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哥早,下班了?」
時值上午七點鐘,孟高照手裏夾着一份報紙。筆神閣 bishenge.com殯儀館做的雖然是死人的活計,但是活人也盤踞在這個地方,附近的早餐攤子還是不少的,專門服務他們這些殯儀館的工人,還有一些守夜的死者家屬。
莫德里市白事的風俗便是這樣,人死如燈滅,雖然國家提倡火葬,但還是要留個時間,給死者跟自己的身體來個道別。一來是尊重傳統,二來是防止假死情況。
一個大活人被推進焚屍爐里,活活地被燒死,這種事情想想就不寒而慄。
孟高照工作的殯儀館因此修了專門的太平間,家屬可以自行選擇是否在殯儀館裏守夜。這種傳統習俗,也變相地養活了附近的小攤商販。
像殯儀館這種晦氣的地方,一般不會修在市區,一句話就是哪裏的地皮便宜,就在哪裏建。方圓四五百米的地方,想找個像樣點的吃飯地方,都基本見不着。
這附近除了這個殯儀館外,就是漫山遍野的大小墳包。有些是看起來整齊的是新墳,而那些有點年頭的是舊墳,像那個一個個的雜草叢裏隱藏的土墳包,則是無人認領的孤冢。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很多,有的人背井離鄉,老一輩的人的事漸漸淡忘;還有些人則是遇到不測,傳承斷裂,以致後人無法再次祭拜。
據說這個地方「凶」得很,大半夜經常會有些莫名的奇怪聲音有時是有人講話,有時是古怪的哭聲或者笑聲,有時是爭吵、打鬥的聲音。還有人在這裏親眼目睹了一座若隱現的橋,這本身就是一件古怪的事。
孟高照工作的地方叫應星殯儀館,地址所在是鳥不拉屎的郊區,跟韋枷去的那個曾經繁榮的礦場偏僻程度有得一拼。周圍最多的是萬里孤冢的老山,基本上能在上面找到近五六百年的墳墓。
其中一些古代墳墓保全下來的原因很簡單,這裏的墳墓看上去的模樣異常簡陋,多半是古時的窮苦人家葬在這山頭的。
比不得那些王公貴族的墳墓,能有一口薄棺材已經不錯,還有更多的是一張草蓆卷好,丟進土坑裏掩埋。這邊的荒山有一段時間,做過戰場屍體的埋屍地,這是老一輩人的記憶。
大約是近一百年的事,中洲的一個小國,由沿海登陸,一直打入天樞國的中原地區。這方土地的人奮起反抗,戰爭格外慘烈,炮火的洗禮下,戰士與敵人的屍骨混合在一起,看不出一點原樣。
曾經最慘烈的戰役,就發生在離莫德里市不到十公里的血江。
孟高照清楚殯儀館的往事,就像熟悉自己的孩子一般,假如他有自己的孩子的話。
這些工作那麼多年,他也聽過不少關於他們這個地方的傳聞,可是他都沒有碰見過,他也沒有閒工夫關注這些事。他現在的情況,命赤條條的,閻王想要就隨時拿走。
殯儀館門口的早餐,最簡單地吃根油條加杯豆漿都要六塊錢。他捨不得花這個錢,他想把錢攢下來,給福利院的孩子添置些生活用品。所以,他空着肚子,上完晚班,打算回到出租屋,再自己煮點面。
「孟大哥早。」杜鵑的眼睛紅紅的,滿是責備與懊悔。
孟高照見狀嘆了口氣,安慰道「杜鵑妹子,你也不用擔心,韋枷兄弟吉人自有天相。」
他何嘗不知道這種話,只能起到微不足道的安慰作用,於事無濟。三天的時間,已經足夠到警方那裏立案,把人列為失蹤人口。
杜鵑勉強笑了下道「他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會出事呢?」接着又道「我猜他肯定是去了哪個同學家,或者是哪個死黨那裏玩,忘了給我打電話報平安。」
韋枷沒回家的第一天,她撥了韋枷的電話號碼無數遍,智能語音機械而無情地一遍遍告訴她「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她找遍了韋枷的朋友,乞求他們告訴自己韋枷的下落。可是就連韋枷曾經的死黨,都表示近來沒有見過韋枷。
等了三天,終於等夠了可以立案的時間,她立刻跑去派出所報警。值班警察告訴她,失蹤人口的案子,把人重新找回來的希望不大。他們這個轄區積壓的失蹤人口宗卷,有滿滿一柜子,至今還是沒有半點頭睹。
最後,杜鵑收穫了意義不大的安慰,警方表示他們會盡力去查。
孟高照看着神色恍惚的杜鵑,緩緩地搖了搖頭。一個情字最叫人愁,好好一個標誌的姑娘,幾天不見好像老了三歲。
轉頭拿出家門鑰匙,扭動門把手,屋內神案的香燭已經熄滅。打開燃氣灶點火,隨便下了點超市五塊錢一大包的麵條下鍋,孟高照下了點油鹽,撈起來囫圇吞下肚。
疲憊與空乏潮水般襲來,如同一個浪頭拍在他的腦袋。那些青白色的肢體,就會一個藤蔓紡織成的噩夢,勒得他喘不過氣。
透明而混濁的窗戶玻璃悄然爬上了一層水霧,破舊的木門鬆散的門鎖,仿佛被無形之力控制,反鎖扣上。風吹動門吱呀作響的碎聲,在那一刻戛然而止,門紡絲不動。
寒氣像小噴泉一樣,源源不斷地在屋內湧出。屋頂天花的位置凝結了一層薄兵,水滴匯聚一齊,沒來得掉落,就被凍結。那尖尖的圓錐狀物體,參差地懸掛在天花板。
孟高照凍得牙齒上下碰撞,咔呲咔呲地就像台陳年機器。
怎麼會突然這麼冷?他抬頭看了眼桌上放着的塑料小鬧鐘,時針指向三,大夏天的卻像來到了隆冬臘月。再打量四周,一看就使他驚駭無比,窗戶玻璃白茫茫一片,上面凝着一層薄霜,水龍頭沒有擰盡的水流凝成了一條細線。
難怪自己會被凍醒,連水都結成冰,氣溫肯定在零度以下,天氣怎麼會那麼反常?
殯儀館休息室里的小電視早上還在播天氣預報,裏面的主播姑娘稱,有黃色高溫預警,提醒他們注意防暑,可現在屋裏卻如同冰窟窿。
孟高照翻箱倒櫃找了件厚實的棉外套披在身上,他想去外面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天氣為什麼會這樣反常?
雖然他的生活單調至極,基本上沒有什麼娛樂方式。但是殯儀館的福利還可以,不時會給他們這些老員工,發一些電影院門票,當作員工福利。這些票賣出去值不了幾個錢,過了時間就是廢紙一張,他索性就拿來自己看。因此,對末日題材的電影,也有幾分了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就跟鷹國的科幻電影基本一致。
走到門邊,門把手似乎也被凍上了,孟高照使勁轉動門把手,可那道門卻沒有任何反應。他焦急想用腳把門踹開,向來老實的他,平常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他在擔心福利院的孩子,還有敬老院的老人,以及他資助上學的那幾個孩子。
這樣的大冷天,他們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也許外面是冰天雪地,但是他顧不了那麼多,那些人需要他的幫助,他這個罪人的命不值錢。現在出去,興許還能幫到更多的人。
可是那道門任他使勁也依舊堅若磐石,他心中清楚,自己出租屋的門,看上去有點門樣。實際上,不能起到任何防盜作用,恐怕隨便踢上一腳,都會碎成幾塊。
這一切有違常理,他想門外大概有東西堵着,所以自己才沒能把門踹開。這個理由說服不了自己,即將有東西堵在門外,那道門也經不住他使盡全力大力踢。
答案很快就揭曉,飄浮着的寒氣,聚成了一個人形輪廓。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模樣,看到這個人影,孟高照曾經的夢魘,那埋在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之一,再次從深淵爬出。
寒氣慢慢變得真實,人影的手腳漸漸清晰。皮膚、衣物等等一點一滴由虛幻變成現實,孟高照感到刺骨的寒冷,但與外界的寒冷相比,他的心臟像是扔進了冰水,呼吸幾乎停止。
那個小女孩他記得,那是他曾經親手處理的屍體之一。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有些腐爛,白色的蛆蟲不時在深邃的眼眶爬進爬出。他的記憶力並不好,小時候上學總是班裏的倒數前三。
這種事情按理說,他不太會記得。死人的模樣長得都是差不多的,他那時在應星殯儀館工作有三年,膽子在各式各樣的死亡刺激下,早就鍛煉得格外粗壯。
在孟高照思考的同時,那道人影的影像,與他的距離在不斷接近。
嘟起的嘴巴有些陰森,小巧而精緻的鼻子,大大的像葡萄似的兩顆眼珠子,還有如炭般烏黑的頭髮,兩條垂下的馬尾辮將她的活潑俏皮完全凸顯。
這是一個如花般的年齡,她應該在校園裏學習,跟同齡人交友,有着父母的寵愛。那身洋氣十足的小裙子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但肉眼看上去料子絕對不差,可以看出她的父愛對她有多疼愛。
如果自己當時不是財迷心竅,而是選擇做一個安分的人,找一個女人成家立,並且剛好又生下一個女兒。那麼,自己的女兒,大概也到了她這把年齡。
那冰封的記憶,自深井打撈出來,纏繞在上面的掩飾,一層層地被剝落。與此同時,那個小女孩人影的臉,也更加地清晰。
最難令孟高照忘懷的,不是這個女孩花季般的年齡。而是,而是那女孩缺了一塊的頭髮!
那雙馬尾中間靠左的位置,有一塊紅腫的包,就像兒童搗亂扔在別人頭上的橡皮。
這個包像一朵蓮蓬,上面有紅腫發炎滲出的膿液,一顆顆半凹的缺損,還有潰爛的肉。一顆顆白色的白胖小蟲,在這朵「蓮蓬」的小孔探出腦袋。
這個場景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那具屍體送來的時間是凌晨一點,上班的人只有他一個。
跟前幾次那樣,屍體用運屍袋裝好,跟死刑犯的屍體裝在一起,袋口有紮好的紅繩印記。
他解開袋的那刻,手指頭與那朵肉色「蓮蓬」的距離,不到半厘米。霎時間,全身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即使不是密集物恐懼症病人,看到那株奇異的「蓮蓬」,也會覺得無比驚聳。
雖然孟高照沒有學過醫,也沒有念過大字,但他起碼知道。人的傷口在死後,在外界的刺激下,不會起這種包。不然,那一具具停放的屍體,早就變得面目全非。
那也就是說,這些白胖的蛆是在這小女孩生前,就爬進她的腦袋傷口!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803s 4.06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