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之歌 章十六 原點

    你的錯，往往不在於你是否犯錯，而是在於你與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讀爸爸 www.dubaba.cc

    ———題記

    斜陽殘照。

    安城，城東，一棟氣勢磅礴的大樓，光華點點。

    光華之中，四個大字赫然醒目：人民公安！

    黃昏，一道英姿颯爽的倩影，出現在公安大樓門口。

    劉星語回來了。

    望着公安大樓，沉默許久，終於，她邁開了腳步。

    剛走進公安廣場，忽然，她頓住身形。

    有一道身影，瞬間吸引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個小男孩，五六歲大，於數十米之外，背負着雙手，看着一排專欄。

    「誰家的孩子呢？閒着沒事在公安局溜達？」目光一閃，劉星語走過去。

    「小朋友……」

    星語開口，卻在剎那間，瞠目結舌。

    那個小男孩，依然抬着頭，看着專欄，聽到聲音，他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

    「這文章，寫得很精彩，把警方伏擊罪犯的過程寫得驚心動魄！照片也拍得很好，英姿不凡的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小男孩開口，聲音很是稚嫩，可落在星語的耳朵里，感覺沉重如山，振聾發聵。

    「可惜了！」話鋒一變，小男孩驀然回首。

    「你……」第一時間，星語睜大了眼睛。

    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好像！好像一個人，若不是他年歲幼稚，她還以為，那個人，重新活過來了。

    簡直是一模一樣！就連神態語氣，同那個人也是如出一轍。

    特別是那雙眼睛，深邃如海，仿佛，一眼就能洞察過去，看穿未來。

    她怎會忘記，零八年，那個人當着上百個武裝警察的面，把貴族堂掀個底朝天，還差點把藍衣和王宇活生生打死。

    只是一個眼神，上百警察，竟無一個人敢上前制止，那是何等的意氣風華！

    時隔多年，她依然沒有忘記，那個傲氣沖天的青年。

    他只是招呼一聲，竟有上千人，為他拼命，與警方對峙，雖是對立面，但星語從來沒有見過如他一般傲然而挺拔的男子。

    沒想到，今天，竟然見到一個近乎一模一樣的人，儘管，只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但星語依然無比震撼。

    是他兒子麼？星語不禁自問。

    「可惜了！」小男孩搖頭道，「文章寫得再華麗，照片拍得再精彩絕倫，終究是假的……

    我姑姑明明是在沒有反抗的情況下，被亂槍打死，卻寫成窮凶極惡的女匪，欲圖行兇，警方不得不拔槍將其擊斃，好一場華麗的演出……

    他們，到底是執法者，還是審判者？更可笑的是，這種文章，掛在首欄，整整一個月，這是耀武揚威，還是沾沾自喜？難道一點也不覺得羞恥麼？你覺得呢？劉隊長！」

    星語沉默，無言以對。

    設伏於眠眠，是她的主意，可人都死了，她還能說什麼？

    這個男孩，果然是妖孽，不能以常人而度之。

    抓捕於眠眠之前，他們局長就曾說過，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竟如坐針氈。

    此刻，她便是這種感覺。

    「陳思遠，你來這裏幹嘛？」許久，劉星語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來這裏不重要！」小男孩說道，「你有閒心問我，還不如問問你自己，你都離開了，幹嘛還要回來？都爛到骨頭裏去了，不是換個局長就能解決問題的，何必自找沒趣呢？」

    他說着，邁前一步，在她身側，低聲道：「若是你們把我姑姑抓了，怎麼判刑，是生是死，我無話可說，可在她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情況下，把她打死，你知不知道，姑姑身上有多少子彈孔，我去停屍房看她的時候，數都數不清楚，阿媽哭暈在當場，幾天幾夜不說話，這事，不會這麼算了……」

    「你要幹什麼？」劉星語大驚。

    這個小男孩，要是發瘋起來，那不是鬧着玩，那附近十里八鄉的人，都對他言聽計從。

    「不幹什麼！」

    小男孩搖頭，與星語擦肩而過，「既然是害群之馬，必須要除掉，不怕告訴你，這大樓的所有人，只要不乾不淨的，沒有一個能跑得掉，我說的！」

    「你……」星語愣在原地。

    「不用想多了，我們會再見的，很快！」小男孩的聲音傳來。

    「為什麼？」星語問道。

    「一頭狼，無論它怎麼努力，有多善意，是永遠都融不了羊群的……」

    星語聞聲，心裏一震。

    他的話，意有所指？

    想到這裏，星語轉身，想再問個究竟，卻發現，那個小男孩，已經撲進一個藍色的懷抱中，宛若變了一個人，乖巧無比。

    「媽，我們走！」

    片刻，他從她懷裏鑽出來，接過她手裏的盒子，母子二人，在一個虎背熊腰青年的守護中，離開公安廣場。

    「陳曦，你生的好兒子！越來越像他了，你是該高興呢？還是應該感到悲哀？」

    看着那三道身影漸行漸遠，星語目光複雜，低喃一聲，走進公安大樓。

    來到十樓，她，推開一道房門。

    房裏，一個中年男子，滿面笑容，站起身來。

    「小劉，來啦！」

    「劉星語報告！」星語昂首挺胸，對着中年男子，敬了一禮。

    「快坐！」中年男子招呼一聲，倒上一杯茶，隨口問道，「恢復得怎麼樣了？」

    「我沒病！」

    劉星語恭敬坐下來，道，「局長，我今天來復職……」

    「你試試這茶，湄潭翠芽，剛剛曬好，我兒子在那邊，買了一斤……」中年男子說道，「嘗嘗，味道如何！」

    劉星語端起茶杯，無意中，目光掃過，發現桌子上還有兩隻空杯子，問道：「局長，剛剛有客人來過？」

    「還有誰！你在樓下不是見過她了麼？」

    中年男子苦笑，「抱着於眠眠的骨灰，來找我簽幾份文件，其實，是給我下馬威來了！」

    「下馬威？」劉星語放下茶杯，若有所思。

    「人家對於眠眠的死，心有不服呢！」中年男子嘆聲道，「懷疑我們濫用職權，暴力執法，擾亂司法程序，要告我們整個局呢，據說，剛剛拿到雙博士學位的那個湘西小丫頭，已經從國外趕過來，幫她打這場官司！」

    「你是說，葉秋夢要來？」劉星語不敢置信。

    她想起方才那個小男孩說過的話：姑姑的死，不會這麼算了，這大樓里，不乾不淨的，一個都跑不了！

    「要是，這個才十幾歲大的小丫頭勝訴了，我們名聲也臭了，只怕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中年男子說道，「所以決定，你先下鄉去，往南五十里，有一個鎮，山清水秀，空氣宜人，那裏，有個所長，因公殉職了，位置空缺下來！」

    「什麼？」劉星語驚呼，「你是說叫我去龍宮？」

    「嗯！」中年男子抬起茶杯，輕呡一口，道，「於眠眠死後，有人心有不忿，想搞事情，那邊民族眾多，形勢複雜，需要一個威信較高的人去解決，任重而道遠啊，你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合適？」劉星語握緊拳頭，暗自冷笑。

    原來，繞了這麼一圈，就是為了這句話。

    他根本不信，有人會把整個局搞倒，就算那個絕世天才葉秋夢也不行，只是找個藉口，把她從公安局除名罷了。

    革職就革職，還說得這麼好聽。

    誰不知道，於眠眠是她劉星語計劃伏擊的？她要是下去，那些人，怎麼對她？把她生吞，都是輕的了。

    人，是你下令殺的，卻把我推出去平憤，這是什麼道理？

    「你也不用多想！」中年男子說道，「那些人就是恨你，也不敢亂來，因為他們更敬畏你！

    當年，那個人何等凶狂，面對上百個警察，竟然不放在眼裏，誰不怕他？沒人敢上前，還不是你站出來，對他說了一句話，他竟然聽你的了，要知道，那個人可是他們信仰，他們尊敬那個人，就不會輕易敢冒犯你！」

    「這不公平！」劉星語沉聲道，「我要給省廳打電話！」

    「不用了！」中年男子擺擺手，「就是上面決定的，還是你隊裏所有人聯名提議！」

    「不可能！」劉星語寒聲道。

    「那我就明說了，我其實不想讓你走！」中年男子搖頭，「你是一個勇敢堅強的刑警，但事實上是你讓其他所有人都難堪，大家都欣賞你的膽色和努力，你很優秀，但查案破案，講的是團隊合作，如果你還繼續留在這裏，別人再無表現機會，沒人能接受這一點的……」

    「我知道了！」劉星語打斷了中年男子的話。

    她現在知道方才那個男孩的意思了，他說，他們會再見，果不其然，她融不進這裏。

    而原因，是因為她比別人努力，比別人做得更好，影響了大家的前程。

    「前程……」劉星語苦笑，她沒有發怒，只是覺得很悲哀。

    那個男孩說的沒錯，已經爛到骨頭裏去了，得清理了。

    也罷，下鄉也好，她做公安，不是為了高升，而是為了守護一些人，盡她所能，在哪兒任職都一樣。

    劉星語站起身來，抬起茶杯，一飲而盡。

    「好苦……」

    低喃一聲，頭也不回，她轉身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