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之歌 章十三 最可愛的人
路很多，怎麼走是你的選擇，但如果你明知道是錯的，還一直走下去，那是愚蠢。樂筆趣 www.lebiqu.com
———題記
黑夜茫茫，籠罩着巍峨群山。
三苗寨，一個院子裏，兩個人。
江若雪離趙山河不遠，一個坐在草垛上，一個坐在石台階。
舉目眺望，前方，群山綿綿，犬牙交錯，宛若一頭頭潛伏的猛獸，等待獵物，細看之下，又好似一個個被捆綁住的巨人，動彈不得。
趙山河的話，讓若雪有些驚異，但她不覺得意外，這個少年，的確有過人之處。
他很清楚自己是誰，並不迷茫。
但，再望遠處，那山依然是山，並非兇殘的猛獸，也非被捆綁的巨人，那只是山而已。
「你的路，怎麼有走，我沒法教你，我想任何人也不能！」若雪說，「我只想說，你明知道那條路是錯的，還繼續走下去，那不是無奈，而是愚蠢了！」
「我有得選嗎？」趙山河轉過頭來，看着若雪，目光中，有掙扎，有渴望。
「當然有！」若雪想也不想便說，「貧窮，那你就靠自己的雙手，讓自己變得富有，封閉，那你就靠自己的雙腳，走出去看看，偏見，那你就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去打破偏見，你說你能怎麼辦？你還小，有很多選擇，學好真本事，才是掙脫一切枷鎖的前提！你很聰明，我不會多說，提醒你一句，有些路，一旦踏錯，就不能再回頭！你想想，你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不是惡性循環嗎？這樣的你，能照顧好奶奶？」
趙山河沉默。
他有選擇？
五年前，他十歲，母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母親閉上眼睛。
三年前，他十二，父親採藥滑倒，掉下懸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背着父親回家，連一口棺材都沒有，只有幾塊破木板，連父親一同火葬。
他有選擇？
這些年來，奶奶年歲增大，而家裏田地很少，糧食難收，他只能四處想辦法，貼補家用，但依舊入不敷出。
這些年來，每個夜晚，他都希望是晴天，因為可以看到外面的星星，若不然，遇到打雷下雨，那半面由竹片編織成籬笆牆，根本無法遮擋，他只能抱着唯一陪伴他的結他，縮在床頭上。
「我有選擇嗎？」趙山河重複問道，他聲音很低，不知道是問自己，還是問若雪。
但若雪依然聽清了。
「擔心離開了，奶奶沒人照顧，對嗎？」若雪反問。
趙山河點頭。
「學校設立有獎學金，很高，只要你努力，拿到獎學金，奶奶的的生活就能解決，你中考，乃至於高考，學校也有助學金，還是那句話，只要肯努力，不擔心上不了大學，在盤山期間，你一個星期可以回一趟家陪奶奶，實在不放心，每天打電話回來，我來的時候，看到你們寨子有家小賣部，不是剛好有電話嗎，離家又不遠……學校提供這麼好機會，你不把握，要等什麼時候？你以後有本事了，才能真正照顧好奶奶，若是某一天，遇到什麼突發事情，你也能應付下來，還想經歷那種無能為力的遭遇嗎？」
趙山河沒有回話，忽然站起身來，對着若雪，恭恭敬敬，鞠了一個躬。
若雪笑了，很是滿意。
這個少年，一點就通，她本來不想說這些大道理，他自己也能懂，只是一時間鑽了牛角尖出不來而已。
趙山河再次抬起頭來，仰望星空。
這時候，他覺得，蒼穹之上，像是變了，那些星星更亮了，像是她眼睛。
「你那麼喜歡結他，是你的夢想嗎？」若雪忽然問道。
趙山河摸着鼻子，竟有些激憤起來。
「不是！」趙山河說，「我只是喜歡而已，非常喜歡，但談不上夢想……
反而，我很討厭很多人隨便背着一把結他，總是把夢想掛在嘴邊，搞得好像他們做音樂的，搞電影的，或者說整個娛 樂圈的人才有夢想一樣……
實際上，大多是一群自私自利，追名逐利的小丑而已，他們所謂理想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始亂終棄，見不得光，最髒最亂的就是他們的圈子了，還談夢想，說得好像別人沒有夢想一樣，這世上，誰沒有夢想？農民，工人，學生，學者，企業家，科學家……等等，誰沒有？只是，他們不常常提起而已，都是付諸於行！」
「這麼憤世嫉俗呀！」若雪嬌笑起來。
她忽然發現，這個少年，一本正經地批判某些現象的時候，特別有意思。
在她想像中，那個人，也是這般，總是一本正經的說一大堆類似於廢話的大道理，那時候的他特別的帥，讓她着迷。
只是，他只存在於她心海中構築的世界裏，只能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回味。
「老師，你呢？」趙山河問道，「你為什麼跑下來，做一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若雪笑而不語，悠悠起身。
與趙山河擦肩而過時，她輕聲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山河一愣，不知所以。
「怎麼才算長大？」
「等將來某一天，你能輕易看穿我，而我不能看穿你的時候，你就長大了，加油吧，孩子，開學那天，我希望……你、還有你的小夥伴們，一起回歸校園！」
若雪走了，留下一縷幽香，像是從沒有來過一樣。
趙山河站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
依然是這個小院，依然是這棵梨樹，依然是那堆草垛，一切都沒變，但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孩子，人家已經走了很久了！」這時，溫和的聲音傳進趙山河的耳朵，那是一張慈祥面容。
不知何時，奶奶已經回來了，恰好坐在方才江若雪坐的位置上。
她輕拍着身邊的石台階，道：「來，坐到奶奶身邊來！」
山河很聽話，來到奶奶身邊坐下。
「怎樣？那丫頭，不錯吧！」
「她是我們校長，但我喜歡叫她老師！」
「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一校之長了，還凡事親力親為，為人平易近人，沒有絲毫架子，孩子，你要幫幫她，她的到來，不只是你的福氣，更是整個盤山十八寨的福氣，我們得留住她呀，一隻鳳凰，你得給她一根梧桐枝呀！要不然，飛走了，就回不來嘍！」
「奶奶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她知道你們最需要什麼東西，甚至比你們自己更清楚！更重要的是，她能給你們！」
「是什麼？」
「尊嚴、希望、還有路！」
趙山河聞聲，心裏一震。
他問道：「那我能幫她什麼？」
「這就需要你自己去思考了……」
奶奶輕拍一下山河的肩膀，渾濁的眸子裏，忽然閃現出兩道精光。
「我孫子，雖然命運多舛，但同樣也是人中之龍，你能幫得上她的！」
奶奶進屋了，大門口，又獨留山河一人。
「我是人中之龍？」想起奶奶的話，山河不斷搖頭，「我幾乎和痞子差不多了！」
下意識地，他摸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準備點燃，忽然間想到方才老師閃開草垛上的情景。
「很明顯，她不喜歡我抽煙，當時一定很失望吧，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微微咬牙，趙山河把香煙扔掉。
「我能幫她什麼呢？」他開始思考奶奶的話來。
他想知道他能幫她什麼，首先，得知道她想要什麼。
可是，她像是被一層霧包住，他看不清她，又如何知道他想要什麼？
「我不用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我至少知道你現在正在做什麼！」
趙山河知道怎麼做了。
這方圓十八寨，他最熟悉不過了，每個寨里的人，他都熟識，學校最近不是忙於動員學生去上課嗎？聽說，老師們很辛苦，單說今天，就跑了五六個寨子，但收穫甚微。
而他，是當地人，在同伴中，大多數人對他，都唯首是瞻，要是他去動員，那豈不是事半功倍？
畢竟，以他的身份去說，比學校里的任何一個老師更有說服力。
他懂了！
他知道她為什麼一天之內，為什麼來找他兩次了。
剛踏入小院，她就把他看得明明白白，她不是動員他的，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動員。
她是希望，他去動員其他孩子！
幫她，其實是幫自己，因為，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大家。
她沒有明說，但臨走時那句話，已經很明了。
只是當時，他在思考其他事情，直到奶奶點醒，他到此時才反應過來。
風聲悠悠，撩動着趙天河頭上那一撮紅頭髮。
他豁然開朗。
再次抬眼， 遠方，群山綿綿，那個沉睡的巨人，身上的鎖鏈忽然不見了。
這時，趙山河的眼睛也越發明亮起來。
山，依然是那山，從來都是。
他，永遠是他！
她說，盤山很美。
此時，他感受到了，盤山的確很美，有滔滔大江，有群山巍峨，還有那個世上最可愛的人兒！
長呼一口氣，趙山河回到草垛上，重新拾起那把嫻靜的木結他，輕輕彈唱起來：「秋天的你輕輕飄過進佔我心裏，我卻每天等你望你知道我是誰，冬天雖冷仿佛想你看你已心醉，你到哪天方發現我總與你伴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