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涇陽碼頭。
鄭弘績帶着兩個家丁入城,買回了燒鵝和羊肉,挑了兩筐時鮮果蔬,又買了兩壇國公美酒。碼頭邊的船工燒了兩條涇河大鯉魚,幾十個漢子圍在一起,快活的喝酒吃肉,猜拳行令。
旁邊還有好幾個涇陽城裏一起帶回來的妓院女子陪着喝酒取樂。
「他娘的,這如今物價貴的驚人,今天就買這麼些個東西,往日也就二三千錢的事,如今卻花了十倍不止。要不是咱們常走這段,甚至有錢如今都買不着這些酒肉,尤其是這酒,現在可是都藏着偷賣,只賣老顧客。」鄭弘績喝着酒,對父親鄭元睿說道。
「朝廷沒本事,自然就這樣。一遇點災荒,就禁屠沽,本末倒治。」鄭元睿在隋朝時當過秘書郎,就是旁邊這個現在罵粗口的兒子,也在武德初年當過費縣令,只不過如今爺倆都是無官無職的山野閒人。
大家一邊吃着肉喝着酒,擁着女人猜拳行令,一邊還不時的罵上幾句朝廷無道等等。
正酒酣耳熱,碼頭上突然來了一支隊伍,個個穿着整齊的差役皂袍,人人手裏提着槍棒。
當頭一個穿着皂袍腰佩橫刀,冷冷的望着這群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是肆無忌憚的傢伙。
一名差役上前高喊,「奉鎮撫司之命,所有關津碼頭的行商、貨物,統統檢查,若有抗拒者,一律拘捕嚴辦!」
碼頭上鄭家這夥人卻並不在意,依然繼續喝酒。
「放心,在這涇陽縣內,咱們家上上下下早餵熟了。」鄭元睿不以為意道。
涇河雖然全長千里,是渭河最大支流,但發源於隴山老龍潭的涇河,卻並不是一條適合通航水運的河流,尤其是涇陽段,全長雖有八十里,可河水流量季節差異太大。
夏秋遇雨暴漲,不能行船。春冬枯水,行不了船。河兩岸地勢平坦,陸上交通便利,因此平時交通主要靠陸上,要往來兩岸,則主要靠擺渡,並沒有橋樑,因為水量無常,修橋不易,擺渡便成最佳方案。
從涇陽縣往長安去,必須得跨越涇河,於是從河西隴右朔方過往長安,涇陽就是必經之站,這涇河碼頭,於是也便十分熱鬧。
有渡口碼頭,便會有渡船,有船工,有船工力夫。
也有了碼頭草市。
鄭弘績倒沒父親那麼淡定,雖然經常走這碼頭,也跟縣城裏的官吏們熟,可眼下不比平時,更不用說現在碼頭上堆積的那些貨,着實有些不能見人。
「你們要運貨過河?從哪來,往哪去,是什麼貨?」
班頭帶着手下過來,大聲吆喝。
「老佐,我們是去岐州的,就是從豳州來的。」鄭弘績站起來,笑着應道。
帶隊的只是個衙役小班頭,被稱聲老佐,還是挺受用的,畢竟衙門裏的曹佐雖然只是小吏,但對於他們來說也是敬稱了。
「什麼貨?」
「沒啥,就是些木炭。」鄭弘績答道。
「木炭?」那班頭看了眼那一大堆的貨物,雖然被草簾蓋起,可看着也不太像木炭啊。再說了,也沒聽說從豳州往岐州運木炭的。「岐州沒木炭嗎?」
「老佐,是這樣的,這些炭都是上好的銀炭。」
班頭倒也沒聽他一面之詞,「按上面規定,得抽檢驗貨,讓人找開檢查。」
這時鄭元睿上前來,「這些上佐,這貨是鄭家的,行個方便。」說着,他拿出一塊銀鋌出來,悄悄塞進班頭手裏。
班頭低頭瞧了眼,手又摸了摸,最後還拿指甲在上面掐了一下,心裏尋思着,這銀鋌起碼五兩,這可是一筆橫財,就算分出點給兄弟,自己拿個大頭,也不得了了。
這樣飛來的橫財平時哪有機會,雖然明擺着對方的貨有問題,但這銀子不要才是傻瓜,管他的貨是什麼,更何況,人家還提到了鄭家。
「鄭家,哪個鄭家?」
鄭元睿便道,「這天底下哪個鄭家名氣最響亮,我說的便是哪個鄭家。」
「滎陽鄭氏?」班頭心裏一驚。
鄭元睿有些得意的笑笑,「兄台給個方便,以後有事,可隨時來找我鄭家幫忙。」
這班頭嚇了一跳,想不到居然是滎陽鄭氏,當下便十分客氣的道,「一定一定,多有打擾,告辭。」
他收起銀子,轉手走到手下前,把手一揮,「弟兄們,走吧,那裏裝的都是些木炭,我都看過了。」
這班頭把縣中差役帶走後,鄭元睿便繼續招呼人喝酒。
他左擁右抱,對那離去的班頭心裏鄙夷萬分,不過區區幾兩銀子,便當是打發了個叫花子吧。
酒才剛繼續喝沒多久,結果又來了一支人馬。
鄭弘績不滿的道,「那些傢伙莫不是貪的無厭?」
鄭元睿道,「你去看下,若是來要錢的,隨便打發幾個是了,不要跟他們多糾纏,現在這個時候,咱們也小心一些。」
鄭弘績過去,只見這次來的人更多,為首之人居然還是位穿着青袍的官員。
「本官涇陽尉,大家不要驚慌,例行檢查。」
鄭弘績上前,「見過縣尉,我們剛剛已經被檢查過了。」
縣尉冷眼打量着他,「誰檢查的?」
「一位皂袍班頭,絡腮鬍子的。」
縣尉看着那一大堆很顯眼的貨物,「你這些貨是什麼?」
「銀炭,從邠州運往岐州的,剛剛那位班頭已經打開檢查過了。」
「銀炭?這一大堆都是銀炭?」
「正是!」
縣尉並不理會他,「來人,把草編掀開,抽檢!」
「少府,這些貨都檢查過了,再查一次,一會又得再裝,眼看都天黑了,行個方便。」鄭弘績小聲道,「這是滎陽鄭家的貨,我們耽誤不起。」
「開箱檢查!」那位縣尉並不理會什麼滎陽鄭氏。
鄭元睿見狀不對,也走了過來。
他叉手見禮,「少府可否移步說話?」
「有話就說!」
鄭元睿還沒見過這樣的縣尉,「實不相瞞,這些銀炭是送往歧州鄭刺史那去的。」說着,他故伎重施,這次直接拿出了三個豬腰銀鋌。
「你敢行賄本官?」
縣尉抓住鄭元睿的手,他手裏那三塊銀子就在夕陽下發着銀光。
這下鄭元睿也有些愣住,怎麼碰上這麼個人?
「來人,將這些大膽刁民全都給抓起來,把那貨都打開檢查!」
「去,立即去請鎮撫司的人過來。」
一隊差役衝上前,掀開草編,於是底下的貨物暴露出來。
「少府,這裏是糧食!」
「這裏也是糧食!」
「全是糧食,還是碾好的粟米!」
縣尉走過去,發現那一堆貨物,已經打開的裏面,全是黃澄澄的碾好粟米。
他心裏粗略估摸一下,一袋約摸半石重,這麼一大堆,得有上千石。
這種時候,居然悄悄的弄來這麼多糧食,這明顯就是走私了。
「你們敢在饑荒之時,公然走私糧食?好大的膽子!」
「我們不是走私,這是運去岐州售賣的。」
「售賣?售賣你謊稱是銀炭?難道你不知道朝廷早有詔令,對於災區之外的糧食,販運入關銷售,都會給予放行嗎,但是進入災區前都要進行登記,你們故意隱瞞,還敢說不是走私?」
鄭元睿也沒有料到會碰到這樣的縣尉,於是乾脆理了理衣襟,「帶我去見你們王縣令,我與他是老相識了。」
縣尉倒是不懼他這模樣,「如今是什麼時候,你以為認識縣令就可凌駕於律法之上?」
縣尉派人查封這些糧食,然後押着鄭元睿等進了縣城。
涇陽令見到鄭元睿有些意外。
「鄭兄這是?」
鄭元睿道,「你手下這位縣尉倒是硬的很,我不過是把自家豳州莊上的糧食運去岐州,結果他非要說我走私犯法,如今不但沒收我的糧食,還要拘我下獄呢。」
姓王的縣令跟鄭元睿確實很熟,甚至還是姻親,他是太原王氏家族子弟,而鄭元睿呢,他父親鄭詮,伯父是鄭誠鄭譯。鄭譯子鄭元璹現任岐州刺史,鄭誠子鄭善果之前是大理寺卿民部尚書太子左庶子。
他是正宗的滎陽鄭氏,隋朝時做過秘書郎,入唐後雖無出仕,可畢竟滎陽鄭氏子。
鄭家和王家也是常有聯姻的。
「王兄,我這還趕着去岐州,實不相瞞,這糧是送去給我德芳阿兄的。你讓人給我把糧交還,我也不在你這逗留,等我回來時,再來拜訪。」
正說着,一名身着錦衣的漢子進來。
「王縣令,聽聞抓到走私販糧的傢伙了?」
王縣令站起來,「秦公子,這是一個誤會!」
「誤會?」
錦衣漢子聽完,「既然人贓並獲,又談何誤會?難道只因這人是滎陽鄭氏子?」
「秦公子·······」
「王縣令,你可不要跟着一起犯糊塗,我也告訴你,鎮撫使翼國公剛好送平章事齊國公出京都督捕蝗路過,這事你親自跟他解釋吧。」
王縣令一聽秦瓊秦琅父子來了,當下也不由的有些膽怯了,在一般人面前太原王氏和滎陽鄭氏的名頭還很響亮,可在這兩位尤其是那位小秦學士面前,只怕就沒什麼作用了。人家之前打鄭氏的臉可不止一次。
「齊國公、翼國公到涇陽了嗎?現在何處,下官這就前去迎接!」王縣令趕緊道。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9s 3.789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