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37)
人家英姐兒只叫四舅母, 孫氏留下來倒是不好了。看小說網 m.kanxiaoshuo.net她不好跟個孩子一般計較,又覺得有些尷尬。林雨桐就道:「我正要跟三嫂說說琳姐兒嫁妝的事, 三嫂先回去, 我一會子就過去。」
孫氏就笑,「剛好昨兒孫家叫人送來了好茶, 我沏好了等你。」
林雨桐應承着, 英姐兒卻完全沒有那種叫孫氏不痛快的自覺, 在林雨桐看過來的時候, 瞬間收起了打量的神色, 親親熱熱的迎上來, 「舅母, 我想跟您學QIANG法。」
「習武?」林雨桐有幾分訝異, 「這個可得你爹答應……」
「他有什麼不答應的?」英姐兒過來抱住林雨桐的胳膊,「我一個人在家都快悶死了。我想住過來,跟表姐表妹作伴。聽說四舅母那邊還有認回來的幾個表姐妹, 多熱鬧呀。我們在一塊……反正我不回去。」
「要為熱鬧的, 怕是跟我們住你也熱鬧不了。那幾個丫頭,我跟你舅舅原本就沒想着叫她們在家裏養着。」林雨桐拉着英姐兒的手,「她們長在鄉野, 你何曾見過大門大戶里野花長的好的?該在什麼地方就得在什麼地方呆着……如此, 她們才自在。也省的我跟你舅舅總是擔心她們受委屈。」嘴上的話說的沒有停頓,心裏卻有些驚訝,這姑娘的手可不是繡花練字的手。這是長時間做射箭練習的手。說着話,她就大大方方的看她的手, 果然,都已經磨出繭子了,跟着她就抬手摸她的胳膊,「拉傷筋骨了吧?舊傷添了新傷?瞞着你爹練的?」
英姐兒閃過一絲訝異,以前只知道四舅母是武將人家出身,往常在家也舞刀弄槍的,但卻從來不知道竟是很行家的樣子。她一臉的赧然,「我爹都不敢叫我出門,在家裏都是里三層外三層的護着……可人一輩子不能總這麼過吧……我若是自己有本事了,我爹也就不用為我擔心了。也沒什麼可練的,以前就知道二舅的箭射的好,我還小的時候,二舅就送我弓箭了……平時在家,也只能拿小舅舅給我送的小弓箭玩……」
小弓箭是拉不出這樣的傷的,「你用小弓箭練習準頭,用重物掛在臂膀上練習臂力?」
「嗯!」英姐兒點頭,「我喜歡喝豆汁,叫丫頭們找來小磨盤自己磨……」
所以,許時忠都以為他閨女在折騰吃食,卻不知道這麼大點的孩子拿着小磨盤在來練臂力。不用問都知道,她現在兩條胳膊只從外觀上就能看出來,肯定是不對稱的。
可這麼大的事,許時忠不知道。
這說明什麼?說明這姑娘把她身邊的下人把的很嚴,比想像的要嚴的多。這些連都不敢告訴許時忠。
還有這傷……這傷最早的老傷,最早的也都三年了。三年前,他就開始偷着練了。可三年前……許時忠都還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奸臣。
這三年間,她就沒生過病?沒瞧過大夫?
這些大夫也都沒一個人看出這孩子身上有傷的?
這一個個的問題蹦出來,叫林雨桐心裏一下子就提起來了。如今的可行性不外乎那麼幾個:第一,這個孩子異常早慧,且跟許時忠缺乏父女間最基本的信任。第二,這孩子在內宅過的並不好,還是跟許時忠之間缺乏父女之間的信任。第三,這孩子本身有問題。
到底是哪種,林雨桐現在不敢輕易下判斷。
既然她想留下來,那許時忠肯定不會反對。家裏沒有母親,舅舅家,又是外祖親外祖母的,便是舅舅們,也都是嫡親的。許家又沒倒,孩子叫外祖母教養,也不怕受了誰的委屈。那必然是樂意的。
至於習武的事,只要孩子說要學,健身健體的。以許時忠的性子,萬萬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林雨桐也想放在身邊看看,看看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應承下來,「你安心住着,回頭叫你四舅親自給你爹說去。不過,你這傷不能再耽擱了,回頭你每日過去,我給你摁兩天,慢慢的就好了。」
英姐兒果然露出一臉的歡喜,「那舅母去忙。明兒我去給舅母請安。」說着,就福了福身,恭送長輩離開。
林雨桐笑了笑,帶着丫頭轉身去了。
英姐兒站在原地,臉上的笑意跟剛才一般無二,直到看不到林雨桐的背景,這才轉回去。
琳姐兒和璇姐兒都在屋裏等着呢,見她回來肩頭都有雪花了,就問說:「痴楞楞的站在雪地里幹什麼?」
琳姐兒大點,就伸手要去給她拍身上的雪,「一會子連衣服也濕了。」
誰知道手剛伸過去,英姐兒躲了一下,「別濕了表姐的手,我換件衣服就是了。」說着,就看一直在角落裏站着的丫頭,那丫頭利索的拿了衣服出來,順手把外衣給換了。
都知道太太要歇息,這姐妹倆也沒在這邊多呆,閒聊了一會子,就告辭出來了,又邀請英姐兒,得閒了過去玩呀。
出來之後,姐妹倆誰都沒說話。
沉默的走了一半的路,琳姐兒才拍了拍妹妹的頭,「怎麼了?還不高興了?」
璇姐兒搖頭:「就是覺得……跟表姐都生疏起來了。」
琳姐兒笑了笑,「以後出門叫久兒陪着你吧。雙兒她們可能出去住,久兒總是要留下的吧。」
「嗯!」琳姐兒就暗暗鬆了一口氣:「那出來就叫久兒陪着,她本來就小,等雙兒她們一走,她一個人呆着就更悶了。」
璇姐兒應着,到了三房門口,她擺擺手,就帶着丫頭蹦蹦跳跳的跑遠了。
看着妹妹走遠了,琳姐兒才不由的朝後看了一眼,英姐兒……她的丫頭包括身邊的婆子都很怕她,這個……以前有沒有不知道,但這次回來,感覺特別明顯。在屋裏,下人們是鴉雀無聲。杵在那裏跟木頭樁子似得,這雖是規矩森嚴吧,可瞧着……就是叫人覺得彆扭。別的不說,老太太就挺會調|理人的,她身邊伺候的婆子,那個個都是沒有二心的。可也沒那樣的……身邊伺候的人,忠心聽話當然重要,但要是撥一下才敢動一下的,又有什麼意思?這主子追出去,丫頭們按說給攆出去的,沒有。那些丫頭沒動地方,連外面守着的婆子都沒動。主子一身的雪回來了,也沒有說主動把雪拍了的。還是她自己說換衣服,丫頭才趕緊拿衣服。
這規矩……有點矯枉過正了。
她也不能確定那是英姐兒的問題,還是人家許家的問題。看着不妥當,提醒璇姐兒以後出門帶個有心眼,能護主的……
可這以後要是長期在府里住的話……琳姐兒留了個心眼,等琅哥兒回來,她悄悄的叫了弟弟。
琅哥兒現在活泛了起來,這兩天正按着心意佈置院子呢,明兒還打算出去轉轉。進來而已是怕娘擔心,請安了人家就走了。
這會子姐姐一叫,他立馬伸手:「叫我給姐夫帶什麼?帶一次一兩銀子,蓋不賒欠。」
琳姐兒塞了一塊銀子過去,「別亂花!然後將一封信塞到他的袖子裏,只能給你姐夫看,這事誰問都不要說……」
往常都是帶一雙鞋一個荷包的,現在居然是寫了一封信。
這玩意更是得小心點,尤其是在府里,「放心,我知道輕重。有人問我知道怎麼應對,姐夫都教過我了。」
那就去!
路六爻接到信的時候還有些臉紅,卻不想打開信就一句話,叫打聽許家這兩年可有買進賣出的下人。
這是幹什麼,還特別叮囑這事不急,緩着點,別叫人察覺了。
路六爻知道,這事她心裏挺急,但又怕叫人察覺她在查許家的事。
他不由的就笑,她倒是真看的起我,我現在對京城是兩眼一抹黑,便是再急,也得稍微等等。但還是跟小舅子道:「跟你姐說,我知道了。事情我會看着辦!最近我急着找宅子,要是不是很急,等忙完這頭的事再說……」
是說找宅子急着成親吧。
才說着呢,小廝就從外面進來了,說是大郎來了。
金逸?
金逸來是告訴路六爻的,「今兒出去看了兩處宅子,不大,都是三進的宅子。兩家緊挨着的……地段也不錯,前後幾條巷子都住的是武官人家。因着是順王府幫着看的,價兒不高,兩千兩銀子……」
路六爻知道四房在給這些義子在京城找落腳的地方,若是能跟他們做鄰居,那是再好沒有了。凡是有個幫襯的,彼此都是知根知底信得過的。
他身上也就四千兩銀子,這是把銀州的產業都賣出去之後的,這還是有金家的面子,人家給的價錢很公道才能賣這個價錢。說實話,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了。早前給老家捎去了五百兩,買成莊子給爹娘養老了,他就這些銀子了。
房子是大頭,他都擔心四千兩不夠用,沒想到這邊倒是省了一大筆。
金逸低聲道:「我爹叫我告訴你,房子裏的家具都是八成新的,上漆就行。再需要別的,叫十郎做就是了……」
聘禮當時在遼東都送了,當時的情況自然是不能跟現在比了。現在這侯府……路六爻也夠不上不是?
也是這小子機靈,跟琅哥兒處的特別好。三房上下沒一個對婚事有異議的。
路六爻說什麼也要給四爺道謝去的,這是把他的窘迫都看在眼裏的。
四爺叫他進來坐,「……差事的事已經有眉目了,你心裏不要着急,也不要拿着銀子隨便去打水漂。等安頓好了,去外面轉轉……看看世面上的行情……這反倒比什麼都重要……」
路六爻一一應着,第二天先跟金逸兩人,去把宅子過戶了。
有了自己的宅子,金石就要過去。他在這邊也不是很方便,給娘請安,都得一層一層的往上報。他一說要走,金雙金傘幾個都要出去,說是收拾收拾也好過年。
四爺和林雨桐哪裏能叫幾個孩子這麼出去。兩人親自帶了好幾車的東西,把人給送過去。只有他們這麼大的小子和姑娘住着,哪裏能放心?
像是結巴,四爺給放出去了,放在那邊,幫着看的門戶。信得過!
再有就是林雨桐找老太太,從老太太身邊要了兩婆子,也跟着過去。老太太直接給了兩個無兒無女無牽掛的,乾脆把話說到明里,「你們好好的跟着孩子們過日子,他們都是有良心的孩子,不會叫你們將來沒個着落……」
再就是瓊姐兒買的幾個丫頭,一併給了過去。
家具都是現成的。鋪蓋吃的用的,林雨桐都叫拿過來了。
「以後過日子你們自己做主……」林雨桐笑看着她們,「想娘了,就進來看看。沒人敢攔着你們。我要是想你們了,抬腳就到了。巷子口那戶,是瓊姐兒的嫁妝宅子,裏面還養着兩房人,這一片住的人,當年都是老侯爺的部屬,如今好些都是恩蔭來的官職,不會有人不長眼的跟你們為難……」
囑咐了許多的話,說着說着,自己眼圈就先紅了,「好好住着,等大郎有空了,叫他帶你們在京城轉轉。娘把你們打發出來,是有大事要交付給你們。」
金雙一愣,「我們?」
「回頭,娘得弄個莊子,開個醫館藥鋪。那地方只許女人進,也只看女人病。女人常有的毛病,我會找方子製成成藥……大部分普通的病症都有效。京城裏,富貴人家的女人,各種毛病都多。賺的自是不少!這錢你們留一半,剩下的一辦,得拿出來開善堂。那些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的可憐人,你們記得給一碗飯吃就好……」
這是積陰德的好事。
心裏有了着落了,搬出來,那點失落也沒有了。
林雨桐這才放心的回家,四爺剛好拜訪了不少鄰居出來。有這層交情在,住在這裏安全無虞。
回來了,亂糟糟的,每天好像都忙不到正事上。
據說金匡進宮了,也確實是進去了,但是見沒見那位皇帝,就沒人知道了。
連着兩天,英姐兒一早就帶着丫頭過來,真就是跟着林雨桐習武的架勢。
林雨桐只叫她先跟着璇姐兒跑一跑,把身上都活動開,至於教不教的事,這得許時忠說了算。剛好,今兒四爺要去見許時忠,林雨桐就把事情說了。然後意味深長的道:「這姑娘……很特別。」
發現特別的,總比沒發現特別的好。
四爺吃了飯,沒停留,直接去見許時忠了。許時忠沒去宮裏,正在家裏等着呢。四爺被帶到許時忠的書房的時候,正聽到裏面爭執的聲音。
「……你只顧着你岳家……你就沒想過你親弟弟的死活……你在家等金老四,我知道,你給他安排差事……那我呢?你就我一天到晚的在家閒着。我在家裏……我沒一刻過的痛快的……我……周氏那樣,你又不許我招惹……她成天的罵我沒出息……」
許時忠氣的:「那你能幹什麼?去了一趟南邊,差事沒辦,弄了一堆戲子,都能搭兩套戲班子。除了吃喝玩樂,你說你什麼在行?要做官?你這樣去做官,還嫌棄你哥的名聲不臭是吧?」
「我不管,我就是要當官。」許時思往書房一賴,「我就是要叫人家見了我也叫一聲許大人。我不管大官小官,給我一個官當就行……」
當官?
行!
「明兒我給禮部打個招呼?」許時忠擺擺手,「去吧。等着吧!」
「禮部?我不去禮部,那些之乎者也的禮,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許時思瞧見金老四在外面,他就故意歪纏着,叫他在外面等着去!娘的,金老二活了,這金家就又抖起來了。金家進城的時候他看見金老四了,金老四也看見他了。他娘的還朝他笑了一下,那一笑,笑的他脊背發涼。這兩天他晚上都不敢出去,就怕被金老四帶着人悶他的麻袋,以前金老四可沒少這麼幹。他就尋思着,怎麼着也得弄一官身。當官了,你丫的要是有膽子這麼幹,才算你能耐。別人當官難,自己當官……不難!
他就賴在這裏,外面凍的跟啥似得,大哥你有能耐就叫你小舅子在外面凍着去。
許時忠看着老四背着手站在外面,無聊的扒拉松柏枝上的雪,他還真就不想跟弟弟磨蹭,「禮部下面的教坊司,你去不去?」
教坊司?
「大哥你寒磣誰呢?」許時思氣的氣血直衝腦門,臉到脖子漲的紅彤彤的。
許時忠指着門口,「要去就去,不去就在家呆着。」
那還是去吧!
許時思哼哼哧哧的起來,然後出去,跟四爺走了個面對面,然後揚起頭挑釁的看了一眼,轉身走了。
四爺沒搭理,直接走了進去。許時忠起身,直接往裏面去,「跟我進來。」
書房的內室,等閒別人是不許進的。
這一進門,外面就守上人了。
許時忠一邊倒茶,一邊叫四爺坐,「有件事,得我跟你二哥都信得過的人去做。這個人非你莫屬。」
四爺看他:「是我二哥之前說的事?」
許時忠點頭:「連周家都無法查出來,這非一般人查不出來。我打算在御林軍中新組建一武德營,你為統領。銀錢給你,地方給你,怎麼組建,是你的事。給你半年成營……職責是什麼,你心裏得清楚。」
對外,刺探敵國情報。
對內,監察百官。
自古不論哪朝哪代都有這樣的間諜機關。最早的間諜可追朔道夏朝,間諜的始祖是個叫女艾的將領。後來一朝一代的,最臭名昭著的就是明朝的特務機構。也因着這個機構實在是名聲太臭了,到了後來,像是皇阿瑪這位的,明面上是沒有專門這樣的機構的。但設在江南的三個織造處,那興致其實也差不多。況且還有各地的密折上奏之權,作用是一模一樣了。當然了,還有傳的到處都是的粘杆處……
四爺還真是四爺的時候,人家都有粘杆處了。現在再組建這個一個設麼勞什子武德營還弄不了嗎?
這世上的事都有利有弊。只看權利在誰的手裏乾的是什麼事對吧?
成啊!正好需要人手。
四爺連磕巴都沒打,直接就給應下了。正事就這麼一點,交代清楚了,就能直接走了。走的時候通知許時忠,「英姐兒留金家了,孩子想習武,跟着她舅母學了。」
許時忠張着嘴,看着走的特別利索的小舅子,想說點什麼吧……但看他全程那個黑着的臉,話不多的樣子,估計是自己一開口就得被撅回來。那……還是算了,自己改天過去跟岳父說吧。
又當特務嗎?
林雨桐嘖嘖嘖的看四爺,「這事真是……」
真是什麼?
四爺躺在炕上舒展了身體,這差事……這差事才好呢!
正說着話呢,結果外院送來了帖子,明黃的顏色,一看就覺得晃眼。這是什麼呀?
拿過來一看,是皇后下的帖子。皇后說,行宮的梅花開了,想請大家去賞花。
給金家送了帖子,那這金家的女眷,要是沒什麼特殊情況就都得過去。
賞花宴在五日之後,據說是欽天監看好的,那天可能會有點雪,雪裏賞梅最是得趣。
先得去問許是,看她去不去。
林雨桐又去請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去,不管姑太太在一邊怎麼戳,老太太都不搭理,「宮裏規矩重,老胳膊老腿的,自在慣了……」
那就只能跟孫氏和姚氏一道去了。至於璇姐兒和琳姐兒,都不帶。但英姐兒卻是要帶着去的。
林雨桐這邊一走,姑太太就說老太太,「皇后娘娘的帖子,您都不去……您是見過皇上啊還是見過皇后……您不去,我也能不去,但我家這倆妞妞,好歹也跟着去見見世面……」
老太太就冷着臉看她:「說錯一句話,行錯一個禮,那都是死罪。這這不知死活的輕狂樣兒,到底隨了誰。我看……就是太慣着你縱着你了……等天氣好了,趕緊跟我搬走,眼不見心不煩……」
「我就知道,您寧肯顧着不是肚子裏生的,也不顧着我,跟到京城說什麼是為了我,你就是為了你自己的……我也不要你趕,要走我自己走……我去莊子上住,你要是還覺得礙眼,我乾脆回遼東去算了……也省的礙着誰的眼了。」
老太太那邊再怎麼鬧,除非偶爾姑太太叫的聲音大了外面聽見了,才能傳到林雨桐耳朵里,其他時候,那院子裏就算是翻了天,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這回姑太太吵的狠了,第二天都不起床吃飯,林雨桐才聽到點風聲。她卻只當不知道,收拾衣服首飾,色色都齊備了。第五天半夜就起來,馬車得往城外趕。
一人一輛馬車,在裏面能躺下歇一會子也好。金家馬車一大串,可這齣城門的時候,一樣是擁擠的很。這勛貴高官,無一不在邀請的行列。
行宮裏,許時念早早也都醒了,她已經懶的問時辰了。盯着床頂看了好久,昨晚睡的不好,一整晚半睡半醒的。越是想做夢,越是什麼也夢不到……不行試着晚上喝點安神湯?
這麼思量着,就慢慢的坐起身上,光腳踩在地面上,慢慢的坐在梳妝枱前。銅鏡里的女人有些模糊不清,她順手順着垂下胸前的頭髮,然後揪起一撮發梢細看,竟是枯黃成這般樣子!
「來人!」她摸着臉,仿佛想起夢中那個在冷宮裏,人人可欺的,渾身骯髒的老婦。她的頭髮就是這樣,現實枯黃,然後看不見的地方,一點一點的冒出白髮。等自己發現的時候,頭髮已經枯黃了。
宮女太監一串串的都站在不遠處,她一手拽着自己的頭髮,一隻手伸着,「剪刀!剪刀!把剪刀給我拿來。」
小宮女戰戰兢兢的將小剪刀遞過去,就看見皇后將一大截一大截的頭髮刷刷刷的給剪了下來。頭髮散落了一地!
伺候的嘩啦啦的跪了一地,不住的磕頭。好半天,眼看頭髮都要揪不到前面來了,這才罷手。做完這些,許時念才發現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碎發鋪了一地,她自己的頭髮卻只剛到脖頸的位子。
今兒……還請了那麼多貴婦來……堂堂皇后,沒了這一頭烏髮,可怎麼見人?
「傳旨下去,本宮身子違和,宮宴取消。」許時念一把扔了剪刀,渾身泄了氣的低聲吩咐道。
您不出現都行,但就是不能這麼涮着人玩。
這邊的大總管是許時忠的人,這話當然是傳不出去的。人家臣下的家眷該來還來,咱們怎麼招待,也還怎麼招待,絕對不能朝令夕改。
林雨桐之前還怕因着文氏的關係,這皇后對金家的人有些敵意,怕是今兒不得消停。誰知道竟是消停的不得了。因着林雨桐帶着英姐兒,這邊總管給的是最特殊的照顧。暖閣里貴婦人不多,像是順王世子妃,還有李誠的夫人,又有其他幾位宗室夫人。瓊姐兒跟着賀家的大夫人……都是相熟的人家。
這會子這麼多人,便是再熟,也不能只湊成一堆說那麼些個私房話。都是挑些好事聊一聊。瓊姐的婆婆夸瓊姐兒這媳婦好,生的孫子有多乖巧聰明。這是面子上的話,林雨桐也不當真。人家就順着這個話,說林雨桐給閨女找了好婆家。婆家好不好另說,林雨桐不吝惜言辭的夸姑爺,那真是千好萬好的。隨後又說自家近期還要嫁女,姑爺也是頂頂重情重義的好孩子,這算是給琳姐兒的婚事預熱呢。孫氏跟着挺高興。
女人說的高興了,聲音就不由的高了起來。
隔着宮殿,許時念都能聽見外面的喧鬧聲,她用絲帶綁着頭髮問伺候的:「不是取消了嗎?」
下面的訥訥不敢言。
許時念披了大斗篷,用帽子將整個人遮住,然後往後面的亭子上去了。
亭子建在假山上,四五層高,站在上面,能將整個行宮盡收眼底。她看見這些女人在梅花林里三三兩兩的漫步嬉鬧,臉上的表情越發的灰敗起來,一時間,竟是覺得這個皇后做的到底有什麼意趣。
正意興闌珊,就聽到一聲輕輕的呼喚聲:「姑姑!」
許時念扭過臉去,驀地一笑:「英姐兒。」
「姑姑!」英姐兒裹着火紅的大氅上來了。
許時念忙拉她的手,「冷不冷?走!跟姑姑下去說話。」
「不冷!」英姐兒挨着許時念站了,「聽說姑姑身體違和,就過來瞧瞧。」
「你要過來,怎麼不事先叫人告訴一聲。」許時念帶着幾分埋怨,「你爹怎敢放你一人出門?」
英姐兒笑的兩眼彎彎,「跟着舅母來的。她們在說話,我稟了舅母,就過來看姑姑了。沒有舅母帶着,我想見姑姑一面都難。」
是!許時念帶着幾分埋怨,「在宮裏我就跟你爹說,想接你進宮跟姑姑作伴。可你爹說什麼也不樂意。如今離了你爹也好,我們姑侄見面也容易些。我想你了,只管去金家接你去。你可不許……只陪着你外祖母你舅母,就把我這姑姑給扔到一邊去。」
「姑姑真是的!」英姐兒嗔道,「姑姑貴為皇后,您的話就是旨意,誰敢違抗?」
「你爹!」許時念這麼說的時候,帶着幾分怨氣。英姐兒咯咯咯的笑,「那是拿您當妹妹的,您知道我爹怎麼對我二叔嗎?凶的很!還打呢。」
許時念不由的就笑了,「你二叔把我扔在這裏,這都好幾天不見出城了。怕是嫌天冷,也懶的應付我了。」
「哪裏?」英姐兒低聲道,「是二叔管我哥要了個什麼官……好像是去了禮部了,然後二嬸天天的在家鬧,說是老鼠掉到米缸里,樂不思蜀了……我二叔這是跟人家學禮去了……」
許時念先是沒聽明白,後來不由的噗嗤一笑,「是!去學禮了!」
「姑姑笑什麼?可是我說錯了?」她一臉的嬌憨,嘟着嘴嬌俏可愛。
許時念哪裏會把教坊司那樣的地方說給侄女聽,「以後不要再去打聽了,別人嘴裏也不說好話。」
英姐兒乖乖巧巧的應着,「我回去就給二叔捎話,說姑姑想他了。」
傻姑娘!
許時念看着遠處在梅林里的婦人,回頭看英姐兒,「咱們英姐兒也是大姑娘了,可有心上人了?」
英姐兒垂下眼瞼,一臉的羞澀,「姑姑,你再這麼着我就走了。」
「這有什麼好羞的。」許時念露出幾分悵然來,「我還沒你大的時候,都有心上人了。可惜,有緣無分。我就做了這個如同廟裏的菩薩一般的皇后,只叫人敬着畏着……有什麼趣兒?如今咱們家……但凡有你瞧上的兒郎,再沒有不能順着你心意的。若有喜歡的人,不拘是出身還是別的,只管開口便是……」
英姐兒羞的低頭,又大着膽子問:「姑姑那個心上人,如今……過的可好?娶的婦人長的可有姑姑貌美?」
許時念想起那個在城門口看見過的身影,悵然的笑了笑,「……世事無常。有些人……不見的時候是恨,又見了的時候才發現……許是沒……有時候該恨的不是那個人,而是……」
而是什麼,她沒再往下說,「你看,我這都跟你說的是什麼?姑姑還沒問,你一個人在家,悶不悶……在家都做什麼消遣……」
說的放鬆了,斗篷的帽子在風中掉了下去她也沒察覺。
英姐兒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林雨桐那邊要走了,英姐兒就趕緊告辭:「要是叫爹爹知道我在打攪姑姑,定是要把我捉回家去的,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呀。」
「你爹就是太小心。」許時念摸着英姐兒的臉頰,「記得常來看看姑姑。」
英姐兒笑着應着,告辭下去了。
許時念這才察覺,她的斗篷帽早就掉了。
英姐兒回來就跟林雨桐一輛車貓着,路上說說笑笑的。到了家下車了,林雨桐朝後看了一眼,這跟着的下人僕婦怪忙亂的,只英姐兒身邊的丫頭像是少了一個。
林雨桐就問:「帶了幾個人出門?」
「八個,還有一個我叫她給我二叔送信去了。姑姑想我二叔了。」英姐兒這麼說。
哦!
許時思確實是被小丫頭傳話了,他還給了賞銀叫走了。可這個小丫頭走後,門上卻來了個不速之客求見,此人是一戲班的班頭,說是教坊司的公事。
這班頭除了帶來了一匣子金子之外,還帶來了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
許時思斜眼看他:「想要什麼?捧你們班子?宮裏皇上可沒時間聽你們唱戲。」
「皇上沒有,皇后有啊!」這班頭將這美人往前一推,「如今,這有時間聽戲的,可不就是太太奶奶們。越是到了年節,這名聲越是好起來。皇后若是說好,那必定……是好的。」
「你倒是自信……怎麼就篤定皇后會說好?」許時思倒是有了幾分興致,「可藏着壓箱底的東西沒露出來?」
班主諱莫如深的笑笑,又摸出一張銀票來。美人兒接了銀票柔若無骨的手輕輕的塞到許時思的懷裏,留戀半晌沒有離開……班主便帶笑出去了。
出了這宅子,外面馬車裏恍惚有個人影。班主到了馬車邊上,恭敬的道:「……主子,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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