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志得意滿的劇孟不同,且渠且雕難此刻,滿臉愁容。
他派出去偵查和試探皋蘭山漢軍的斥候剛剛返回。
根據斥候們的報告,漢朝的僕從軍們,現在居然已經深入到了合黎山以北的廣闊山區。
羌人們潰不成軍,已經不存在有組織的抵抗了。
這些曾經讓匈奴頭疼不已,讓老上單于都無可奈何的野蠻民族,現在慌不擇路的瘋狂向河西,甚至向着祁連山的冰川地區逃亡!
也難怪他們恐懼!
在夏六月之後,漢朝不知道從哪裏調來了兩三千名善於山地作戰的悍勇僕從。
這些可怕的傢伙,帶着漢朝人給的皮甲和長弓,拿着鋒利的鋼刀,進入山林和峽谷之中,將羌人追的無路可逃。
羌人們曾經想要反抗這些人。
但結果卻只是迎來了大股漢朝騎兵的追殺!
短短兩三個月,數十個羌人部族被絞殺,數以萬計的羌人被俘。
他們隱藏的山谷和峽谷,都被發現。
他們的帳篷和屋舍被焚毀!
被俘的人,全部被漢朝人集中起來,在廣闊的平原和河流地帶開闢農田。
漢朝人跟變魔術一樣,在弱水和羌水、黑河流域,豎起了數不清的水車。
更讓且渠且雕難恐懼的是——居然還有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羌人部族,主動從群山走出來,向漢朝人獻上他們的膝蓋與忠誠。
這太不可思議了!
曾經,讓匈奴軟硬兼施,都不肯屈服和順從的羌人。
竟然會主動臣服於來到河西不過兩年的漢人!!???
且渠且雕難一度以為,不是自己瘋掉了,就是羌人神經錯亂了。
說好的山地之子呢?講好的羌人永不為奴呢?
你們就這麼跪下來了?
到現在,且渠且雕難都還不明白,那些羌人為何屈膝。
但有一點,且渠且雕難明白。
戰鼓聲,已經在響起來了。
一旦漢朝人解決掉羌人的問題,那麼,明年春天,至遲到夏季,漢軍就將向居延,向河西進軍了!
漢朝的皇帝,也從未掩飾過自己對於河西的覬覦之色。
對於且渠且雕難來說,或許,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大量從合黎山逃回河西的羌人,將漢朝人的殘暴與恐懼,四處宣揚。
祁連山和龍首山以及冥澤、居延澤的羌人部族聞訊,紛紛向他靠攏。
給他提供了不少兵力支持。
雖然,戰力都不怎麼樣。
但最起碼可以搖旗吶喊,說不定還能牽制部分漢軍。
但……
「也就如此了……」且渠且雕難站起身來,遙望着遠方的皋蘭山。
他不知道,自己當初割讓此地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但他很清楚,當初,他若不賣此地。
一旦漢與北匈奴聯手,輕輕鬆鬆就能將他生吞活剝。
而割讓皋蘭山,卻讓足足享受了兩三年的人上人和一國主宰!
這種舒暢和揚眉吐氣的爽快感,是外人無法得知的。
然而如今,他得為自己當初的擅作主張,付出代價了!
佔有皋蘭山(合黎山)的漢軍,已經可以輕鬆進入河西,直擊整個河西的精華和腹地:居延。
居延若失,則整個祁連山都將暴露在漢軍騎兵的馬蹄面前。
過居延,騎兵三日可至祁連山的西匈奴王庭,半個月就能打穿整個河西走廊,直抵冥澤,過疏勒河,遠望西域。
他必須想辦法,儘可能的拖住漢軍。
能拖一天是一天!
「管它呢!」且渠且雕難想到此處,就笑了起來。
他本不過是孿鞮氏的奴才,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單于庭任意一人一根指頭都能掐死自己。
但現在,他卻將單于的嫡子,匈奴的單于,當成僕人一樣使喚,讓孿鞮氏的女子,充當自己的閼氏。
不僅如此,他還讓那些曾經高貴的薩滿祭司,像哈巴狗一樣對自己搖尾乞憐。
他甚至,能與漢朝皇帝、西匈奴單于在一張賭桌上打牌!
人生至此,還能有什麼遺憾呢?
反正……
要死,也是其他人先死!
自己嘛……
「大不了,降了漢朝,至少可得一個烏孫候之封……」且渠且雕難頗為輕鬆的想道。
至於北匈奴?
他是死也不願意去投靠的。
且不說去了必死,就算北匈奴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他能得到什麼?
依然當單于的奴才?各部貴人眼中的賤民?
絕不可能!
便是死,他也想死在一間堆滿逍遙散的帳篷之中,在煙霧繚繞之中,羽化成神!
當然了,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意投降的。
當一國之主,主宰世界,可比什麼烏孫候爽多了。
但漢朝人似乎是下定決心了,一定要取河西?
「不若,我派個使團,打着給漢朝賀新年的旗號,去長安找漢朝皇帝談談?」且渠且雕難在心裏尋思着,仔細想想,這個主意似乎不錯呢。
首先,不管怎麼着,伸手不打笑臉人,漢朝人總不能在有使團朝貢的情況下,一巴掌打過來吧?
其次呢,借着這個機會,也能探探漢朝人的底線。
說不定能爭取一些好條件。
譬如說,能與且之一樣,被封一個單于……
至少也能拿到漢朝皇帝曾經許諾的條件吧?
想到就做,且渠且雕難當即就找來自己的氏族中的一個年輕貴族,他的侄子且渠當難,讓他帶人出使長安。
至於旗號嘛?
當然是打着『匈奴單于於單敬問兄皇帝漢天子』的名義,順便,且渠且雕難還讓人準備了幾石河西特產的胡蘿蔔還有一些皮毛珠寶之類的東西,充當貢品。
在他看來,自己的這個行為,至少能為他和他的西匈奴小政權爭取到一年的時間。
能多逍遙一年總好過馬上就要去做選擇題!
但且渠且雕難永遠都想不到,在使團剛剛出發不久。
便有着十餘個西匈奴的高級貴族,悄悄的聚集在了一起。
為首之人,正是當初幫助且渠且雕難發動政變,攻殺了軍臣留下來保護於單的軍隊的折蘭王骨荼。
「句犁湖單于說了,我等若能反正,殺死違背先單于之命,悍然囚禁左賢王於單的逆賊且渠且雕難,則既往不咎,依舊任命為王,還能在西方,給牧場和牲畜,重建部族!」骨荼掃着這些人,這些都是當年與他一起追隨者且渠且雕難發動政變的貴族。
但現在,他們已經被北匈奴拿出來的籌碼給吸引了。
對於匈奴人來說,叛亂和政變,就像呼吸一樣正常。
尤其是現在,傻子都知道,且渠且雕難主導的西匈奴小政權已經要完蛋了。
既然如此……
那反他娘的!
拿他的腦袋,去賣個好價錢!
只是,究竟是賣給漢朝?還是北匈奴那幫窮親戚?
大家還是得好好合計合計。
特別是,在大家都是煙槍的情況下。
且渠且雕難對於西匈奴最大的影響,莫過於逍遙散了。
這種不住地他從什麼渠道拿到的神奇之物,在短短兩年之間,風靡整個西匈奴的中上層。
幾乎百分之百的薩滿祭司和八成的高級貴族都沾染了此物。
剛剛開始,大家都覺得,太好了!這簡直是神藥。
但現在……
每一個人都知道,那是魔鬼吐出的煙霧。
那比世間任何毒藥都還要可怕!
沒有人能忍受得了一日不吸帶來的折磨!
且渠且雕難也經常拿幾個不服從他的貴族當雞殺給其他人看。
那些因為沒有得到逍遙散,而在穹廬和草地上打滾,流着眼淚和鼻涕,放棄了一切尊嚴,甚至寧願去喝且渠且雕難的尿液,也要嘗一口逍遙散的可憐人的慘狀,人人都記憶猶新,不敢忘卻。
若是不能找到且渠且雕難保存的逍遙散,或者與提供這種藥物的人接頭,得到供應源。
那麼……
誰敢對他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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