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五年,辛卯。
二月,甲辰(十四日),皇帝御駕自岐州九成宮回京。
皇帝召開廷議。
長孫無忌再次請求為皇太子舉行冠禮,因為皇帝回來的晚,原擬好的二月十八的吉日已經錯過,再筮吉日二月二十四日。
「今東作方興,恐防農事,宜改十月。」李世民坐在御坐上面無表情的回答。
今日三拜三罷宰相的蕭瑀也參加了廷議,現任太子太傅的蕭瑀上前,「據陰陽不若二月!」
李世民卻依然直接駁回,「吉凶禍福在於人,如果動輒依靠陰陽,不顧禮義,能夠得到吉祥嗎?依循正理而行,自然地有吉祥。農耕時最忙,不可失去時機。」
皇帝連續駁回幾位宰相的請求後,緩緩開口,「說到古禮,古代天子於每年親自到田間耕作,表示重農。《禮記·祭統》雲,天子親耕於南郊,以共齊盛。《穀梁傳》天子親耕,以共粢盛。漢代鹽鐵論也說,故春親耕以勸農。」
「朕近來讀史書,經常讀到古代帝王親耕,周禮注曰,古之王者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必私置藉田,蓋其義有三焉。一曰以奉宗廟親致其孝也,二曰以訓於百姓在勤,勤則不匱也,三曰聞之子孫躬知稼穡之艱難無逸也。」
「周天子,親耕藉田千畝。」
「昔者天子為藉千畝,冕而朱紘,躬秉耒;諸侯為藉百畝,冕而青紘,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
「然晉時南遷,後魏來自雲朔。中原分裂,又雜以獯戎。代歷周隋。此禮久廢。」
李世民朗聲道,「剛才諸位大臣認為要恢復古禮,要為皇太子行加冠禮,朕以為這個提議很好,當年隋文帝結束南北三百年分裂,盡去胡俗舊風,恢復周禮漢制,復漢家衣冠,做的非常好。只是有些禮儀還是沒能恢復,比如冠禮,再比如這藉田之禮。」
皇帝說了半天,最後說出了自己的打算,要恢復古禮,不但要恢復冠禮,也要恢復藉田之禮。
「司農寺於城郊擇田千畝,以行皇帝耕藉之禮,親祭先農民,躬御耒耜。」
他還提出,王公百官,也應當恢復這個古禮,按周禮,天子親耕千畝,諸侯百畝,所以王公貴族們也要行耕藉禮,親王國公,要親耕百畝,其餘一至九品官,各九十畝到十畝。
殿上一片驚訝,誰也想不到皇帝居然又要恢復這麼一項古禮來。
可問題是,本來大家是要討論為皇太子加冠禮的,可現在皇帝卻扯出二月耽誤農時,要改到十月,而皇帝偏偏卻又提出要恢復耕藉禮,這耕藉禮卻正是原本太子加冠禮的時候。
這就不免讓人浮想連篇了。
親耕藉田制度始於周代,本意是要讓奴隸主統治集團們稱知稼穡之艱難,於是周初就制度了親耕藉田制度,將把它做為國家的一項十分隆重的典禮,每年在立春之前的九日,天子就要事先齋戒沐浴,表示敬誠,到了立春天耕之日,舉行盛大的親耕藉田儀式,先由天子以農具翻一下土,然後公三下,卿九下,大夫二十七下,最後庶民們將千畝田耕完。
這個制度的本意是很好的,表示統治階層對於農業的重禮。
制度推行以來,後代遵行不替,周宣王因為不藉千畝,還曾引起一番議論。漢代之時,漢文帝曾發佈詔諭說,朕親率天下農耕以供粢盛,皇后親桑以奉祭服,並強調為天下先,從此之後,皇帝親耕,皇后親蠶,就成為制度執行。
雖然西晉末年大亂,五胡做亂,衣冠南渡,北方走馬燈似的五胡十六國多是遊牧部族,對於親耕之禮並不重視,大多荒廢,但後來北魏統治北方,積極漢化,孝文帝就曾兩次親耕藉田,以鼓勵搞好春耕生產。
只不過這也只是曇花一現。
今天李世民要重新恢復廢棄長達數百年之久的藉田之禮,宰相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可偏偏在太子要舉行加冠禮的時候提出,還要太子的加冠禮推遲到十月,耐人尋味。
皇帝不但要自己舉行親耕大典儀式,甚至還要京城百官,也要在公廨田或職田或是自己的田莊上進行藉田禮,而地方官更要帶地方官吏們舉行耕藉禮,以率百姓力田務本。
李世民輕易的帶偏了方向,讓廷議變成了對恢復耕藉禮的討論,比如選在南郊還是東郊,比如祭祀天地、社稷、神農,再比如要不要建一個觀耕台,到時方便皇帝觀看王公百官們耕田。
要調動多少禁軍隨行護衛,要不要再搞點活動,比如打一場馬球比賽什麼的。另外,舉行這麼重大的典禮,要邀請哪些人出席,要不要大赦天下,或是給那些七八十歲的老人賞賜衣帛,又要不要對一些勛戚貴族子弟授以出身等等。
孔潁達提議,春耕之後,大赦天下。
而陸德明提議,春耕過後,可以考慮改元慶賀。
······
一群六部九卿尚書侍郎等大臣們討論激烈,反倒是那七位宰相在那裏沒吭聲。
秦琅一直在暗暗打量着李世民的微表情,總覺得皇帝今天是一直在憋着一股氣,是帶着情緒回京的,這次廷議更像是在跟宰相們較勁。
苗頭很可能還是之前政事堂駁回了皇帝的中旨,打了李世民的臉,這讓皇帝很不服氣,於是這次回來就是來找碴的,所謂太子冠禮耽誤農時,其實也是扯蛋。
李世民要搞親耕禮,但他弄個大排場,也只是祭祀神農,然後在那一千畝田裏,扶犁抄一兩個來回而已,剩下的田還不是皇家奴隸耕種。他的親耕禮排場那麼大,就不耽誤?
「陛下!」
國舅爺長孫無忌站了出來,「臣以為天子親耕禮和太子加冠禮並不衝突,恰恰相反,先為太子行加冠元服禮,然後接着舉行天子耕藉禮,這是前所未有的大盛事,好上加好,吉上添吉!」
「臣請求雙禮前後舉行!」
李世民緩緩道,「耕藉禮荒廢數百年,如今要重新恢復,便要搞的隆重盛大,時間緊迫,若要再舉行太子加冠禮,只怕來不及也弄不好。」
尚書右僕射,皇后的舅父許國公高士廉也站了出來,「陛下,臣以為來的及,也完全能辦好,臣願意親自督辦籌備禮儀,一定能辦好。」
魏徵這時也站出來,「陛下,可由左僕射房公負責籌備親耕禮,而由右僕射高公籌備太子加冠禮,各部衙有司一起協助配合,分工合作,應是來的及。」
一個個宰相都認為,二月大吉,適合太子加冠,十月,反而是凶月無吉時,不適合太子加冠,而且到十月,太子便已經滿十三可稱十四歲了。
而依周禮,太子十二而冠,今年太子已年滿十二,正好加冠。
一時間,宰相們群相進諫,要求二禮共行,且要太子加冠禮在前,皇帝親耕禮在後,接着舉行皇后的親蠶禮。
三禮依次而行,接着就是今年的特科大比試。
皇帝雖然再三找理由,可宰相們都咬着不放。
遇到這麼一群咬卵犟的宰相們,尤其是還難得的非常一致態度時,李世民也沒辦法了,本來以往,房玄齡肯定是始終領會皇帝意志的,更不用說大舅子長孫無忌就跟他肚裏蛔蟲一樣,可這回。
皇帝匆匆回京,挾着怒氣跟宰相們鬥氣,這一回合明顯輸了。
蕭瑀、楊師道、溫彥博等雖非宰相了,可態度卻出奇的一致,都認為既然要恢復古禮,那麼加冠禮也是大禮不可偏廢,太子剛好年滿十二,正適合加冠,不能耽誤。
「朕認真思慮,覺得諸卿言之有理。」
面對大臣們出奇的一致態度,李世民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居然難得的表示了妥協退讓,秦琅看的也是大為佩服,這就是李世民的了得之處。
心裏雖有氣,也不滿,但他能權衡利弊,能夠妥協低頭,絕不是楊廣那種剛愎自負,一條道走到黑的剛鐵直男。
「那就由左僕射負責親耕大典籌備,右僕射負責太子加冠禮同。」
蕭瑀這時又再次上奏,稱二月二十四大吉,適合太子加冠,而二月二十七日,也是大吉,適合親耕禮。
皇帝想通了,接下來廷議便進入了兩個禮儀的具體商議中了。
關於太子冠禮,李世民欽定由開府儀同三司李靖為皇太子主賓加冠,尚書左僕射房玄齡贊冠,尚書右僕射司空高士廉、開府儀同三司司徒吏部尚書平章事長孫無忌、開府儀司三司驃騎大將軍兵部尚書東宮詹事攝司空平章事秦琅三人負責分掌三冠,最後由侍中魏徵宣敕戒。
李世民本想讓太尉秦瓊來給承乾加冠,可秦瓊今年都沒進京人還在劍南松州,趕也來不及了,於是只好讓另一位功勳巨大的代國公李靖為為承乾加冠,正好李靖雖得授世封地,但還未去封地。
房玄齡上前,請皇帝為太子賜表字。
師長輩賜加冠者表字,以後以字代名,同輩等相稱字不稱名,如李淵表字叔德,不過李淵當了皇帝後,為尊者諱,不但皇帝名字沒人敢再叫,就是皇帝的字也沒人敢叫了,因為沒有誰身份能比皇帝尊貴了。
李世民無字,因為他沒行過冠禮,十六歲起就開始率軍打仗,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統兵征戰的秦王,甚至官居太尉了。
秦瓊表字叔寶,這說明當年秦家也是有士族傳統,為他舉行過加冠禮的,秦琅表字懷良,他也沒舉行過加冠禮,不過他因為入仕早,還不到加冠年齡,但因已入仕所以便提前取了表字,後來秦琅青雲直上,也就如李世民一樣,沒有再去行加冠禮了。
「高明!」
皇帝沉吟許久,最後給承乾起了一個表字。
皇太子承乾,表字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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