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邁着凌亂的步子出了房門,區區幾步的路程恍若隔世。筆神閣 m.bishenge.com夜風襲來,落葉混雜着枯枝飄散成雪,消融於人群發不出一絲聲響。遍佈青苔的石板冰冷刺骨,我跌坐其上,指尖還在不住的顫抖。有人壓抑着喜悅自我面前奔過,有人不懷好意的丟來碎石土渣,深陷於大千世界的泥沼中,我只覺得孤獨。
「呵————」
抬頭望月,卻只有烏雲織就的深淵,
「都結束了。」
斜依在腐朽的木牆上,睏倦潮水般翻騰,我不明白所有人無端的惡意,也猜不透每一個腳印背後潛藏着何種殺機,只是悲涼,毫無希望的單純的悲涼。
耳後的木門內傳來利刃交錯的聲音,骨骼在手鋸的推拉中化成碎塊,我知道自己無法繼續聽下去,卻也沒有力氣再站起來。瑗早已走遠,朝聖般的村民也相繼離開,沒有人在乎一個坐在此處的廢物心裏到底裝着多少絕望。
「第二次了。」
我默念,腦海內閃過大漢慘死於怪物爪下的場景,
「到底還要多久。」
現在,我只求一個答案,一個沒人能夠回答的答案。
「什麼多久?」
有人聽到我的自怨自艾後站在一邊饒有興趣的問道,我側眼看去,是個不過二十多歲的青年。而青年見我有了反應,忽然神秘兮兮的靠過來,壓低了聲音說,
「但如果閣下指的是離開薇蕨,那麼便很快了。」
「離開......薇蕨?」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後青年笑着直起身子,線條分明的臉上帶着一絲莫名的狡黠,
「對,離開薇蕨,而且是與聖女一同離開。」
聽罷我全身猛地一怔,心中的喪氣也有如風捲殘雲般消退!因為就連才到此處不久的我都明白,這種言論在薇蕨是多麼的大逆不道!
青年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他欣賞着我的驚慌失措,像是在品嘗一壺陳年美酒,
「那麼閣下,可願一試?」
我盯着青年探來的手掌,其後一雙漆黑的眼眸反射不出任何光芒,
「抑或......閣下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青年低沉磁性的聲音就像有着魔力似的讓人無法拒絕,而且他也沒錯,眼下除了見到一條活路就往裏鑽以外我已再無他法,與其去相信那個性情大變的女孩,倒不如在他身上放手一搏!
既然決定了我便不再猶豫,抬起胳膊一把握住青年的手腕爬了起來!
「明智。」
青年露出了幅意味深長的微笑,接着左右掃視一番後說道,
「這裏不是談論的地方,閣下請隨我來。」
說完,他鬆開我的手朝着幾幢房屋交界的狹縫走去,轉眼消失在一片陰影當中。而我獨留原地,頭頂來自廣袤寰宇的寒冷正傾瀉而下。最後一次長吸了口帶着酸腐的空氣,我便頭也不回的衝進了前方的黑暗。
村莊並不大,所以就算青年帶着我繞了很多彎路也未過去多久。終於,當一座掛着淡紫色薰衣草的尖頂木屋出現在身側後,他停住了腳步,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插入鎖孔,只聽咔噠一聲,房門立刻卷着塵土朝外打了開來。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都已然再無退縮的理由,於是我乾脆硬着頭皮率先走了進去。
「怎麼——」
還未站定,青年居所的特殊之處就體現了出來——那便是充斥在幾乎所有角落的光線。我捂着眼睛,屋內外亮度的劇烈反差一時令我頭暈目眩。
這時,正在鎖門的年輕人開口道,
「閣下請勿見怪,鄙人自幼便不喜黑暗,所以家中才多點了幾盞燭燈。如若閣下不適,可待鄙人滅掉一些。」
「不,不用了。」
我隨意應着,看向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光源,心情似乎也跟着亮堂了些許,只不過有些東西就算再怎麼努力也是照不透的,
「說吧,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到我突如其來的質詢青年淺淺一笑,略帶慍味的諦視着我說,
「閣下的耐心未免也太差了些,你我既已為盟,我自會向閣下坦明。何況旅途奔波勞累,何不先小坐片刻,待鄙人備些粗茶再議?」
或許是不打算再聽我的回答,又或是篤定了我會乖乖從命,青年收好鑰匙後便踱進了客廳右側的隔間,不消片刻,內屋裏便傳來了火石碰撞的聲響。
「唉,行吧。」
嘆了口氣,我也不好自討沒趣的與他理論,只能拉開椅子坐在了半尺長寬的桌前。燈火群星般流轉於木桌蜿蜒的紋路,光之所及竟照不出一點灰塵,我有些好奇的伸出食指蹭了下桌底,同樣也是整潔如新。
「太誇張了吧......」
本來還有些擔心這落後村莊衛生條件的我此時反而自慚形穢,忙將搭在桌面的雙臂拿走,可動作再快也還是留下了兩條明顯的印跡。
「無妨。」
正在我手忙腳亂的想着如何補救時青年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單手半舉着一張托盤走出,將上面盛放器具一一挪到了我的面前,然後四指併攏指向其中一枚晶瑩剔透的茶盞——一顆乾癟的紫色果實正躺在其中。
「閣下,請。」
說完,青年帶着托盤走到桌子另一角,在將其邊緣與桌沿對的整整齊齊後才滿意的落座於我對面。
雖說我的確是有些口渴,但看着杯底那顆來路不明的果實還是遲遲不敢動手。而青年也似乎看出了我的擔憂,含着笑意端起茶壺,將滾燙的熱水倒入了自己的杯中,他一邊看着在水流衝擊下翻滾的紫果,一邊似無心的說道,
「閣下與聖女的關係是如此特殊,所以從現在開始,鄙人萬不敢令閣下的性命受到一點威脅。」
青年話中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我思索片刻,也的確找不到他專門挑現在來害我的理由,於是便接過他遞來的茶壺,將自己面前的杯盞倒滿。
「失禮了,還未曾與閣下相互介紹,不過想必此時也不晚。」
說着青年緩緩起身,對我做了個揖,
「鄙人姓薇名銘,一介村夫罷了。」
「呃......」
我也學着他的樣子站了起來,但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了半天,只得現場給自己編了個代稱,
「叫我珞就行。」
薇銘到是不大在意這名字是否正常,點頭示意後又坐了回去。
「珞兄,你可知道薇蕨的過去?」
搖晃着手中精巧的器皿,我發現薇銘的目光並未聚焦在任何一點,
「抱歉問你這種愚蠢的問題。但珞兄應該也多多少少看的出來吧,薇蕨的人,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居住在此的。」
「哦?」
經他的提示我驀的反應過來,這段時間在薇蕨所見到的種種的確有許多不太合理的地方。就比如我手中正捏着的茶杯,這不摻一絲雜質的琉璃是還處在農耕階段的薇蕨斷然也造不出的。再加上薇蕨人所用的技術、文化也像是不同地域、時代所拼湊而成,着實非比尋常。
薇銘輕抿了口茶,看上去似乎衰老了幾分,盞中的清水也已帶上一抹淡薄的玫紅,像是感染,亦如侵蝕,
「幾百年前,甚至更早,一批商隊路過此處,企圖穿過叢林,直達對側的城鎮。」
薇銘一頓,搖搖頭繼續講道,
「可在這種地方又何談容易啊。這些人中只有少數倖存了下來,苟且度日的同時找尋着出路。不知多少歲月,他們與野獸為伍、同塵泥作伴,可就算怎樣努力也始終無法自救,最終一個接一個的命喪於此。然而還沒有時間哀悼,補給卻又幾近告竭,恐怕他們的命運已成定數。」
這時,薇銘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頓的盯着我說,
「就是在那一天,這些絕望的人走上了一條萬劫不復的道路——食屍。」
我眼角一抽,送到嘴邊的茶水忽然變得噁心了起來,
「先是死的,再是老的,最後是商隊所攜的眷屬,和中途加入的旅人。可即便這樣,還是不夠!直到最後,當初浩浩蕩蕩的隊伍竟被吃的只剩下一個!」
薇銘猛地拍桌站了起來,溫熱的清茶也被震得四散飛開,留下一片苦澀的淡香,
「但就在他最絕望之際,卻發現那些被丟棄在各處的殘骸,又開始生長了。斷肢再度連接,血肉重覆枯骨,雖說奇異怪絕,但也是唯一的生機。」
被無數燈光環繞,薇銘的身上找不出一點陰影,他就像一具毫無生氣的雕塑一樣死死地瞪着我,
「也就是同一天,此人捨棄了一切,更名為蕨,從此再也沒想過離開這片森林。」
片刻沉默後,我捂着發麻的腦袋,在一團漿糊內翻出了些咀嚼不爛的內容,
「不,不不,有些不對......你的意思是那個村醫,被叫做『蕨老』的人就是百年前的倖存者嗎?他活了這麼久?」
薇銘聽罷淺淺的笑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非但如此,他,還有薇蕨當中的大部分人,都算是曾經那位蕨的後人,或者說蕨本身!」
「可,可是!他只是一個人啊,怎麼可能————」
薇銘忽然抬手打斷了我,聲音陰森的可怕,
「閣下可知那些埋入泥土中的『食物』,最終會長成什麼嗎?」
一瞬間!就在薇銘說完的一瞬間!我立刻如同炸了毛似的跳了起來!一個極其詭異的念頭咆哮着響徹顱腔!
「對......」
薇銘咧着一嘴慘白的牙齒靠了過來,扭曲的面孔幾乎失去了形狀!
「每有一個蕨死去,便會有另一個蕨砍下肢體,而這些新鮮的血肉將會在薇蕨地窖中,慢慢長成一個新的生命!」
我無法呼吸!胸膛要炸了一樣的起伏着!而薇銘卻突然笑了起來!聲音中的嘲諷與瘋狂像是來自地獄般鑽進我的耳蝸!
「如果我沒猜錯,那位村醫恐怕沒有親口告訴你自己是如何失去雙腿的吧?」
再也支持不住,我跌坐在木椅上,連動一下都變得艱難無比!感受着寒冰般的血液在體內穿行,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問道,
「那你呢,薇銘?你又是什麼人?」
而薇銘則俯視着我,冷風的呼嘯奔騰着闖入房門,混雜於他的聲音內是如此攝人心魄,
「和你一樣,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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