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州耽擱一晚之後,第二天清晨,新任江北護軍使一行再度上路, 姚小姐的汽車和零食都從火車上卸了下來,那一連護路軍打道回府,警衛任務由徐海鎮守使的部隊接替。
陳調元也是真夠哥們,派出麾下最精銳的手槍連護送陳子錕赴任,這是一個加連,足有一百五十號人,一半裝備馬槍,一半裝備駁殼槍, 前頭三名騎兵打着一面三角牙旗,旗幟是紅色絲綢質地,上面綴了個大大的白色圓圈,裏面是一個黑色的「陳」字,這架勢,分明就是前清時候提督的排場。
行李很多,光是姚小姐的零食就裝了三大車,另外還有衣服細軟,陳調元贈送的槍械子彈,整個車隊有十輛大車組成,羅孚汽車排在中間,女眷們坐在裏面,男爺們都騎馬隨行。
馬匹是陳調元提供的,中原地區不產馬,養一匹戰馬的價錢能養活五個步兵,所以這些馬都是些個頭矮小的劣馬,僅能騎行代步而已,遠遠稱不上戰馬。
陳調元親自送他們到城外十里的茶棚,和陳子錕握手而別,車隊一路向西南而去,曉行夜宿數百里,沿途縣城鄉鎮看到浩浩蕩蕩的軍隊過境,無不雞飛狗跳,下榻在哪兒,哪兒的鄉紳就得顛顛的跑來曲意逢迎,雖然旅途艱苦,但初夏景色宜人,倒也逍遙自在。
出了安徽境,前面一座大山,領隊的手槍連長吆喝道:「要過殺虎口了,大家都精神點。」
大兵們紛紛子彈上膛,嚴陣以待,陳子錕狐疑道:「這殺虎口有什麼講究?」
連長道:「過了這座山,前面就是江東省的地界了,這個山口是唯一的通路,向來由土匪把持,所以標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陳子錕道:「這就奇了,難道土匪連軍隊都敢打劫?」
連長道:「標下也只是聽說而已,安徽督軍的老泰山從此路過不願意繳買路錢,被土匪綁了去,花了八千塊錢才贖回來,所以……」
陳子錕點點頭:「趙玉峰,老王老李,都小心點。」
王德貴拍拍駁殼槍:「早聞着味兒了。」
李長勝負責趕馬車,從座位底下懶洋洋拽出一支毛瑟馬槍,往膝蓋上一擱,繼續打瞌睡。
趙玉峰忙不迭的解開槍套,抽出勃朗寧手槍頂上火,仰頭瞅瞅險峻的大山,一滴汗從鼻尖流下:「媽的,這路夠險的。」
其實這兩天他們一直在走上坡路,只是殺虎口的地形格外險要罷了,一條小道兩邊都是峭壁,絕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令人驚訝的是,如此險要的小徑,又是土匪橫行的地帶,沿途竟然有不少商旅。
車隊進入了殺虎口,慢慢前行,兩旁峭壁如同刀削一般,如果前後封死,上面再埋伏一隊人馬的話,車隊肯定要全軍覆滅。
山谷里很涼爽,鳥鳴聲無比悅耳,只是一股徹骨的寒意漸漸襲來,連馬匹都感受到危險的降臨,變得煩躁不安起來。
前面路上出現一個人影。
只有一個人,穿了件白色夏布單褂,黑布緬襠褲子,頭上戴了頂斗笠,如果不是腰間那支德國造駁殼槍的話,就是一個標準的農民。
毫無疑問,他是土匪,可是土匪怎麼只有一個人,而且面對官兵大隊人馬毫無懼色,不對勁啊。
車隊停了下來。
姚小姐正在汽車後座上打瞌睡,忽然發覺停車了,便降下車窗剛想喝問,忽然看到遠處的土匪,頓時把話咽了回去,她是被土匪劫過一次的人,知道怕。
鑒冰也有些慌神,雖然陳子錕勇武過人,又有一百多官兵護衛,可這大山裏的陣勢還是有些嚇人,她可是讀過三國演義水滸傳的,又親身體驗過抱犢崮匪幫的厲害,知道這一百多官兵根本不夠人家大匪幫塞牙縫的。
那土匪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年輕的面龐,囂張的氣焰肆無忌憚的散發着,他一腳踩在山石上,一手用斗笠扇着風,操着一口中原口音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陳子錕沒說話,抬頭看看頂上,據他估計,起碼有五十條槍瞄準着自己這隊人,真要打起來,贏不了。
護送連長翻身下馬,上前客客氣氣說道:「這是江北護軍使的隊伍,我們是徐海鎮守使派來護送的,還沒請教老大尊姓大名?」
土匪一瞪眼:「什麼護軍使,什麼徐海鎮守使,到了白狼的地界,是龍得給老子盤着,是虎得給老子臥着,老子管你是哪路的,從這兒過就得拿錢!」
連長很尷尬,動武也沒膽量,交錢又不甘心,只得回來請示陳子錕。
「白朗不是民國三年就死了麼,怎麼又出來一個?」陳子錕低聲問道。
「標下也不清楚,興許是冒名頂替吧。」連長擦了一把汗道,山谷里很涼快,他竟然汗流浹背,看來不光陳子錕一個人知道山上埋伏着人馬。
陳子錕點點頭,催馬上前,居高臨下看了那土匪一會,道:「當真要收買路錢?」
那土匪看也不看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不交也行,你們往前再走半步試試。」
陳子錕笑了:「夠膽,我喜歡,說吧,保險費怎麼個算法?」
土匪這才抬起頭來:「你行啊,知道的名堂不少,對,其實這不叫買路錢,叫保險費,一個客是一塊錢,一挑貨物五毛錢,一輛大車就貴了,起碼二十塊,想便宜也行,買我們的路票,一個月十塊錢,隨便來回多少趟都行。」
陳子錕道:「你是白朗?」
土匪道:「白朗是我們大當家,我是他手下大金剛,我叫梁茂才。」
陳子錕道:「那你知道我是誰麼?」
梁茂才眼珠翻一翻,看着他的金肩章道:「你就是那個什麼護軍使吧。」
陳子錕笑吟吟道:「對,我就是新任江北護軍使,你們在我的地頭上收保險費,不怕我發兵剿你們麼?」
梁茂才哼了一聲,舉起右手。
山上原本靜止的茅草山石忽然動了起來,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瞄向他們,大兵們紛紛舉槍朝天,兩下對峙起來。
「你想剿也成,先把這趟的保險費交了。」梁茂才大大咧咧的說道,根本沒把陳子錕放在眼裏。
「行,小子挺有種。」陳子錕一擺手,「交錢!」
四個大兵抬着一筐銀洋過來,往梁茂才跟前一放,梁茂才拈起一枚吹了一下,放在耳畔聽了聽,呲牙咧嘴的一笑,大手一揮:「過路!」
大兵們終於鬆了一口氣,車隊慢慢動了起來,梁茂才蹲在地上清點着人數和車輛的數目,還拿着小樹枝畫着一個個的「正」字。
羅孚汽車開了過來,梁茂才看見,跳起來道:「停下!」
汽車停了下來,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梁茂才圍着汽車左右轉着圈,拍拍車廂,百思不得其解:「沒有牲口,怎麼走的?」
姚依蕾忍不住說道:「這是汽車,燒汽油的,懂不?」
看到車裏居然坐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梁茂才的眼睛都直了,姚依蕾被他的眼神嚇壞了,趕緊扭過臉去。
旁邊護送的王德貴,右手慢慢伸向槍柄。
陳子錕也扶住了腰間的槍套,緊緊盯着梁茂才的一舉一動。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梁茂才竟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而且一張臉變成了大紅布,逃也似的回到他做算術題的地方,擺手道:「走,快走」那副神態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倒像是羞澀的鄉村小伙。
車隊終於有驚無險穿過了殺虎口,梁茂才也清點好了數量,一共是十輛大車外加一輛汽車,人口是一百六十,總共是三百八十塊的保險費。
陳子錕讓人點了四百塊錢給他,梁茂才卻拿出二十塊丟回來道:「盜亦有道,多一個子兒也不收。」
「有點意思,小子,後會有期。」陳子錕一拱手,縱馬飛馳而去。
梁茂才眯起眼睛看着他們遠去的影子,忽然打了聲呼哨,山上的土匪一陣風似的撤走了,殺虎口瞬間恢復了寧靜。
……
過了殺虎口,雖然還在大青山中,但地勢遠沒有那麼險惡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兒已經是江東省的地界了,屬於江北護軍使的管轄範圍,也就是說,這裏看到的一草一木,都和陳子錕息息相關。
又走了十里的下坡路,前面豁然開朗,一片沃野千里,鬱鬱蔥蔥好不壯觀,可是走近了才發現,這綠油油的並不是莊稼,而是野草。
六月的時節,是該夏收麥子的時候,可這片肥沃的土地,竟然不長莊稼,更離奇的是走了一路,居然看不到田地里有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村莊,上前一看,殘垣斷壁,荒廢已久。
越往前走,陳子錕心裏越涼,這就是自己的地盤,赤地千里,荒蕪凋敝,怪不得沒人願意當這個江北護軍使呢。
走着走着,忽見前面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青紗帳,裏面似乎有人影晃動。
陳子錕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又遇到土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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