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用着「約格」這個名字的男人用兩隻手撐起頭顱,望着垃圾山下的世界,再次嘆息。
「我總覺得,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約格」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之間,一定有一個瘋了。
在他的東面,是一大片「農田」,銀黑色覆蓋了大片的土地。那是一種矮小的喬木,不到兩米高,葉子是銀黑色的,有着純藍色的樹汁。每棵樹上都有一個機械裝置,每天都有專門的人去通過機械裝置採集汁液。
這些汁液就是「銅糖」。
據說鎮長最大的願望,就是鋪設一套管線,實現銅糖採集無人化,並將全鎮的銅糖牢牢握在手裏。但據說這種管線比較貴——單純的鋪管線不難,難的是如何防止鎮上的居民偷竊,維護費實在是太高了。
銅糖就是這個時代居民的主食。
儘管「約格」自己也攝取銅糖——主要是通過上顎的一個斷裂的軟管口攝取,但他依舊覺得這很瘋狂。
他曾經留下一點點銅糖,然後找來可燃物加溫銅糖做實驗。
他發現,這銅糖毫無疑問含有銅元素。在加溫到一定條件下,甚至會析出無水硫酸銅。
這很奇怪。
但是,除了他之外,好像就沒人覺得「生物不應該攝入這麼多銅」了。
黑色的植物也很奇怪。「約格」真心覺得,植物就應該是綠色的。但尤基、尤利婭母子對他賭咒發誓,說世界上就不存在綠色的植物。
真的很奇怪。
這一切都非常、非常、非常不合理。
但更奇怪的是,他內心的一部分卻又覺得,現在的這個世界是符合邏輯的。似乎是經過了漫長的變化,他所知道的世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個過程他甚至經歷過。
只可惜,這些東西似乎都已經燒掉了。他的電子腦部分只殘留了幾個元件,可能還不是一個完整的晶片,而他的生物腦可能也撞壞了——當然,也有可能是餓壞了。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他低語。
「喂!」尤基跑上了垃圾山:「約格你怎麼還在看風景啊!快點來幫我啊!說不定能湊齊你新身體的原料呢!」
「哦。」男人就這樣被尤基抱着跑下了廢鐵組成的山脈。兩人一路打滾,來到了之前沒去過的地方。
此時的「約格」除了腦袋之外,已經有了一個頭蓋骨【雖然是燃料蓋改的,不合腦袋】,兩隻胳膊【似乎是尤利婭以前用過的,甚至尤基的外婆也用過,實在太舊,只能賣出廢鐵錢,所以被尤利婭留下來,主張「什麼時候胳膊壞了就應急用」】。
萬幸,他的脊椎雖然斷裂了,但是「中樞神經金屬基化很高」【村長說的,尤基也沒搞明白是什麼意思】,那一點點脊椎可以作為「萬用接口」。不然,他連這兩個手臂都用不起來。
鎮長難得發了善心,幫「約格」接上了兩隻手。
男人沒有肩膀,兩隻手直接連在頸椎上。他就用兩隻手在地上行走,活像一隻家禽。
連男人自己都驚訝的是,他似乎頗有工程學方面的才能,似乎真的有希望用零件拼出一副能用的身體。
…………………………………………………………
一個月之後,「約格」終於給自己安裝了一個「肩膀」。雖然這就是脖子下面接一段軸承,然後將兩個手臂安裝到軸承上。
但起碼,「約格」可以點頭或者搖頭了。
這可是一個天大的進步。肢體語言真的讓交流效率提升了很多。
之後,尤基又為「約格」找了一個蓄電池掛在支架上。男人覺得,擁有蓄電池的感覺,就好像舊時代的「心臟」。在有了這個蓄電池之後,他終於能夠活動得更久一點了。
這天中午,男人就呆在太陽能光伏板旁邊,將蓄電池和共用充電接口連在一起,然後打開了自己的左臂外殼,用一把電磁起子做細微的調整。
在意識到自己有個叫「約格」的仇敵之後,男人就陷入了某種危機感之中。他不知道這種危機感的來源。似乎整個世界都與這種危機感相關。
他隱約覺得,自己必須要有一個完整的義體。
這把起子也是尤基幾年前找到的。這種升華戰爭時代的工具不算特別貴,但特別實用。尤基就把它留了下來。電磁起子的頭型可以根據目標微調。如果輸入詳細的參數,它甚至能夠兼任一把萬能鑰匙。
當然,這個年代,想要找到一把機械鎖是很難的事情。
男人正將手臂之中老舊、磨損的零件替換成比較新的零件。更換一些傳動部件能讓這隻手臂的出力有些微提升。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對現階段的他來說,手就只有這兩條,如果這雙手壞了,那他又要回到只剩個腦袋的狀態了。
他的雙目瞳孔不斷的放大縮小,調整焦點。前些日子裏,男人驚訝的發現自己的眼睛似乎是很好的東西。它與神經直連,可以自由的縮放,最遠可以看清數千米之外的事物。男人也不知道這眼睛的具體參數,但每當他將眼睛的視覺能力設定在較高的檔位時,他腦中的廉價晶片就會發出過熱警告,有些時候甚至還會讓他的視覺出現掉幀的效果。
他現在確實理解了為什麼會有「金屬眼瞼」這種玩意了。這雙眼睛確實是高級貨,值得專門做個結構來保護。
「好咧……」男人很快就結束了修理,準備將胳膊安好。
「嘀嘀!」喇叭長鳴。一團沙塵滾滾而來。男人一驚,立刻合上了左臂的外殼,用腦袋壓住左臂,然後右手用最快速度拍在地上,捂住固定外殼的螺絲。
隨後,風沙呼嘯而過。他幾乎以為自己捲入了沙塵暴之中。
這個時代,植物似乎是很少見的東西。至少在鎮子裏,「約格」就見過產出銅糖的灌木。除此之外,他就沒有見過任何一顆植物——哪怕是一棵草。
風暴過去之後,男人第一時間看地上的螺絲。如果這個時候螺絲少了幾個,那他就真的慘了。
男人的面前傳來隆隆巨響。一輛巨大的卡車專門倒車過來。車頭和車斗脫鈎,逼近男人,攝像頭居高臨下:「喲,約格,是你啊!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沒看到你,畢竟你現在……哈哈哈,真的很小啊!螺絲沒有不見吧?」
這個聲音聽起來很粗獷,就像是那種抽煙喝酒的老男人那被尼古丁、酒精毒害了三十年的嗓子。很顯然,這傢伙比尤利婭捨得花錢,肯給自己置辦一個聲紋套餐。
「神經病啊?」「約格」有些惱火:「以諾,你喜歡尤利婭就去找尤利婭啊?在我面前搞事是什麼意思?」
以諾,也是這個村裏的工程機械。似乎十來歲的時候就被銀病菌感染,不得不捨棄肉身,賣掉脊柱換來工程機械。這傢伙在回收站鎮幹了十幾年的工程機械,收入頗豐,但多半因為花錢大手大腳的關係,所以根本沒什麼積蓄。
他對村子裏唯一的女性工程機械尤利婭抱有好感。
尤利婭倒也不是特別反感這個人。但是,她的腦子裏早就沒有家庭的觀念了。「家庭」這個概念是神聖的,它是人類血統與基因的標註。每一個人都有義務用「家庭」與「姓名」標註自己的基因,以保證領主在建立人類基因庫的時候更好的兼顧基因多樣性。而他們兩人都只剩下大腦了,根本沒有建立家庭的必要性。
倒不如說,以諾這種時不時來刮刮蹭蹭的做派,很讓尤利婭反感。他們兩個都是重型機械,一個不好就會撞壞自己。每次以諾死皮賴臉的靠過來,尤利婭都膽戰心驚的。就算以諾車技嫻熟,尤利婭身上蹭掉的防鏽漆也是需要錢補的。
而現在,「約格」就住在尤利婭兒子的家裏。這讓以諾看他很不順眼。
「約格」則覺得莫名其妙。他真的不大懂工程機械之間如何萌生愛意——看以諾的樣子,他好像也不是被尤利婭的「有趣的靈魂」所吸引。
以諾的輪胎幾乎都蹭到了「約格」的臉上,引擎轟鳴:「雜種,你給我聽好了。我看在你現在是個廢物的份上,可憐你,所以才給你機會的。你都已經在尤利婭兒子家裏呆了那麼多天了吧?現在也有義肢了……你也應該滾了吧?」
男人幾乎以為輪胎要碾過自己的身體。就在這個時候,他腦海之中,一個念頭不可抑制的冒了出來。
——就這樣順勢往前倒,倒在輪胎內側……
——他來不及轉向……
——抓住轉動軸……
——用震勁鬆脫螺絲……
很多的機械構圖……
更多的策略組合……
招式……
男人的腦袋發出了「嗡」的聲音。那剛剛放進去的換氣扇已經開始了工作。廉價的民用晶片無法支撐這種程度的運算。男人差點顫抖了起來。
——我到底是怎麼了?這到底是……
以諾發現男人沒有回應,只有兩條胳膊在微微顫抖。他以為這傢伙已經嚇傻了,不屑的從排氣管噴出一口黑色廢氣。他終歸是不敢真的就這樣碾到「約格」身上去。「戴森原則」的第二條禁令就是「殺死人類」。不管是出於何種理由,個人殺死了人類,破壞了他人的生物腦,就會失去所有一切來自文明的庇護。
以諾輪胎晃動了兩下:「我警告你,你最好快點從尤利婭兒子家搬走。你最多還有三個月……不,是兩個月的時間!知道了嗎?在下一期基因稅之前!否則,我有一萬種方法讓你過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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