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那幾個文官心裏面的那點小心思,大朝議繼續進行。
丞相晁錯出列奏道:「臣錯昧死以奏陛下:陛下明詔臣等曰:萬物不同,而用之於人異也……」他先是複述了一遍方才的詔書內容,口吻和神態像極了後世那些引用上級指示精神和xx講話的官僚(實際上本質也差不多),然後叩首道:「臣聞聖訓,深為天下竊喜,有陛下之聖德,何愁三代不至……」
晁錯的馬屁功夫在當了丞相後,見長不少。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這個丞相,沒有前任周亞夫那麼深厚的根基和情感。
要想穩坐相位,就得千方百計的與劉徹處好關係,並極盡一切可能得到劉徹的支持和信任。
因為他是丞相,是主持國政的丞相。
位高權重,難免會有非議,會有攻仵。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猜疑被懷疑。
不像周亞夫,身為丞相,同時身兼武苑山長、甘棠丞、祭酒,深得未央宮、長樂宮信任。
所以可以不拍馬,可以不鑽營,可以跟皇帝頂牛。
他本身的威望也足以讓他一人就能鎮壓九卿,壓服郡國,讓群臣避道,命公卿俯首。
但他晁錯呢?
不僅僅沒有這些條件,反而有一堆想看他死的敵人。
儒生、黃老派的貴族,還有宮廷內外那些曾經深恨他的宦官、文臣。
但凡只要未央宮的主人對他不信任了,甚至有些猜疑了。
那他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漢室雖有將相不辱之制,但這個世界上,殺人最狠的從來不是刀子,而是筆桿子。
張歐的下場如何?人盡皆知。
況且,他晁錯也不是一個人。
他身後維繫的是整個法家的名聲和未來。
是以,哪怕他本身不喜拍馬逢迎,但卻不得不去學習和研究。
好在,當今這位還算容易伺候,也不需要太過刻意的去逢迎,更不需要去做些露骨的事情。
只要態度到位就可以博得歡心。
果不其然,晁錯這話剛說完,劉徹便龍顏大悅,臉上的笑容堆磊了起來,非常受用。
晁錯見狀立刻就接着道:「臣本卑鄙,幸陛下不棄,敢不披肝瀝膽、鞠躬盡瘁為陛下效死?謹奏丞相府去歲考績名錄,以呈陛下御覽……」
說着,晁錯便從懷中取出一份奏摺,呈遞在手中。
這也是元德六年之後就定下的規矩,考績百官,先從丞相府開始。
丞相府首先要自查、自糾和自我考核。
為了防止這種自查自糾流於表面,變成一個過場,劉徹甚至規定:丞相府的考績由丞相長史親自負責,且採取責任制。
換句話說,在考績時,找到了問題,抓出了問題,那是長史的功勞。
然而,一旦在考績後,發現問題,那就是長史自己審查不嚴的鍋。
而在漢家體制中,丞相長史與丞相本人是休戚與共,禍福一體的。
長史出了問題,丞相也跑不掉!
板子打下來,就算沒有傷筋動骨,也肯定要削掉臉皮。
這就迫使丞相府本身不得不去用心此事。
事關烏紗帽甚至性命前途,誰敢不用心?
劉徹接過一個侍中傳遞來的奏疏,打開看了看,自然晁錯呈遞的只是一個丞相府考績的簡要匯總。
通篇也不過千餘字,只是提了些關鍵和重點,講了講過去一年丞相府的主要政績和發現的主要問題,並對來年的工作做了個簡要的安排。
而具體的數據和關鍵的檔案,自然早就封存到了蘭台,在尚書們手裏被逐頁逐頁的審查。
一旦發現問題,就會報告劉徹,然後劉徹再派人調查。
查出問題,相關人等就等着被訓吧!
而晁錯現在交上來的這個奏疏上,有用的信息還是不少的。
至少,只是看這個奏疏的內容,劉徹就差不多能知道,去年晁錯上任的所作所為和成績,在心裏面對晁錯的工作有了個底。
這就夠了!
皇帝只要抓重點,抓戰略,抓佈局就行了。
具體事務,自然有具體官吏去執行和部署。
漢室也已經形成了一個比較成熟的自我執行體系,就算有問題,也有御史大夫衙門和繡衣衛在盯着。
「丞相辛苦了……」劉徹合上奏疏,笑着道:「今歲,丞相府諸卿還需繼續努力……」
「諾……」晁錯聞言,放下心中的石頭,他上任之後,在丞相府里搞了許多動作,還做出了許多改革舉措,他一直擔心,自己的行為可能會惹天子不快。
但現在看來,當今這位並不關心他在丞相府里的動作,他只關心,丞相府是否能夠徹底高效的執行政策落實政策。
這就好!
這便能讓自己有更大的活動空間,可以去做更多事情!
晁錯之後,九卿各部門,包括樓船將軍衙門、主爵都尉、京兆尹、衛尉,都各自上報和報告自己本身的情況。
總的來說,九卿各司以及主要職能機構,在過去一年都幹了事——至少沒有混日子。
就連已經衰微的大鴻臚衙門,也做了些動作,主動精簡了機構,主動派遣了大批官吏前往幕南配合郅都的行動。
而成績最突出的,莫過於大農和少府了!
尤其是少府,新任少府卿趙禹,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燒向了少府本身的頑疾。
少府六丞在半年內被換了三個,大小碩鼠逮了三十多隻,光是抄沒的財產就多達數千萬,土地以十萬畝。
同時,趙禹還改革了少府的辦事流程,精簡了大批不必要的機構,同時將數百名濫竽充數的庸吏清退掉了。
雖然也因此,趙禹被少府上下無數人記恨和痛恨。
但劉徹卻很滿意。
特地在大朝議上,賜給趙禹御劍一柄,綢緞五十匹,黃金一百金,以茲嘉獎。
同時也是放話給少府上下的渣渣們:別想阻擾和破壞趙禹的改革,朕就是少府卿的靠山!
等中央有司機構的情況匯報完畢,太陽便已經升起,殿外起了大霧,劉徹於是下詔,命有司將在殿外等候的郡國官吏、上計吏,請到宣室殿的幾個偏殿之中等候、休息。
同時分批次的召見這些郡國上計吏、官吏,一一審核和評判他們的政績和為官治政之策。
做得好的,就嘉獎甚至直接當朝提拔。
有優秀縣令,直接被提升為郡主薄和都郵乃至於直接提拔到中央為官的。
也有特別優秀的郡守,被劉徹重重表揚,增加他的官爵、特權,甚至褒獎他的父母,賞賜他的家族。
將這些人統統納入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門的『循吏』名單,其實就是漢室的中組部重點培養名單。
進了這個名單的官吏,都是作為未來九卿或者中央機構負責人的方向去定點培養的。
很多人的升遷任免,甚至將直接由劉徹決定。
他們哪怕犯罪,也得由劉徹決定是否准許逮捕。
有得意者,自然也有倒霉蛋。
十餘個郡守,因為考績成績極度不合格,而被劉徹申斥,其中三人被當場下令革職、免官,剩下的人最好的下場,也只是戴罪立功。
這戴罪立功在今日漢室可不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這樣不疼不癢的懲處。
首先,他們全部會被調離現任。
他們將會被調去帝國最艱苦的地方,譬如幕南、長沙、吳越之地。
其次,全部都將被降級,從郡守直接降到縣令都不是稀罕事。
反正,劉徹也不愁沒有文官——自從考舉規模不斷擴大後,現在的漢室,已經再也不怕什麼士大夫調皮、官僚不合作了。
你不合作,你要調皮,有的是願意合作,樂意效死的人。
而且這些人能從函谷關一直排隊排到蕭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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