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滿西山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六十三章 莫將真情做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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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學究曾經喝過茶的茶樓中。

    有一個人每過十天半個月,必來一次。

    算着日子,在他快來的那幾天,茶樓都是日日爆滿,一座難求,就算是連拼桌都不可能。

    但是今天卻不是日子。

    他已經整整一個半月沒來了。

    看他的穿着,也是隨隨便便,甚至比張學究還不如。

    但是那小二見到他卻好似見到了財神爺一般,止不住的賠笑點頭。

    他不是財神爺。

    但卻只有他才能讓茶樓里坐着的財神爺笑逐顏開,一擲千金。

    個頭不高,樣貌年輕。

    尤其是那一雙黑眼珠,總是滴溜溜的轉着。

    人們都叫他小機靈,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卻也是不記得了。

    也不知這小機靈是哪裏人,一張口,就是南腔北調,有時很多詞彙還含糊不清。

    但就是如此,卻也能博得個滿堂彩。

    這茶樓很傳統。

    沒有曲藝聽。

    喝茶就是喝茶,說話就是說話。

    但只有他來時眾人才能熱鬧一陣。

    說他機靈是因為,他總能不花一分錢就能把各樣名貴茶點吃飽,把各種珍貴茶湯喝撐。

    茶樓也賣酒的,只是酒比茶更貴。

    喝茶的人不一定買得起酒。

    而買得起酒的人,卻不一定想要喝酒。

    但是今天不同。

    小機靈一進茶樓,就喊道「先說好啊各位!今兒個,無酒免談!」

    本來看他進場,茶樓內就漸漸安靜了下來。

    他這一嗓子喊出,卻更是讓茶樓內靜的出奇。

    就連那門口迎客的小二都沒有見過茶樓在營業時這般安靜的場面。

    這茶樓的掌柜,也算是定西王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這小機靈話音剛落,他便立即續了一句「上酒,上好酒!我請客!」

    掌柜的不愧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委實是聰明異常!

    這茶樓,讀書人也來,武修也來。

    只要是人,就難免有需要趣交集說話。

    無論是辨明屈指或是激昂文字,都需要說話。

    一個人。你或許可以讓他不吃飯,但你着實難以讓他不說話。

    開口是功夫,閉嘴也是功夫。

    這一張一合中,不就是世間百態,人情冷暖嗎?

    不過,只要你有話說,那就需要說話的地方。

    茶樓,酒肆。

    自是上選。

    茶潤喉降躁,喧煩解郁,用來佐話,自是能一瀉千里。

    酒熱烈豪裝,燙胃暖心,用來扶語,當然可激昂文字。

    掌柜的做這生意也是因為如此。

    但他卻不是個愛說話的人。

    不過他最喜歡聽人說話,尤其是聽小機靈說話。

    所以這酒怎麼着送的也是不虧。

    即滿足了全茶樓中那些個老少爺們的獵奇之心,又滿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心。

    一舉兩得,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呢?

    說掌柜的聰明,其實還不僅是如此。

    那小機靈第一次來的時候,小二把他當要吃白食的差點哄了出去。

    然而這小機靈卻說自己是來找朋友的。

    顧客有了說辭,你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好再趕人走了吧?

    掌柜的就盯着那小機靈,想要看看他的朋友到底是誰。

    沒想到這小機靈徑直走到一桌坐下,就開始談笑風生。

    掌柜的雖然不愛說話,但他生平最佩服會說話的人。

    小時候他母親就告訴他,能言善辯是大才!

    小機靈方才第一次落座的桌子,是一桌掌柜的熟客。

    掌柜的對他們很了解,而他們也是非同一般的闊氣,總是先預支一年的茶錢。

    而且這幾位金主兒還都喜歡寬敞熱鬧。

    那二樓的雅間卻是一次都沒上去過,只在大堂坐散台。而且也不挑座頭,哪裏得空就坐哪兒!

    像這樣的豪客又好伺候,怕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

    但是掌柜的也就安心這小機靈上去活活。

    本來安靜的茶樓,突然活躍了起來。

    先是相鄰的幾桌,再到整個大廳里,最後漫延到二樓雅間的人都紛紛探出頭來側耳傾聽。

    最後,誰也分不清這小機靈是誰的朋友。

    他是一樓喝完二樓,散台吃完吃雅間。

    滿共就呆了不到兩個時辰,卻是把掌柜的這十幾年來打拼積攢下的人情線,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掌柜的見此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是讚許,邀請他有空常來。

    不過小機靈也很有分寸,出格的事是一件都沒做過。

    像今日這般,進門就張口要酒的,卻也是頭一遭。

    掌柜的剛說完送酒,整個茶樓卻仿佛炸開了一般,所有人紛紛都要上酒。

    原因很簡單,沒聽那小機靈說『無酒免談嗎?』

    誰的酒多,誰的酒好,能把小機靈留住的機會越大,時間也越長。

    小機靈擺了擺手,眾人也不知道是何意,只是順着給他讓出了一條道,一副座頭來。

    他把掌柜送的酒解開了封泥,淺淺的咂了一口。

    「小機靈!這麼長時間做什麼去了?」

    有一人忽然問道。

    「對啊對啊,怎麼這麼久都沒來?」

    人們頓時七嘴八舌的開始問話,本來安靜的茶樓又熱鬧了起來。

    掌柜的很是隱晦的對着幾名店小二招了招手,遞給他一張名單說道「按照這個名單,全城每家都要跑到,要快!就說小機靈來了!」

    看着小二的身影,一個二個飛奔而出,他自己卻是拿出了一條雪白的毛巾,往胳膊上一搭,上前去支應着。

    「唉……」

    小機靈聽着這些問話,也不回答,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而後又淺淺的喝了口酒。

    「咳咳……」

    沒想到,這一口,確實嗆住了。

    「哈哈哈,看小機靈毛都長全了不少年頭了吧,咋個喝酒還是個雛兒呢?」

    有人看他喝酒嗆住,頓時出言嘲笑道。

    「唉……」

    小機靈還是沒有說話。

    只是放下酒,用袖子把嘴角剛才咳嗽嗆出來的酒擦了擦。

    「到底怎麼啦?別賣關子嘛!」

    人們說到。

    但無論人們怎麼說,怎麼問,他就是一言不發。

    掌柜的笑了笑,給每一桌送了一盤果脯蜜餞,讓大家稍安勿躁,畢竟小機靈每次都沒讓大伙兒失望過。

    但掌柜的心裏知道。

    這小機靈是在給自己面子。

    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己派小二出去傳信。

    那他也定然能猜到自己是去找那些今兒個沒來的老主顧。

    兩人彼此間心照不宣。

    終於,一行人陸陸續續的走進了茶樓。

    小機靈一看都是熟識的老面孔。

    掌柜的一看,都是那些闊綽的老主顧。他拍了拍幾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們做的漂亮!

    小機靈站起身來,說道。

    「我這幾日卻是出了趟遠門。」

    「去哪裏了?卻是晚了一個月都沒來。我們哥兒幾個委實是無趣至極!」

    剛進門的老主顧們說道。

    「我去了一趟博古樓。」

    小機靈說到。

    「博古樓?去哪裏做什麼?莫不是小機靈突然想要讀書了?」

    「哈哈哈,別說,就沖小機靈這股機靈勁,當個讀書郎一點兒問題沒有!」

    「對啊,這讀書無非就是聽道理,寫人情。小機靈既明道理,也痛人情,讀起書來豈不是一目十行,一日千里?」

    眾人一聽小機靈竟然是去了博古樓,心思頓時都活絡起來了。

    「讀書?沒那福分。」

    小機靈笑了笑,搖頭說道。

    「我是去找人。」

    「找人?你在博古樓還能有熟人?」

    眾人問道。

    「沒有熟人,只是想去瞧瞧,沒想到卻是恰巧聽說了一件事,又目睹了一件事。」

    小機靈賣着關子說道。

    「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每一趟都不會白跑!卻是說說,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了?」

    「是啊,你這一走可是少來了三次,怎麼也得有些更新鮮刺激的事兒吧?」

    眾人說道。

    小機靈很享受這個過程,享受成為眾人焦點的時刻。

    「你們可知博古樓狄緯泰狄樓主座下的貼身護衛,五福生?」

    小機靈問道。

    「當然知道!五福生!兄弟五人,精於棋道的同時,文武修為也是極高!」

    有人說道。

    「五福生,現在只剩下四福生了……」

    小機靈話鋒一轉,有些落寞的說道。

    眾人聞言,卻是安靜異常。

    比小機靈剛進茶樓時,還要安靜的多。

    「五福生……死了一個?」

    在場眾人中,有心眼快的說道。

    眾人恍然明悟。

    單單這一句話,卻是就抵得過小機靈來三五次都不止了。

    有些故事,冗長繁複,大體相當。

    說來說去就那麼愛,恨,情,仇四個字。

    但有些故事,卻如這般一樣,石破天驚!

    雖然也跑不脫這愛恨情仇,但確實不是一般的愛恨情仇。

    「對,五福生中的大哥,兩分死了。」

    小機靈說道。

    「兩分?他怎麼會死?」

    眾人問道。

    雖然小機靈說五福生已經變成了四福生,那就明擺着五福生少了一人。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死的這個人竟然就是兩分。

    「不知道……但死狀極殘,一個腦袋都被劈開了。只有脖子那裏連着一點筋皮。」

    小精靈說道。

    每個人能出名都不是偶然的。

    這兩分雖已身死,但卻還沒有發喪,更不會有外人如此準確的說出他的死狀。

    小機靈描述的很具體,就好像他在現場親歷了這一切一樣。

    「不過這不是重點。」

    小精靈說道。

    他的確很有講故事的天賦。

    有些人很有文化,但說的故事卻枯燥乏味,如同嚼蠟。

    又或者宛似雞肋,聽之無味,不聽可惜。

    然而小機靈說的故事既沒有韻腳,也沒有切口措辭,就是這般娓娓道來也別有一般風味。

    眾人一聽,竟然還有比這兩分之死還要重要的事,不由得連唾沫都不敢咽了,生怕聽漏了半個字。

    「我剛到景平鎮,就看到在鎮中央的水井旁,有兩伙人在對峙。一夥兒是五福生省下的四人,彎三,方四,刀五,花六。另一伙人是三個大男人,一老兩少。不過其中一人,卻是近來赫赫有名的。」

    小機靈說到。

    他隨手拿了一隻茶杯,立馬就有人給他倒滿了酒,沒想到他卻又隨手潑在了地上。

    「逝者已逝,講死人的事也煩勞各位聽的時候帶上幾分肅穆。」

    「那赫赫有名的一人,正是前不久定西王霍望收的徒弟,丁州州統湯銘之子,湯中松!」

    小機靈說道。

    眾人一聽,這定西王的土地竟然是和博古樓五福生對上了頭,覺得這確實是比兩分死更加熱辣。

    「那老頭兒也來頭不小,據說是以前壇庭的庭令,後來不知怎麼就離開了壇庭。就在定西王霍望收完湯中松這個徒弟後,張榜聘師,教他文道,而揭榜之人,正是這老頭兒。」

    眾人點了點頭。

    關於張學究和湯中松的事,整個定西王城卻是早已傳遍了,無人不知。

    「那還有一人呢?」

    有人問道。

    「嘿嘿……好有一人,你想不到!」

    小機靈說道。

    「酒三半!」

    這名字一說出來,眾人卻是都愣住了。

    「這酒三半是何許人,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和湯中松同行,又說與前一陣子來我定西王域的查緝司省旗劉睿影是好朋友。」

    聽到劉睿影三個字,在場中的有些人卻是微微皺了皺眉。

    這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弱者之間互相扎堆,強者卻是也有自己的圈子。

    有時候你單看一個人,或許他名不見經傳。

    但是一個人真正的能力卻不光是他明面上表露出來的這些,跟重要的,是他背後隱藏的交際圈。

    一個酒三半竟然與湯中松,張學究,劉睿影這目前在定西王域風頭最勝的三人都有關係,他自然是極為的不簡單。

    「他們對峙在做什麼?」

    「你傻啊……對峙就是……對峙」

    小機靈沒有急於解釋,任由眾人議論。

    「我看到的時候,他們雙方已經擺好了陣勢。那張學究坐在馬上,湯中松已經拔劍在手,而那酒三半卻是赤手空拳!」

    小機靈說道。

    「赤手空拳?面對五福生就算只剩下四人,他竟然赤手空拳?」

    「對!他就是赤手空拳,而且用的功法竟然還是文道專修的合一道!刀五站在他右邊的房頂上,把棋盤放在身前,蹲下身子只露着個頭。花六站在他身前不遠處,左手合一道武技,右手卻是從後腰的棋簍里扣了滿滿一把黑子!對這酒三半揚手而出。」

    小機靈說到這兒,卻是用茶把方才倒過酒的茶杯涮涮乾淨,而後往裏添了半杯酒。

    「然後呢?這酒三半赤手空拳要如何應對?」

    「酒三半雖然是赤手空拳!但是他卻也不用應對。」

    小機靈把半杯酒喝掉後說道。

    「不用應對?難道就這麼站着等死不成?」

    「當然不是!誰會站着等死啊!就算是必死之局,不也得拼個全力,也好死的痛快?酒三半沒有應對,自然是有旁人幫他應對!」

    小機靈站起身來說道。

    「旁人?難道是那老頭兒?張學究?」

    「不,是湯中松!湯中松長劍在手,挺身而出,護在了酒三半面前!說起來,定西王就是定西王。先前總以為他收了湯中松當徒弟,是為了邊界穩定而押一個人質,現在看來倒是錯了。」

    小機靈頗為感慨的搖了搖頭說道。

    「錯了?」

    「大錯特錯!湯中松一起手便是剛猛至極的招式。雖然看上去有些笨拙,很不靈動,但是那花六打出的棋子少說也得有十幾顆,竟然被他兩劍破之!」

    小機靈說道。

    「兩劍?你可看清了,當真只有兩劍?」

    這卻是引起了眾人的一陣唏噓。

    「準確的說是一劍半。因為他劍已經出鞘,所以出劍這一招不算,但是他卻用劍柄輕輕的碰了碰那酒三半,好像是讓他騰個地方一樣。然後一劍就把花六的飛子全部震落在地。那劍有沒有碰到棋子我不好說,但棋子落下的地點卻是離他的劍還有些距離。」

    「湯中松此子的武道修為竟然如此精湛?」

    眾人覺得不可思議。

    「要我說,精湛都不足以形容。精湛只能說他的劍法很到位,精緻又靈巧。這就像射箭一樣,熟能生巧之後射中靶心不是難事。然而湯中松的劍,卻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古樸磅礴!似是往那一伸,就抹除了那些黑子上的全部勁氣一般,一個二個如飛過毒瘴的鳥兒,霎時間栽倒落地。」

    小機靈說道。

    「這酒三半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是王府中人?」

    有人猜測道。

    「噓……妄議亂猜,當心掉了腦袋!」

    「哈哈,酒三半倒是做出了個神鬼皆驚的舉動。」

    小機靈忍不住笑着說道。

    「他怎麼了?難道也很厲害?」


    有人問道。

    「不……非但不厲害,反而掉頭就跑!」

    小機靈說道。

    「掉頭就跑!這也太不地道了!一看就是個紈絝子弟,爛泥扶不上牆!就算是你身份再高貴,也不能丟下同伴就這麼逃跑啊!」

    有人說道。

    「不,我倒覺得這酒三半是個聰明人。你想,湯中松頂着定西王徒弟的名頭,天下間又有幾人敢為難於他?那張學究若真是曾經的壇庭庭令,修為自是高深莫測,想來五福生也不會是對手。酒三半在此刻跑掉是最明智的選擇,他留下只能給二人增加負擔罷了。」

    「沒錯,主要就是因為這兩撥人身份非凡。一個可以說代表了咱們定西王府,另一個又是博古樓樓主的心腹,他們的對峙已經不是個人的問題了,這是兩方大勢力在在碰撞,是要天崩地裂的啊!」

    眾人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分析的也確實到位。

    「酒三半逃跑後,湯中松卻是看都不看一眼。臉上依舊帶着笑意的望着前方的花六。那花六眼看自己方才滿滿一把飛子全都被震落在地,想必臉上也是有些掛不住……但他精通的還是暗器飛子一道,也不敢貿然上前,只得變換方位又甩出數子。」

    小機靈說道。

    「湯中松防住了嗎?」

    當下,眾人的心思卻是已經悄然轉換。

    他們都是定西王域之人,現在已經把湯中松當做了自己人。自己人當然要為自己人鼓勁,雖然沒人敢明說博古樓的不好,但心裏卻都是在暗暗較勁。

    「湯中松沒有防,而且還把劍都放了下來。因為那幾枚棋子不是衝着他來的,而是飛向了兩邊房頂上的刀五與方四。黑子正正的打在他倆身前的棋盤上,結果非但沒有降低速度,反而更加快速的在兩個棋盤之間來回彈射。花六一枚左,一枚右,把棋子一顆顆打向棋盤,我看到湯中松身後快速回彈的棋子漸漸的編織成了一章黑絲的網。」

    小機靈說道。

    「這……五福生到底想要做什麼?怎麼是要下死手!」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湯中松身後的佈局已成,花六卻是把自己身後的黑白雙色棋盤揮舞起來,沖向湯中松而去。這棋盤在他手下虎虎生風,與湯中鬆手中的長劍相交,火花迸濺,竟是一時難以分出上下。但是那棋盤肯定是沉重異常……沒一會兒花六就已經汗涔涔的,有些氣喘。湯中松仗着自己長劍靈動,卻也是換了打法,開始游斗。不過那身法也委實俊俏,好似蚊蟲一般,時而點水,時而懸停,再加上每一劍都借力打力,並不與他硬碰硬,卻是讓花六白白消耗了不少。」

    小機靈說道。

    「看來這湯中松不僅修為不凡,這臨敵應變之時的策略也是運轉的快捷妥當!」

    「可不是嘛!不過這五福生着實是過分!這般為難我定西王之傳人,是什麼意思!」

    「你說若湯中松已經是出師成名,那還罷了……但他當了定西王的徒弟才幾天?五福生卻是早都名揚四海了,如此不要臉面,哪裏還有他們讀書人所標榜的斯文?真是恬不知恥!」

    小機靈雙手虛按,示意大家都冷靜些,畢竟他話還沒有說完。

    「沒想到就在這時,花六卻是把那黑白雙色的棋盤對摺了起來,這樣卻是比先前趁手了許多。正當他要再度搶身上前時,卻被一直站在一旁的彎三制止了。」

    小機靈說道。

    「是啊!這兩分死了,彎三就是老大了!弟弟不明事理,他怎麼還能跟這一起胡鬧?!」

    「彎三從開始到現在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你們猜猜他在幹嘛?」

    小機靈卻是又抖了個機靈。

    「不知道啊……你快說吧!」

    「就是的,別賣關子了!」

    有人又給他添了一杯酒。

    但是小機靈卻是倒掉了半杯之後才喝掉。

    「彎三一直在目不轉睛的盯着那老頭兒——張學究。張學究卻是微閉着眼,在馬上像是睡着了一樣。不過那馬也不是凡品,前方已經爆發了如此激烈的戰鬥,它依舊昂首挺胸,毫無懼色!張學究坐的有多穩,它站的就有多穩。待彎三攔住了花六之後,張學究卻是伸出右手,朝那黑網微微一推,那些棋子就朝着彎三緩緩飛去。但是彎三卻沒有接,而是解下了花六身上的棋簍,把那些棋子一抄,全都裝了進去,一個不落。」

    小機靈說道。

    「果然嗎!還是得有點閱歷的人才懂事!」

    有一人說道。

    「怎麼講?」

    旁人問道。

    「我想,這事端定然是花六和湯中松先挑起來的。年輕人桀驁不馴,再加上花六兄長剛死,心情低沉,最是容易大打出手。然而彎三卻在一旁始終注意着張學究的動向,和弟弟下手的分寸。發泄一下,無傷大雅。若是一上來就服軟,兩邊身後可都還扛着一方大勢力,誰能弱了這個面子?但是看到他弟弟要動真格時,他也知道不能再發展下去了,於是攔住花六想說幾句場面話息事寧人。張學究自然是老成持重,看到彎三攔住花六,自然也是得給他個面子。所以把棋子控住,緩緩送還給他。」

    這人分析的頭頭是道,饒是小機靈聽着都不住的點頭。

    「唉……這位朋友說的確實不錯!要是一般的情況下,事情確實該照此發展。結果花六嘴裏蹦出來的一句話,着實讓我大吃一驚!」

    小機靈說道。

    「那花六說,『哥!你不出手也就算了,怎麼還要攔住我!弒兄仇人就在眼前,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就是狄樓主在此也沒什麼話說!』你聽聽,這話中的意思!竟然是說湯中松還有張學究就是殺死那兩分的人!」

    小機靈回頭沖地下吐了口痰。

    有人雖然不喜,但也只是略微皺了皺眉就過去了。

    「怎麼可能!湯中松雖然以前名聲不好,卻也不該如此糊塗,何況不是還有張學究在一旁護持着?」

    眾人聽到小機靈的話,頓時各個情緒都失了控。

    「所以啊!看到這裏,連我也是沒有想到……這下子可不止是私人恩怨了,這可是定西王府和博古樓的爭端啊!怕別是要開戰了才好……」

    小機靈說道。

    這言語中的挑撥教唆之意非常明顯,只是眾人此時都是群情激奮,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點。

    「結果這時,卻是有個人又突然那出現!」

    小精靈這次確實沒給眾人議論的時間,接着說道。

    「是誰?」

    總有那麼幾個人很是配合。

    小機靈每抖出一個包袱,卻是都有人來接上。

    「酒三半!」

    小機靈一拍桌子說道。

    「酒三半?他又回來幹什麼!」

    「其實,花六口中的殺人兇手並不是湯中松,而是酒三半!但不知道為何,酒三半與他們二人碰到了一起,於是五福生剩下的四兄弟就把他們當成了一夥子!」

    小機靈說道。

    「酒三半提着一根火鉗,跑了回來。第一句話就是『怎麼不打了』那花六哪兒受得了這般激將?湯中松也是有趣……回了他一句『在等你!』這下倒好,可是把酒三半和花六都調動了起來。」

    說到這,小機靈卻是拿起了一塊玫瑰餅吃了起來。

    「沒想到這酒三半還是有幾分義氣啊!」

    有人說道。

    「可不是嘛!藝高人膽大!你們是沒看到……就那一根火鉗,在他手裏愣是不輸給湯中松的劍!這一次,酒三半是搶攻,花六因為被彎三拖住,無法出手,所以方四和刀五持棋盤想要擋住酒三半。結果酒三半一劍,不,一火鉗劈砍上去,直接讓兩人後退了十幾步。反觀酒三半呢?只退了兩三步!」

    小機靈說道。

    這五福生中的方四和刀五一向是側重於防守。

    就算是酒三半出擊突然,兩人卻也不該落入頹勢才對。

    由此可見,這酒三半不僅名字怪,實力也怪。

    「怎麼今年自開春起,咱這定西王域就這麼熱鬧啊!」

    有人感慨道。

    「不過去年深秋的時候,看到那太白星在西……這太白星主刀兵凶斗,怕別就是應了這今年的事……」

    有人說道。

    「好在酒三半這一劍之後卻也是沒再得寸進尺。」

    小機靈說道。

    「為啥不乘勝追擊呢?要是我,就和那湯公子一併打過去就好了!不管誰對誰錯,也不能落了咱們定西王域的臉面!」

    「就是的!不過……恐怕那火鉗還是不如長劍好用吧。」

    眾人盡皆捧腹大笑。

    連小機靈也笑的揉肚子,似是剛才岔氣了。

    「然後……」

    然後小機靈也不知道。

    當他看到酒三半又拎着火鉗子回來後,他便甩開腿跑了。

    小機靈之所以能成為小機靈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武道修為。

    之所以能這麼受歡迎,知道如此多的消息故事,全靠着一雙機敏的眼睛和靈巧的嘴。

    他說的事往往半真半假,要麼前半段親眼看了,結尾卻是捏造的。或者後半段看了,起因全是瞎猜的。

    但是經由他這雙靈巧的嘴一說,自然是天衣無縫,猶如錦上添花!甚至比真實發生故事還出彩的多!

    不過,再精彩的故事也得有命看,有命講。

    小機靈的那雙機敏的眼睛總能夠讓他審時度勢,進退張弛有法。

    一個什麼樣的人才會去而復返呢?

    要麼是個白痴王八蛋,要麼就是有恃無恐的狠角色。

    當酒三半拿着那把火鉗回來,一招劈退方四與刀五後,小機靈就知道這酒三半是後者。

    而他,也該走了。

    在他走後,湯中松微微歪頭看了一眼張學究。

    張學究看不出是搖頭還是晃腦袋,總之是沒有任何表現。

    「且慢!」

    眼看酒三半又要動手,張學究終於是出言阻止了。

    「我們是定西王王府之人。」

    張學究說道。

    「定西王府?!」

    這倒是出乎彎三意料之外。

    「他叫湯中松,是定西王霍望的唯一親傳弟子。而我,是他的文道師尊。」

    張學究說道。

    湯中松的名頭他們五福生也是知道的。

    畢竟定西王霍望收徒這麼大的事,作為博古樓而言也不能不關注。

    只是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會碰個臉對臉,還是如此不友善的開端……

    「有何憑據?」

    彎三心想這湯中松不愧是定西王的弟子,果然是非同尋常,但是當下也不能因對方的一句話就服軟。

    博古樓可並不比他定西王府差。

    張學究哪裏知道那包袱被湯中松落在了飯堂中,翻找過後卻是僵在了當場。

    看到張學究的動作,花六更是怒不可遏。

    心想我哥剛死,兇手在眼前不能報仇不說,竟然還遇上了騙子用定西王府來壓我博古樓,這怎麼能忍?

    花六掙脫開彎三,身形再度竄出。

    這時湯中松正在回頭看着張學究,還沒有轉回來。

    酒三半看到他動了,自己便也動了。

    花六動時,夾帶着四枚黑子。

    這四枚黑子是花六的至強一擊。

    但是相比這齣手的黑子,花六的身法卻是更快。

    轉眼已到了酒三半的面前,對他攻出四招。

    兩拳,兩掌。

    俱是最為上乘的合一道功法武技。

    兩拳對對準了他的肩膀,兩章准了他的膝蓋。

    都是關節所在。

    酒三半面色凝重,他能感覺到這和昨晚與兩分切磋時不同。

    兩分的功法武技雖然奇妙異常,但講究的是一個卸字。

    他並不主動出擊,招式刁鑽但沒有殺氣,純屬自保自衛只用。

    然而花六卻不是,他招招鋒芒畢露,凌厲至極,只想要兩拳碎肩,兩掌斷腿。

    這樣一來既能讓酒三半不死,也能讓他徹頭徹尾的成個廢人。

    這豈不是比死更難受?

    隨着拳風掌勁襲來,那四枚黑子也跟着逼殺而至。

    酒三半頓時陷入了一個難題之中。

    躲開花六的拳、掌,不難。

    躲開花六的打子暗器,也不難。

    但是同時躲開,是不可能的。

    有沒有人能躲開,酒三半也不知道。

    但是當下的他,卻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既然躲不開,唯有硬接。

    湯中松來不及出手,張學究不會出手。

    事實上酒三半也從未想過去依靠旁人,他信賴的從來都只有自己。

    花六就像一顆小太陽般璀璨耀眼,而身邊圍繞着飛行的四枚黑子,像極了四顆流星。

    流星划過天空是很美好的事,是可以用來許願的。

    但流星墜落在人間,那就只能代表着殺戮與死亡。

    還記得當日霍望因一大星墜地,而屠戮焚毀方圓百里之事嗎?

    花六的流星沒有那麼大,那麼危險。

    不過他也無須方圓百里,只需身前半丈。

    因為此刻酒三半離他只有半丈之遙。

    酒三半也很清楚自己的後果與下場。

    所以他把火鉗分成兩半,一手握着一半,對準了花六的左右胸腔。

    竟然是要以血還血,以命換命!

    你要費我四肢,那我也毀你心肺。

    我最多落下個終身殘疾,而你則萬劫不復。

    花六沒有想到酒三半竟然出手如此狠厲。

    這酒三半的劍法都是在自然中自行領悟的,就和那九山中的異獸一樣。

    遇到危機時,若是有路可走,自會去走那條路。若是無路可走,那就用利爪與尖牙撕咬抓撓出一條路。

    有沒有路,卻是都得拼了命後才能知道。

    不過……

    酒三半敢於如此徹底,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賭花六不敢。

    果然……

    花六收回了拳掌。

    強行撤掉勁氣的反噬讓他體內氣穴翻湧難平……調息不及,竟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而那四顆黑子,被酒三半用火鉗「噹啷」四聲格擋開。

    黑子落地,火鉗應聲斷裂。

    一切似乎已是終曲。

    茶館也已打烊。

    方才熱鬧的眾人也已散去。

    小機靈一人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

    他嘴裏還在回味着先前的酒味,茶味,和半塊玫瑰餅。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因為路的前方站着一個人。

    幽幽的燈火只能看清輪廓,看不清面龐。

    這人一定不是路人。

    路人大多行色匆匆。

    就算是等人,也不會站在路的正中央。

    唯有找麻煩的人才會如此。

    小機靈一眼就看了出來,所以他停住了腳步。

    「閣下有事?」

    語氣並不驚慌。

    他的武道修為雖然不高,只是初入人師境。

    但是他的逃跑功夫,卻是一等一的伶俐。

    就算是在地宗境的追殺下也能全身而退,自保無虞。

    因此他並不很慌張。

    「你的廢話太多。」

    那人說道。

    「廢話多因為我快樂,廢話也能讓大家快樂。閣下想必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何苦要為難一個說廢話的人?」

    小機靈說道。

    「廢話太多的人,脖子軟。」

    這人說道。

    「脖子軟?我只聽過耳根軟,怕老婆!還從未聽過什麼脖子軟。」

    小機靈不屑的說道。

    他的左腳已經後撤了半步,準備好了離開的姿勢。

    「脖子軟,好砍頭。」

    這人說道。

    「砍頭?我頭硬!」

    小機靈說道。

    「兩分的頭硬不硬?」

    這人問道。

    小機靈沒有再言語。

    他害怕了。

    這種害怕瞬間就變成了驚懼,甚至於讓他的腿有些發軟,他知道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要逃跑,也發揮不出全力。

    所以他想再說點什麼,無論是廢話還是道理,他都得說點什麼。

    多說點話,拖延些時間,才能讓自己的心態緩和,才能計劃出最佳的逃跑路線,才能分配好所需的勁氣。

    但是對面之人,已經朝着他一步步走進……

    他不僅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也是個惜時如金的人。

    他不願意開口說任何一句廢話,也不願意浪費任何一刻時間。

    他想要的,就會去做,而且是立馬就做。

    只要做了,他就定要做成,沒有例外。

    「你最精彩的故事,我已經聽完了。所以我不覺得你還能有打動我的故事。何況那故事也不是與你有關,你又怎可將旁人的真情當做戲言來調侃?註定無古無今。」

    此人說道。

    走近了之後小機靈才看清。

    這人倒帶着頂蓑笠,腰間橫跨把長刀。

    自從這夜過去之後,再也沒人見過小機靈……

    茶館的眾人以為他又去了什麼好玩的地方,下次回來時一定又會帶來些精彩的故事。

    但顯然,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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