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口魚市,人聲鼎沸,賣魚的、買魚的正在討價還價,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坐地還錢,此起彼伏的叫喊聲,讓魚市熱鬧非凡。
如今是夏天,正是魚苗捕撈、銷售的旺季,許多魚販從尋陽、湓城收購江捕魚苗,然後運到外地銷售。
魚苗需求量最大的地方,當然是長江下游的三吳地區,若魚販不想遠行,運魚苗到鄱陽郡、豫章郡出售,一樣獲利頗豐。
鯉魚苗不需要江捕、河捕,所以江捕魚苗指的是鯇魚苗、青鯇苗、鰱魚苗、鯿魚苗等等。
各地有實力的魚主、塘主,為了多賺錢,很少養鯉魚,所以對於江捕魚苗的需求量很大,而鄱陽郡、豫章郡地界,最大的魚苗市,是彭蠡湖畔的鄱口和贛口。
鄱口,是鄱水入彭蠡湖的河口,而流經豫章郡郡治南昌的贛水,其入彭蠡湖河口就在鄱口西南面不算太遠的贛口。
鄱口和贛口是水路要地,每到夏天,鄱口和贛口魚市就有大量魚苗到岸。
各地魚主、塘主、養魚戶蜂擁而至,在魚市里從魚販手中購買江捕魚苗,然後運回各自魚塘進行飼養。
又有各郡縣的魚梁吏,來魚市購買魚苗,然後運回去,放入公廨池(塘)飼養,一年後捕撈、上交。
鄱陽郡魚梁吏王樂,此時就在魚市里和魚販討價還價,想要以較低價格,購買對方手中的鯇魚苗,但魚販要價太高,他買不起。
「我說老王,這多年的交情,我不會騙你。」魚販一臉為難的看着王樂,兩手一攤:『不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湓城魚市的鯇魚苗,時價是多少?』
「入夏以來,多有大雨,江面上風雨飄搖,不要命的船家才敢出船捕撈魚苗,你想想看,人家用命撈回來的魚苗,能便宜到哪裏去?」
「你不信,走遍整個魚市,看看哪家的鯇魚苗比我便宜?」
「我大老遠的,划船把魚苗從湓城運到這裏,一路上不斷換水,日夜不停,小工們覺沒得睡,累得手軟,好不容易運到鄱口,魚苗卻折了二成。」
「你想想,我要的價錢貴麼?再便宜些?再便宜些我一家老小吃什麼?」
魚販絮絮叨叨說着,王樂卻不住的磨,他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也知道今年魚苗時價上漲,但按對方開的價格,他承受不了。
魚梁吏為官府捕魚,但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在外捕魚,一種是管理官府的魚池(魚塘),即公廨池(塘),為官府養魚。
在外捕魚的魚梁吏,每月有定額,時不時還會被加派。
在『內』給官府養魚的魚梁吏,每年有定額,不會被加派。
捕魚很辛苦,相比之下養魚輕鬆許多,但是也有風險,那就是養魚過程中一旦魚塘死魚,魚梁吏必須自己想辦法把缺額補上。
因為捕魚的魚梁吏,主要上交的魚獲都是鯉、鯽等等,所以公廨塘里養的魚,鯉魚較少,多為鯇、鯿等魚,其中,又以鯇魚為主。
道理很簡單,鯇魚吃草,很好養,飼養成本較低,但魚苗必須外購,無法自行繁殖。
鄱陽郡公廨塘里,大多養的是鯇魚,需要外購魚苗,王樂為了以防萬一,肯定要在別的魚塘里多養一些鯇魚。
一旦公廨塘出事、魚死光,他還有挽救的機會。
若公廨塘沒事,魚獲定期上繳,那麼他額外養的魚,就能拿到魚市出售,賺一筆錢。
所以,他要買的魚苗很多,但是囊中羞澀,因為官府定的魚苗錢,是按前幾年魚苗價給的,今年魚苗價明顯漲了,但官府定的魚苗錢卻沒漲。
他自己手頭上的錢,要購買額外的魚苗,不足以彌補差價,所以只能和魚販磨。
結果只能是徒勞無功。
午後的陽光灑在王樂身上,他覺得心裏拔涼拔涼,如今是魚苗上市的時節,無論如何,他都要買魚苗回去,不然到了明年交不上魚,可就不得了了。
然而,魚販們把售價定得很高,他要是買,只能舉債填差價,放債的掌柜們如今聚集鄱口,借錢是很容易的。
但是利息很高,利滾利,到了明年,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如果他借了債,一年裏平平安安,魚塘不出什麼意外,到了期限交魚、賣魚,勉強能把本、息都還了。
但若是出了意外,應付完官府的定額,恐怕就沒錢還債。
這樣可以說是舉債養魚,養好了不過得上官一個「好」字,自己收入卻沒多多少;
若出意外,辛苦一年不說,還得變賣家產還債。
王樂看着魚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各攤位水盆里的魚苗,看着蹲在攤前講價的魚梁吏們,愣愣發呆。
良久,長嘆一聲。
邊上,有放債的人在高聲吆喝,笑容和藹,態度謙卑,王樂看着這群笑面虎,心中發涼,但兩腿卻不由自主向對方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一人擋在面前。
定睛一看,卻是同僚:郡廨魚梁吏,李笠。
李笠一臉關懷的看着王樂:「王叔這是不舒服嗎?臉色好難看呀。」
「哦,是李三啊,你不在家養傷,怎麼來...你也是來買魚苗的?」王樂問,心不在焉,但被李笠這麼一攔,他便停下腳步。
「有勞王叔掛念,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來這裏,不是買魚苗。」
李笠說完,扯着王樂走到一邊:「王叔,我這裏有魚苗賣,鯇魚苗,夏花,你買不買?價格好說。」
「不買不買,我先走....嗯?你說什麼?」王樂瞪大眼睛,看着李笠,見對方不像是說笑,立刻抓住李笠雙手:
「鯇魚苗?你賣多少錢?能賣我多少?」
「哎呀,王叔,你抓得我手疼,旁人見了,還以為我是偷兒,被你抓了現行。」
王樂趕緊鬆開手,急切的問,如果李笠賣的鯇魚苗能有去年的價,而且足夠他要的數量,那他又救了。
「王叔為官府養魚,很辛苦,我是知道的,平日裏又很照顧我,那我就按去年的價,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呃...」王樂沉吟着,沒有馬上回答。
他不知道李笠從哪裏買來的鯇魚苗,但對方年紀小,恐怕不懂得做買賣。
如今湓城那邊的魚苗價,都比去年鄱口的魚苗價貴,李笠這傻小子,按去年鄱口的價賣魚苗,恐怕虧了老本都不知道。
「李郎。」王樂換了個稱呼,苦着臉,說:「我這裏錢也不多,要不,你比去年的價再低些,我買。」
李笠看着王樂,笑了笑,回答:「告辭。」
他轉身就走,王樂急了眼,追上去,一把扯住李笠:「好好好!我買,我買!就按去年的價!」
「去年的價?」李笠回頭看着王樂,似笑非笑:「我改主意了。」
「別,別!有話好好說!」王樂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板,哪裏肯放過,緊緊抓着李笠的手,笑得比哭還難看:
「李郎!有話好好說,王叔這一家老小,就指着魚塘過活,你若是漲價了,王叔的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
兩人拉拉扯扯,走出魚市,來到僻靜之處,李笠見着沒有人跟梢,旁邊也沒有人,便向王樂攤牌:
「王叔,我沒說要漲價。」
「那、那....」王樂的求生**很強,見着李笠鬆口,差點就熱淚盈眶。
「這樣吧王叔,再便宜一些,比去年鄱口的魚苗時價低一些。」
「啊,這,這....」王樂聽了之後,腦子一下子回不過神,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麼。
良久反應過來,欣喜若狂:「好,就這麼定了!」
差價,他居然可以吃差價!
買了鯇魚苗回去,跟上面報賬,按時價報,那差價,不就到自己兜里了?
想着想着,王樂覺得李笠越看越順眼:「三郎,王叔真是要謝謝你了。」
稱呼從「李三」到「李郎」再到「三郎」,稱呼的變化,讓李笠想起了有名的段子:茶、上茶,上好茶。
他領着王樂去交易,走着走着,又問:「王叔,我如今有個賺錢的活,不知王叔感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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