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未央宮。
劉徹的攆車緩緩駛入北闕的宮牆之中。
掀開車簾,望了望車外的風光。
劉徹也是嘆了口氣。
本來,正常來說,在石渠閣之後,他大約可以休假一個月——要等五月下旬,他才會返回長安,繼續主持朝政,同時審議今年的考舉題目。
但,一個秦朝遺民歸來的事情,使得他不得不提前結束自己的年度假期。
「去將丞相以及御史大夫還有九卿們都召集入宮……」劉徹對汲黯吩咐:「朕今日先與諸卿談談朕離開長安這些日子的天下政務……」
這是自然的,劉徹去了甘泉宮後,除了大事之外,其他一切小事,全部都交給了三公九卿來主持。
這既是劉徹對現行體制的信任,同時也是他想要推進和摸索漢朝版的內閣制度的努力嘗試。
目前來看,這個體系運行很正常。
至少,通過繡衣衛的監控,劉徹沒有發現什麼大問題。
不過,劉徹不像宋明的皇帝,只放權而不問責。
劉徹一直認為:朕給你權力,就是讓你辦事的,有權都辦不好事情,朕要你何用?
所以,每次度假歸來,他都會第一時間召集三公九卿,讓他們報告這段時間推行的政策有什麼成績?
沒有的成績的,輕則訓斥、罰俸,削減食邑,重則回家種田!
這也是老劉家的傳統了。
打劉邦開始就是如此!
不過在劉徹手裏變得更系統更細緻也更精密。
汲黯聞言,拜道:「陛下回宮前,臣就已經通知了丞相及諸位明公,現下諸卿皆已在宣室殿待詔……」
「善!」劉徹不禁滿意的點點頭:「卿真朕肱骨也!」
汲黯這個尚書令,劉徹用的非常順手,無論大小事務,汲黯都能及時的為劉徹辦好。
不過……
劉徹看了看汲黯,問道:「愛卿可否想過出外為郡守?」
這也是劉徹一直很關心的一個問題。
汲黯在未來,肯定不能一直做這個尚書令。
這不僅僅不利於他自己的發展和前途,其實對這個國家來說也很不利。
畢竟,他的位置太敏感,接觸的東西也太多。
他若長期的霸佔着尚書令的位置,即使劉徹信得過他,恐怕其他人也未必能信得過他了。
要知道,如今,尚書令雖然秩比也就是准兩千石。
但是職權卻是堪比三公,坊間人稱『小相』。
因為,尚書令幾乎無所不管,無所不作。
對內,尚書令負責帶領尚書郎們與三公九卿各衙署以及天下郡國對接,匯總一切奏疏和文書。
除了少數人的奏疏和擁有直奏權的人物的奏疏外,其他一切人的報告和奏疏都需要通過尚書令來傳遞給劉徹。
而劉徹每天所看的奏疏數量肯定是有限的。
這就意味着,汲黯其實可以決定,誰的奏疏可以立刻到劉徹面前,而誰的奏疏又會沉淪到蘭台的文牘,甚至被埋進石渠閣的檔案室,永無天日!
而對外,蘭台的職責就更大了。
幾乎所有外藩的奏請,都肯定要走蘭台。
而且,蘭台尚書們會針對藩國的現狀,進行研究。
這就意味着,汲黯只要玩玩文字遊戲,就很可能決定一個藩國甚至是諸侯國的未來。
汲黯聞言,連忙道:「一切唯陛下之命……」
他當然捨不得離開尚書令的位置。
在這個位置上,他不僅僅得到了極大的鍛煉,開闊了視野,想清楚了許多過去無法理解的問題。
汲黯甚至覺得,他若在這個位置上呆個二十年、三十年,說不定可以成為類似老子、尹文子、慎子那樣的頂級學霸。
但他同樣清楚,現在的漢室,所有職位都有任期限制。
丞相周亞夫都據說要以身作則,提前致仕。
連勞苦功高的丞相也需要如此,何況他這個小蝦米?
劉徹看着汲黯道:「河南郡守陳文明年就要致仕了,朕打算讓卿去河南走一趟……」
河南是目前劉徹最關注的三個地區之一。
其他兩個分別是安東與南陽。
南陽是中國最大的國營重工業基地,從今年開始,年產生鐵恐怕要突破一百五十萬斤之巨,同時還能出產精鐵十萬斤,粗鋼約三萬斤。
僅此一地的生鐵產量,換算成後世的標準,就是至少三萬噸。
已經達到了工業革命前夕英國的全年生鐵產量的總和!
但,這樣的產量,對於中國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卻是遠遠不夠!
僅僅是軍隊,每年的生鐵需求就是數十萬斤!
而農業方面,起碼數百萬斤的生鐵需求,則表明,南陽的重工業基地還遠未成形!
而安東就更不用說了,哪裏已經孕育着未來的中國式的資產階級和殖民主義的萌芽。
但河南郡卻是另外一個模板。
在沒有開鑿大運河的今天,河南郡的雒陽,就是天下南北交通網絡的樞紐。
當年的商業氛圍,自古就非常發達。
著名的成語『債台高築』,足以證明,此地早在春秋時期,就已經是一個商業化的地區。
而近年以來,隨着安東的大開發和南陽的工業崛起,河南郡的環境也越發的複雜起來。
先前,劉徹曾經派遣郅都坐鎮當地,勉勉強強,鎮壓住了當地的地主豪強和貴族士大夫。
但郅都一走,當地的地主豪強和士大夫力量就重新抬頭了。
看看重民學派吧……
人家都明目張胆的喊出了『風可進,雨可進,縣道不能進』,要保護私人財產安全了。
這在中國,至少在現在肯定是不可能的,也註定是一個笑話。
所以,劉徹打算讓汲黯過去,好好教育教育他們。
同時,也有着鍛煉汲黯的意思。
畢竟,能在河南郡站穩腳跟,那就說明,可以在朝堂上站穩腳跟了。
你還別不信!
這確實是事實!
有漢以來,歷任河南郡郡守,但凡只要做出政績的,最終都進入長安,成為朝臣甚至是九卿了!
從這個方面來說,河南郡就是西漢的魔都。
干好了,遲早可以入常!
不過,當地也是有名的馬蜂窩,一個不小心,就要惹上一身麻煩。
雒陽人民,自古就傲嬌的很!
汲黯自然知道,河南是一塊試金石。
而且是天下成色最高的試金石!
所以,他立刻拜道:「請陛下准臣自蘭台之中挑選幕僚和主官……」
劉徹自然不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
半個時辰後,劉徹在宣室殿之中,見到了自己的三公九卿。
群臣恭身見禮之後,各自落座。
而劉徹則跟往常一樣,拿起了各位九卿大臣呈遞上來的報告看了起來。
現在,已經是夏五月了。
距離冬小麥的收穫之期已經臨近,所以,少府、大農和丞相府的報告,都是有關保障冬小麥收穫工作的事情。
在關中,這倒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因為關中有着整個世界最發達的官僚系統。
譬如,儘管距離冬小麥收穫還有一段時間,但少府和大農下轄的官倉,就已經全部做好了準備。
從軍隊抽調的兵丁也已經全部到位。
但在北方和關東,這個事情無疑就很考驗漢室的組織協調能力了。
畢竟,除了收割、徵稅和入倉外,還得加緊督促和鼓勵百姓,種植大豆等作物。
隨着冬小麥的種植面積不斷擴大,這樣的事情,也漸漸成為漢室政府的年度主要工作。
劉徹將少府和大農以及丞相府的報告看完,然後囑託道:「民以食為天,諸卿要加強對燕趙以及代上地區的冬小麥收割、入倉工作的準備!」
「諾!」群臣自然俯首。
「以朕的意思,大農、少府還有丞相府,諸曹有司衙門,不妨各自派出一個小組,由諸司曹主官帶隊,分別奔赴諸郡國,督導民眾……」
「諾!」對此,群臣都是沒有意見的。
漢室可不像宋明,士大夫們不愛下基層,更不會覺得親自去地方做事,有辱逼格。
恰恰相反,目前作為官僚集團的主體的黃老派和法家,都是很愛下基層的。
別看黃老派平時懶洋洋,做這種事情,積極性特別高!
歷史上,汲黯就曾經多次下到郡國,主持賑災和救濟。
甚至為了賑濟災民,他不惜矯詔,拿着自己的命來救老百姓。
將冬小麥的工作佈置完成,劉徹就將話題轉移到另外一個重要議題上,問道:「今年考舉在即,卿等對於今年考舉有什麼想法?」
自第一次考舉舉行至今,已經過去了將近七年。
七年來,通過考舉,上萬年輕人走入官場。
他們漸漸的成為了現在漢室政壇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
自然,朝野對於考舉的態度,也越來越重視了。
考舉甚至已經取代了一年一度的大朝議,成為全天下最關切的事情。
對寒門士子來說,他們當然更關心考舉的公平公正和透明。
但對廣大列侯勛貴和兩千石肉食者來說,他們無疑更關心,每年考舉釋放的那些肥缺。
譬如,宮廷之中的侍中、尚書、謁者。
以及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門、車騎將軍行轅、少府、廷尉等重要部門的文吏。
這些年來,列侯勛貴們已經習慣了自己先天性享受優待和加分。
至於公平公正?這是什麼?好吃嗎?
由此,引發了寒門與勛貴之間的矛盾。
這個矛盾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什麼,但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遲早會出事!
而且,劉徹敢斷定,肯定是勛貴先勝後敗。
原因很簡單,勛貴手裏掌握的武力和權力,是寒門士子們遠遠不及的。
但寒門士子的韌性和恐怖潛力,卻必然是勛貴們所不能企及的。
更何況,勛貴內部,恐怕也會出現同情寒門士子的人。
為了不至於在未來,勛貴和寒門對立,鬧成西漢版的牛李黨爭,劉徹決定對考舉制度進行改革。
反正,這個制度是他創立的,自然可以讓隨心所欲的改革。
而群臣一聽這個話,自然也都懂了。
因為過去,天子從未在考舉之前問過他們有關考舉的想法。
自然,群臣都俯首道:「臣等伏唯陛下之命!」
考舉這等大事,皇帝沒有點名,誰敢單獨開口?
劉徹卻是微微笑着,道:「朕打算在今年,在考舉之中,加考一次時事之卷……」
「其題以漢興以來天下大事及國家詔命為本,考其士子對於天下之了解,以免出現濫竽充數之輩……」
劉徹從來不信什麼足不出戶,可知天下大勢這樣的鬼話!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一個死宅,宅在家裏面,天天對着書本,他能知道什麼狗屁天下大勢?
劉徹甚至覺得他可能連村裏的大勢都未必能搞清楚!
更何況,作為皇帝,劉徹當然需要天下官員都能夠清楚他的意志和思想,與整個官僚集團隨時與他保持一致。
那,還有什麼比得上後世天朝的大殺器——學習領會上級精神?
在過去,劉徹就已經嘗試過在考舉之中,加一些時事的考題了。
譬如甲子詔諭啊,太宗的《議佐百姓詔》等等,都一直是必考題。
現在,單獨將這些東西作為一個科目來考試,也不算過分。
是以,群臣皆道:「陛下聖明,臣等謹奉命!」
「除此之外……」劉徹敲了敲手背,道:「朕打算取消所有列侯及兩千石弟子的加分,僅保留宗室、義士後代及忠臣後代的加分……」
劉徹笑眯眯的望着眾人:「卿等可有什麼意見?」
怎麼可能沒意見?
要知道,從前,有這兩千石及勛貴加分選項時,群臣都可以保證,哪怕自己的兒子是草包,也可以混了一個考舉士子的身份回來裝x。
而如今,這個政策卻等於堵死了這條路。
然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說話。
原因很簡單,漢室政壇,早已經不是元德元年和先帝時期的政壇了。
這六年多來,政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最顯著的就是——數以十計的列侯家族倒台,而新興軍功貴族崛起。
這些新興軍功貴族,無疑都是天子的鐵杆和腦殘粉。
這就使得,現在的貴族官僚集團,再也沒有能力像過去那樣可以維護自己的特權地位了。
………………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失眠,結果就是白天昏昏欲睡,晚上哈欠連連,唉~我快成廢蛇了~~~~
明天必須爆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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