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內大堂,小胖子板着臉坐在榻上,前方跪着一群人,旁邊又圍着一群人。
跪着的,是酒肆東主、掌柜、夥計們,圍觀的,是酒肆內的食客。
而小胖子身邊,站着一個中年人,此時正大聲呵斥着跪在面前的酒肆東主等人:「大王若是知道,你們對郎君如此無理,你們是有幾個腦袋夠砍!」
「詹管事!小人真不知是郎君來了,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啊!」酒肆東主哭喊着,不住磕頭,既是向這個中年人求情,也是向小胖子求情。
身後,掌柜和夥計們也是如此,跪地磕頭,認錯、求情。
那個一開始接待小胖子的夥計,此刻已經嚇得面如白紙,跪在地上,渾身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酒肆東主不住求饒:「小人怠慢了郎君,小人有罪,小人知罪,請郎君息怒,請郎君息怒!小人願意受罰!」
「只是小人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垂髫孩童,求郎君開恩,給小人一條活路...」
「小人一貫和氣生財,從沒有羞辱過客人,今日純屬誤會,這、這...詹管事是清楚的...」
被稱為『詹管事』的中年人,姓詹名良,是鄱陽王府管事,與酒肆東主算是認識。
詹良剛趕到這裏,氣還有些喘不順,見這群人哭喊着求饒,看向小胖子:「郎君,不知要如何處罰這些刁民?」
小胖子看着眼前這群人,又看看周圍的食客,看着這些人不敢和自己對視,他雖然板着臉,但心中激動不已。
再想想方才的一幕幕,他真想大呼:刺激,刺激,太刺激了!
方才,魚梁小吏李笠給他出了個主意:扮做布衣,光顧酒肆。
按李笠的說法,他這麼走進去,酒肆夥計必然狗眼看人低,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保不齊還有各種冷言冷語。
那麼,他若是要雅間、點最好的菜、最好的酒,對方必然出言譏諷。
不僅如此,進出的客人們見他這窮酸模樣,卻要吃好喝好,肯定譏笑不已,甚至故意擺闊,炫耀自己多有錢,而他卻不名一文。
不要緊,先來個據理力爭,和酒肆爭辯,對方只會愈發得意,說各種大話以做恐嚇。
於是乎,在眾人的嘲諷下,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之中,他亮明身份(還得找管事來證實)。
尊貴的身份,讓所有人大驚失色,先前的高高在上,全都變成匍匐在地,如此反轉,如此強烈的反差,光是想都讓人激動不已。
店家知道自己得罪了王府小郎君,怕是要被抄家滅門,心生絕望,必然跪地求饒。
此即為『反轉』、「打臉」,極其刺激。
現在,事情發展正如李笠所說的那樣,等王府管事得了消息趕來這裏,證明自己身份後,小胖子親自體會了何為『扮豬吃老虎』。
『反轉』、『打臉』,簡直是三伏天喝冰鎮酸梅湯,爽得不行!!
小胖子想到這裏,下意識看向李笠,見李笠對自己點點頭,他看向跪在面前的酒肆東主,板着臉說:
「大膽刁民,竟敢看不起我!」
酒肆東主不住磕頭,涕淚橫流哭喊着:「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求郎君開恩,求郎君開恩啊!」
「好,那....」小胖子說着說着,忽然語氣一轉:「此事,我不計較,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啊?」酒肆東主的表情瞬間凝固,其他人,包括圍觀的食客,一個個都愣住了。
小胖子清楚的看到,酒肆東主臉上的表情由絕望變成疑惑,然後是喜悅,眼睛、眉毛、嘴巴各種『扭曲』。
多種表情交織在一起,那臉色可真是精彩得很。
「多謝郎君開恩,多謝郎君開恩!」
絕境逢生的酒肆東主,喜極而泣,連同掌柜、夥計哭喊着「謝郎君開恩」,旁邊圍觀的食客們震驚之餘,不由得交頭接耳。
竊竊私語傳到小胖子耳中,雖然在他聽來,說話聲帶着口音,聽不太懂,但驚訝、讚許的語氣是聽得出來的。
毫無疑問,面前這幫人被『二次反轉』所震驚,圍觀的人,也被『二次反轉』震驚。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嚴懲酒肆東主、掌柜、夥計,卻沒想到,他卻說了句『下不為例』,這就是『二次反轉』。
一次反轉,一次刺激;二次反轉,又來一次刺激,此即為李笠所說『雙份的快樂』。
小胖子看着眼前跪地眾人喜極而泣,聽着圍觀食客的低聲驚嘆、稱讚,激動之情幾乎要破胸而出,只覺全身上下,沒有一個毛孔不舒坦。
爽!爽!太爽了!!
這種極度刺激和爽快,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反轉、再反轉,把眾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更是讓他覺得..覺得..
覺得還是三個字:太爽了!
這種爽快,無法用語句形容,小胖子激動地呼吸急促,見李笠乾咳起來,猛然回神,向酒肆東主說了幾句場面話,『飄然離去』。
出了酒肆大門,小胖子只覺骨頭都輕了幾斤,全身舒服得很,看李笠越看越順眼:「不錯,不錯,李笠,你這主意不錯!」
「今日我很高興,你要什麼賞?」
「郎君說笑了,小人只是提個建議,最後是郎君拿的主意,小人如何值得賞賜?」
李笠低聲回答,不忘提醒:「只盼郎君日後再去別家酒肆時,手下留情..」
「嗯,我知道,莫要涸澤而漁嘛!」
「那,小人家中有事,小人告退...」
「去吧、去吧...」
李笠離去,詹良看着李笠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來得匆忙,所以直至現在才注意到郎君身邊這個陌生人。
所謂陌生人,指的是非王府中人。
但是,「李笠」的名字,詹良可不是第一次聽到。
見小胖子笑眯眯向前走,詹良特地滯後些許,然後招招手,讓小胖子一個隨從過來,再指着李笠的背影:「那個李笠,不是第一次見郎君?」
隨從回答:「是,之前見過的,在城外河邊。」
「那麼,這李笠,是郡廨里打漁的那個魚梁吏?」
「是他,就是他。」
詹良聞言點點頭,再次看向李笠的背影,嘴角彎起。
。。。。。。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英雄...小哪吒...」李笠哼哼着歌曲,走在街道上,偏西的太陽將他的身影拉在青石路上。
影子的頭部,是兩個凸起,這是因為李笠梳着總角髮髻。
他未成年,所以髮型自然是這模樣,而神話故事裏的小哪吒,也是這個髮型。
未成年的身份,卻有成年人的見識,而且是現代的見識,李笠覺得自己將來一定大有可為,畢竟年紀輕,一切皆有可能。
小哪吒神通廣大,我也有神通的喲!
李笠如是想,走着走着,想起今日的套路。
扮豬吃老虎的套路,簡單又有效,在後世是許多影視作品、網絡文學作品常見的套路。
套路之後就是大反轉,甚至還有再次反轉。
你問我這種反轉爽不爽?
爽,真爽!
李笠哼哼着,慢慢向前走。
正走路間,嘈雜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又有金屬的撞擊聲,還有許多人的吆喝聲,李笠回頭一看,發現街道上有大隊兵馬正在前進,往這邊過來。
這隊伍打出的旗號,他看不懂,卻知道來者不善,看樣子應該是去抓人,要抓的人恐怕不少,所以才興師動眾的。
小步前進的士兵們披堅執銳,看氣勢卻不像什麼精銳官軍,李笠覺得與其說是正規官軍,不如說是歪瓜裂棗的協從軍。
他看着這一大隊人馬從身邊過,忽然覺得旗幟上的圖案有些眼熟:好像年初在白石村見過。
那時,因為梁森等幾戶村民逃亡,郡游軍尉到白石村安定人心。
想到這裏,李笠明白這就是緝拿賊寇的「治安軍」——郡游軍。
對方居然在鄱陽城裏行動,李笠覺得莫非是在緝拿妖黨餘孽。
年初,安成郡豪族劉氏出了個「創業者」劉敬躬,聚眾起事,攻打郡縣,一時間風頭很盛,結果很快就被官軍擊敗。
劉敬躬妖黨主要骨幹被一網打盡,餘眾消散。
不過也許還有黨羽潛逃,潛逃到鄱陽,亦或是先前就潛伏在鄱陽,如今暴露了,引來官府緝拿。
李笠停下腳步,和其他行人一般站在路邊,踮腳眺望,看看游軍要到何處去緝拿賊寇。
卻見對方將一個食肆團團圍住,而那食肆正是「常來」食肆。
李笠正好要去「常來」食肆,找東主馬青林說一些事情,如今見着游軍圍了食肆,心中一凜:莫不是有逆賊黨羽在食肆用餐,被聞風而來的游軍圍住了?
他隨着路人湧上前,在常來食肆大門外不遠處停下,和其他看熱鬧的人一起,伸頭看官府緝拿人犯。
食肆外圍着士兵,觀眾們看不見裏面的狀況,只聽到各種呼喊聲、吆喝聲、打砸聲,又有叫罵聲和哭喊聲。
見着此情此景,李笠忽然開始暢想。
想像士兵對挾持了人質的賊人說:「裏面的人聽着,你們手上的人質已經被我們射死了,趕快出來投降!」
不知過了多久,士兵們押着人從食肆里出來,李笠仔細一看,頓覺難以置信:被押出來的人當中,大多是食肆夥計。
而食肆東主馬青林,亦在其列。
帶隊抓人的將領,正是郡游軍尉,也就是那日在白石村高談闊論的中年人,此人姓張,李笠認得出來。
而站在郡游軍尉身邊的一個布衣男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對着被押出來的人指指點點,不停說:「這個是,這個也是。」
看樣子是帶路來抓人的「出首者」。
出首,即告發、告密,李笠看着此情此景,心中只有幾個念頭:怎麼回事?馬東主犯事了?那食肆還開得下去?
常來食肆要是完蛋了,我的鰱魚該賣給誰?
「是他,是他,就是他!」
尖銳的喊聲響起,李笠循聲看去,卻見游軍尉身邊那男子大聲喊着,抬手指着自己這邊。
李笠對這男子有印象:此人是常來食肆的夥計。
他下意識回頭看身後,想看看對方所喊的「是他」到底是誰,結果身後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有士兵衝過來,左右兩邊看熱鬧的人趕緊往一旁退,只剩下李笠一人孤零零站着。
「是他,他就是李笠,他就是馬青林的同黨!」
男子的呼喊聲中,一臉懵懂的李笠被衝過來的士兵按住,然後被對方如同老鷹抓小雞般抓走。
回過神來的李笠拼命喊冤:「做什麼,你們抓錯...」
話還沒喊完,肚子就挨了一拳,疼得他彎下腰,又被人從後面踢了一腳,踉蹌着倒地。
掙扎着向爬起來,又被人打了一拳,反扭雙手綁了,押着繼續往前走。
他憤怒的回頭看,卻見那男子看着自己,眼睛裏滿是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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