡,擺出信心十足的造型,也露出了上天厚愛於他的智慧之人的笑容。
「不殺人,多做好事,洗白自己唄。」
社長就是最好的例子,否則,他可不信百鬼丸初次見面能忍得住。
那個少年——
就像是所有惡人的克星一樣呢。
事後。
中原中也得到了武裝偵探社的回覆,人生無望,「做好事?」
替他充當第三方的擂缽街居民小心翼翼道:「羊之王,他們是這麼說的……讓你多做好事,不要殺人,時間一長就能夠不被敵視了。」
中原中也用迷茫的眼神回視他。
「辦得到嗎?」
「我覺得經常救助孩子、趕跑壞人的羊之王就是一個好人。」
擂缽街居民畏懼他的力量,但是對他的行為給予認同,令中原中也猝不及防地被人誇讚了一回,耳根通紅,手忙腳亂道:「我沒有!我就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畢竟我也是在擂缽街長大的……」
十四歲,多好的年齡。
人生都沒有定型,充滿着無數希望和可能。
擂缽街居民這才從他的反應中看見,強大的羊之王也是一個孩子呢。
港口黑手黨本部,太宰治撿回百鬼丸就沒有再放他單獨行動了,此刻他坐在椅子上托腮,一臉無聊地數着桌子上的磚頭書:《殘疾人的心理學分析》、《聾啞人交流指導》、《人類器官科普》、《嚇破膽子的一百種經典畫面》、《論義肢的製作方法》、《世界異能力組織發展史》……
這中間好像混入了一本奇怪的書。
封印異能力者的牢房裏,夢野久作把娃娃放到百鬼丸的手裏:「人偶哥哥,你看我的娃娃和你長得好像呀。」
夢野久作的生命火焰燃燒着紅光,內在的核心是細小的白色。
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熊孩子。
百鬼丸在「腦髓地獄」中溫習過去,隨着精神抗性加強,他已經能從幻覺中分出一部分意識感知外界,摸着手裏沒有觸感的娃娃。
「腦髓地獄」的介質就是娃娃,只要娃娃在,夢野久作的力量就在。
百鬼丸身上的異能力絲線連接着這個娃娃。
他安靜的撫摸。
夢野久作就非常高興了,寂寞多年,沒有人敢靠近自己,「人偶哥哥可以陪我玩,真是太好了,和爸爸媽媽送我的玩偶一樣……」
可怕的話沒有說完,夢野久作的腦袋就被一本書砸中,吃痛地捂頭頂。
太宰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虛偽地笑道:「我也有陪你玩。」
夢野久作含淚:「繃帶哥哥是壞蛋。」
太宰治拿起另一本更厚的書在手裏掂量,大有你再說一遍的意思。
夢野久作癟嘴,悄悄往百鬼丸的身側靠過去,但是百鬼丸不喜歡他身上的紅光,冷漠無情地往太宰治那邊坐了過去。
太宰治的手抓起百鬼丸懷裏的娃娃,娃娃消散,解除了異能力「腦髓地獄」。
百鬼丸的頭抬起,去「看」坐在椅子上的太宰治。
幻覺從腦海里一點點消散。
世間紛擾、人生百態都從他的眼前褪去色彩,許多遍下來,他的心靈經歷多次「腦髓地獄」的攻擊,再次回到了這一世籠罩的黑暗之中。
他用已經忘記是誰的聲音,在心中低語。
【我還知道痛苦,還記得顏色,我……戰勝了對黑暗的恐懼。】
光明令人脆弱,黑暗反而成為了他的保護。
【但是……】
【我仍然想回到光明的世界。】
虛幻的意識在人偶般的身軀里陡然變強,沒有鬆開抓住世界邊緣的手。交織着赤紅的白色火焰在熊熊燃燒,每時每刻在壯大自己,不願熄滅在黑暗裏。
宛如人性極致的欲/望。
百鬼丸的存在,代表的就是生命最初的求生渴望!
太宰治注視百鬼丸身體的細微變化,傾聽他有力的心跳,沉浸在其中。
「活着嗎……」
這樣的意志,竟然讓他想到了生生不息的火焰。
和這個夏季一樣——
有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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