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等來了有關小母鵝的消息,不是她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安然,而是她的身份。柴峻看着矮几上的那捲飛鷹密報,從夜幕沉降坐至晨曦微露。
她不是溫樂公主,她只是大牢裏的一個女囚。關於她的身份,軍師不是沒提醒過他,他也不是沒懷疑過,可事實擺在面前時,還是讓他心慌意亂。他心裏難受得很,不是因她的身份天差地別,而是她的欺騙、蒙蔽和不信任。
昨夜軍師和申哥開解了他半天,大道理他都懂,可那又怎樣?他還是難受,難受得胸口像塞了一團濕麻。他長這麼大,一顆純真火熱的赤字之心,一次全掏給了那個丫頭,結果呢?她捧着他的心,與他逢場作戲。
過往種種,疑惑的、不解的、懸而未決的、模糊不清的全都想通了。
她對他,從一開始的排斥敵對到後面的若即若離,都是有原因的。排斥他,激怒他,逼他退婚,皆是為了自保。她深知此去西北,必死無疑,唯一的出路就是他先放棄。可他非但沒有放棄,他還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對她死纏爛打。她一定很無奈吧?
柴峻苦笑,她一定很無奈。
其實怨不得她。身陷囹圄,被操控,被利用,弱小如她,能有什麼選擇?她對他不好,遠着他,才是對他好。她也確實是這麼做的,難怪他覺得她是塊怎麼捂都捂不熱的寒鐵。以他柴少主的個人魅力,換成旁的女子怕是早就以身相許了,她還是冷淡如斯,讓他抓心撓肺,不得門道。
現在懂了。他惱的是為何他那麼喜歡她,喜歡到不要命的程度,她依舊築起藩籬將他隔絕在心門之外,且對他的防備從未放鬆過。
柴峻疲乏的捏捏眉心,手忽然停住,心裏一突。她不是溫樂公主,同溫在恆沒有親緣關係,那他對她過分的關心,看她時深情綿長的眼神,生死關頭的奮不顧身,都有了解釋。溫在恆也喜歡她,要死要活的那種。
柴峻回想起昨晚軍師對他說的話。溫樂公主身邊自有天家近衛守護,按理說即便攔不住,她出門的消息會立時往上傳遞,不至於等到她人都在白馬寺逛了半晌,那些護衛才姍姍來遲,更不至於眼睜睜看着她被人欺負了還不出手。軍師斷定白馬寺事件不是巧合,乃有人刻意安排。
誘蛇出洞,真相大白。
只是這幕後主使是誰?支持大皇子的左黨?妄圖復辟的李光魏?暗中佈局的武威王?還是為愛不惜一切的溫在恆?
東都朝堂,最近一定好戲不斷,精彩紛呈吧?
這樣的天家,不配做江山之主,不配讓他柴家俯首稱臣。不是溫樂公主更好,他原本還有所顧忌,如今已蕩然全消。
王五奎端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餅並幾碟小菜進了屋,勸道:「天快亮了,少主多少吃點,也好有氣力找人不是?不過要我說,還找她做甚?這女子可把少主騙慘了!若她命大不死,回來也要將她一頓好抽!」
柴峻拿起筷子又擱下了,抬眼冷厲的看着王五奎,道:「我看要抽的是你!榆木腦袋!她是誰重要嗎?老子喜歡她,她就是只母鵝,我也照娶不誤!」
王五奎翻起眼皮瞄了眼柴峻,嘟噥道:「可她畢竟騙了少主」
「我願意!」柴峻起身便走。
王五奎忙叫道:「唉唉,少主你不吃點?」
「吃不下!叫人集合,即刻出發!」
與此同時,禁軍那邊,假公主之事也傳開了。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江英樹拉住往外走的盛煦然,平時英氣勃勃的他此刻雙眼熬得通紅,佈滿憂憤之色,憂的是溫在恆的安危,憤的是他竟然被蒙在鼓裏這麼久!兄弟三個偏偏瞞着他!
盛煦然站住,抬手摟着他的後腦勺,眸光沉然,道:「茲事體大,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若非我去年進宮見過公主,這事也不會叫我知道。大哥不告訴你,不是信不過你,而是一開始就沒打算送人到西北的,可誰知道送着送着他倒捨不得了。」
大哥原以為那丫頭挺能鬧騰的,半路上鬧散了,豈不正好?誰也沒料到,起初斗得挺歡的兩個冤家竟然好上了!好上了也就罷了,他們送佛送到西就是了,可這一送,他們大哥卻一頭扎進去了。
江英樹沒聽懂,神情困頓的問:「什麼意思?」
「公主不是公主,只是一個女犯,你說大哥為何還要冒死去救她?」
江英樹剎那間醒悟,一顆心像被凍住了般,結結巴巴道:「大,大,大哥職責所在大哥,不,不能夠!」他猛搖頭,說完震驚的盯着盛煦然。
「你明白就好。」盛煦然拍拍他的肩,嘆道,「這事不是什麼好事,叫我怎麼說出口?你可知我這一路忍得多難受?他放着右相家的名門閨秀不要,喜歡上一個戴罪之身的平民丫頭,為她入魔窟,為她擋刀劍,為她跳懸崖,大哥已經不是從前的大哥了,他得了失心瘋!」
江英樹抿緊嘴唇,胸膛急劇起伏,攥緊了拳頭,怒問:「那丫頭究竟是什麼來路?」
盛煦然把舒嬋的真實身份告訴他,江英樹回想起這一路上那丫頭的表現,不禁皺眉尋思道:「難道大哥喜歡性子活潑的?」
「活潑的多了去了,輪也輪不到她。苑家不出事,她也只配給大哥做妾的,如今她全家都淪為階下囚,連賣身進衛國公府為奴為婢的資格都沒有。」盛煦然眉目凜然,翻身上馬後側首看着江英樹沉聲道,「那丫頭留不得,你聽我的。」
江英樹看了看左右,湊近他急道:「你要做甚?一個女人而已怎麼就留不得了?大哥喜歡,在洛陽置座宅子養着便是。」
盛煦然瞪他,這小子心思活泛是活泛,可有時說話不過腦子。置外宅是件多光彩的事?他們大哥會幹出背着正妻養外室的事來?都為那丫頭命都不顧了,能忍心委屈她做個無名無份的姘頭?
「怎麼了?」江英樹見盛煦然搖頭,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在他看來,不值得為個身份卑賤的女人煩惱,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
「神泉山莊那次,柴峻把那丫頭的手指給咬破了,被大哥發現,當即就把柴峻給打了。你掂量掂量她在大哥心中的分量,若是一座外宅能解決的事,我何至於苦惱至今?」盛煦然道。
江英樹愕了下,皺緊眉頭道:「大哥要是糊塗到那份上,他就不是我大哥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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