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德順雖然號稱糞王,但本質上還是個青皮混混,混混們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無賴耍橫,但遇到強手的時候也光棍的很,拿得起放得下,打不過就認輸,沒啥丟人的。
陳子錕是打敗過於占魁的豪傑,又認識杜心武、熊希齡這樣的名人朋友,豈是自己可以對抗的,所以於德順是真服了,認輸了,他情願把糞道甚至糞廠拱手相讓,現在人家不但不吞併自己的產業,還要請自己出馬清理「弊端」,雖然他不知道弊端是什麼玩意,但聽話里的意思,是要仰仗自己這個糞王呢。
「上刀山下油鍋,您一句話,我姓於的眨一下眼睛,就是王八養的!」於德順賭咒發誓,陳子錕笑呵呵道:「果然爽快,於老闆真乃性情中人,我喜歡!」
於德順大喜,招呼道:「孩他娘,快預備酒菜,我和兩個爺們喝一盅。」
媳婦一挑門帘出來了,白了他一眼:「家裏這麼臭,你讓人家怎麼坐下來喝酒。」
要在往常,於德順受了這樣的搶白,那是要發脾氣的,今天他心情格外好,自然不和媳婦計較,還連聲說道:「對對對,我怠慢了,二位,咱們正陽樓飯莊吃去,我請!」
一場干戈化為玉帛,陳子錕和薛平順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出門叫車,直奔正陽樓飯莊,要了雅間,點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就在這酒桌上談起了改革糞業的大事。
對於德順這種人,陳子錕自然不會談的很深刻,他只是講了如何改進運輸工具,以防撒漏,取締糞坑,保持衛生之類表面上的問題。
「於老闆,不是我說你,家裏住在大糞堆里,那也不舒服啊,這糞便都是有毒的,久而久之,毒浸入人體,那是要得大病的啊,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子孫考慮啊。」薛平順從另一個方面進行了規勸。
於德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我們老於家自從幹了這一行,男丁從沒活過六十歲,都是生惡疾暴亡,看來是這個原因。」
陳子錕道:「那於老闆更要帶頭改革糞業了,這不光關係到城市衛生的問題,還關係到我們中華民國千秋萬代體魄健康的大事,馬虎不得啊。」
以前可沒人給於德順講過這麼深刻的話題,一時間他忽然有一種神聖的感覺,似乎國家大事已經壓在了他的肩頭。
「二位,我於德順在此發誓,堅決支持改革糞業,如有違背,天打雷劈!」於德順在酒桌上信誓旦旦,陳子錕和薛平順對視一眼,會心微笑。
「於老闆,我們車廠本小利薄,養不下那麼多人,前幾天為了清掃茅房從鄉下招來十二個夥計,我看他們幹這一行挺麻利的,不如交給老兄你管帶了,你看如何?」陳子錕道。
於德順滿口答應:「管帶不敢當,都是自己弟兄,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們的。」
這話說的有些勉強,糞業不比其他行當,一個蘿蔔一個坑,糞道就那麼多,忽然多了十二個人,那就勢必擠掉另外十二個人,一邊是陳子錕介紹的新人,一邊是自家的老鄉,手心手背都是肉,於德順有些難做,但也只能滿口答應下來。
陳子錕笑道:「於老闆,是不是有些為難啊?」
「沒有沒有。」於德順趕忙擺手。
「呵呵,咱們自家兄弟,就不要客氣了,我都替你想好了,這次京城糞業改革,可不是你於記一家的事情,勢必席捲全城,原有的糞道必然會大亂重新分配,守舊不思進取的糞閥,必將被淘汰,嘿嘿,如果於老闆夠機靈,夠魄力的話,到時候可就是真正的糞王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於德順壯懷激烈,滿懷憧憬,在他面前呈現出一幅壯美的畫面,全北京城的大糞都歸了於記,自己躺在山一般高的大糞堆上數着鈔票……
「恩人,受我一拜!」於德順納頭便拜。
「於兄折殺我了。」陳子錕慌忙來扶。
雖然席間總是在討論大糞的問題,可三人依然是吃喝的有滋有味,飯後分道揚鑣,各自回去準備。
路上,薛平順說:「大錕子,其實咱們不必和姓於的合作,靠熊總理幫忙就能把全北京的糞業包下來。」
陳子錕道:「道理上是這麼說,我也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很多事情看起來簡單,操作起來困難重重,京城幾千個靠此為生的糞夫,打破他們的飯碗,誰來養活,全部收編的話,我們一來沒這個威信,二來沒這個精力,說到底,糞業不是我所欲也。」
「所以就找了於德順合作?其實找別人也一樣的, 興許還更好點,比如於記的對頭,李記和孫記,他們也是京城有名的糞閥。」薛平順似乎對陳子錕選擇和於德順合作頗為不理解。
「不會的。」陳子錕搖搖頭,「咱們沒和李孫打過交道,說不上話,雖然和於德順這邊略有衝突,但算不上深仇大恨,反而能讓他知道我的份量,恩威並施,效果最佳。」
薛平順笑道:「大錕子,你少年老成,心思縝密,將來必定有大出息。」
陳子錕亦笑道:「薛大叔,您抬舉我了,這些事兒您心裏都有數,故意逗我說出來罷了。」
……
第二天,陳子錕如約來到熊府,熊希齡帶着他前往蕭龍友醫寓看病,來到兵馬司胡同二十二號門前,這裏已經門庭若市,胡同里停滿了馬車、轎車、洋車,排隊的人 院子裏排到外面,醫寓門臉不大,普通的北京四合院,門前一排蒼老遒勁的大槐樹,大門上掛一木牌,一尺見方,三寸來寬,紅底綠字,上寫五字「蕭龍友醫寓」。
陳子錕感慨道:「這麼多人來求醫問藥,看來蕭大夫的醫術一定很高明。」
熊希齡道:「息翁的醫術在北京那是首屈一指,當年袁世凱病危之際,就是請他前去診治,若非袁二公子偏信西醫,耽誤了病情,說不定當今之天下,仍是洪憲朝呢。」
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也證實了蕭龍友醫術之高明,陳子錕不禁對恢復記憶充滿了信心,正待前去排隊掛號,熊希齡卻道:「子錕,我們不用排隊的,直接進去便是。」
話音剛落,醫寓里就出來一人,笑容可掬對熊希齡道:「蕭大夫正在診病,不能親自迎接,請熊總理見諒,二位請隨我來。」
他們堂而皇之就進了院子,那些排隊的無不側目,雖然心裏不平但也無可奈何,畢竟人家是坐汽車來的達官貴人,加個塞很正常。
進了院子才知道裏面別有洞天,蕭宅是由前後四座四合院組合而成,分為東西兩個大跨院,西院前宅用來當醫寓,後院才是住宅,陳子錕和熊希齡就被帶進了後宅,奉茶招待,不大工夫,蕭龍友來了,一番寒暄,熊希齡告訴了他陳子錕的病況,說是墜馬失憶,看蕭大夫有沒有辦法治癒。
蕭龍友上下打量着陳子錕,讓他伸出手掌和舌頭看看,又問他平時有沒有頭暈目眩諸如此類症狀,最後把了把脈搏。
「這位小友的病況非常特別,我看他脈象平穩有力,身上並無隱疾,問題應該出在腦子裏。」蕭龍友道。
熊希齡道:「那有沒有辦法醫好。」
蕭龍友道:「我醫術淺薄,怕沒有這個能力,不過倒有一個建議。」
「請講。」
「心病還要心藥醫,回到幼時生活過的環境,接觸當年故舊發小,或許會有奇效。」
「多謝蕭大夫。」陳子錕鞠躬致謝。
「我再給你開個方子,都是些補腦的中藥。」蕭龍友拿起毛筆刷刷寫了藥方,熊希齡接了,起身告辭:「外面病人甚多,我們就不打擾了。」
「恕不遠送。」蕭龍友拱手告辭,看得出他和熊希齡私交不錯,兩人都沒提診金之事。
出去的時候,陳子錕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心上人林文靜的父親林之民先生,他的臉色變得蠟黃憔悴,還不時咳嗽兩聲,看起來病得不輕。
林先生並沒有認出這個跟在熊希齡身後的年輕人就是不久前自己辭退的車夫,他依然用手帕掩着嘴,強忍着咳嗽隨着隊伍慢慢向前挪動着。
離開醫寓,回去的車上,熊希齡說道:「子錕,既然你曾經師從黃飛鴻和霍元甲,我們不妨從這兩方面入手查找你的身世,現在你隨我去照相館,拍攝兩張小照,我寄給廣東和上海的朋友,請他們登門詢問,相信不久就能水落石出。」
「多謝熊老。」陳子錕真心感謝道,結交了那麼多名人,還是熊希齡最給力,別人都是最多關心幾句,指點兩招,熊老卻直接參與進來,和自己一道追尋身世,說來兩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而已,這叫他如何不感動。
他卻不知道,熊希齡比他更迫切的想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世,到底和二十一年前慷慨就義的故交譚嗣同有着怎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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