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滿西山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八十六章 步步血腥【一】

    「這裝裱就是說把這副長詩貼在襯墊之物上加固,這樣方便陳列和展示。讀爸爸 www.dubaba.cc」

    常憶山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雖然裝裱具體應該如何,他不清楚,但裝裱完的成品他可是見過不少的。

    自己的頂頭上司,天目省省巡大人,就是一位雅士。

    雅士自然有雅好,喜歡雅玩。

    他的府邸里就有不少裝裱完成的書畫作品。

    所謂精裝水墨,細裱丹青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這裝裱的分類還很繁複,每一種風格流派都有對應的品式,這點我也不敢胡說,畢竟隔行如隔山。」

    常憶山話鋒一轉說道。

    「但我有個朋友,就住在這條長街上,他可是博古樓乃至全天下首屈一指的裝裱大師,我可以帶你去問個仔細。」

    常憶山接着說道。

    「那真是多謝常……師叔了!」

    劉睿影一時間還沒能改口,這師叔二字還着實有點繞口。

    四人同行,走街串巷的來到一處大宅院前。

    劉睿影沒想到,本以為這長街只有一條主路,可就在這店鋪林立間步入卻又是別有一番天地。

    「我這位朋友,性子有點怪,你們還要多多擔待。」

    常憶山說道。

    「師叔不用擔心,我們自有分寸。」

    劉睿影說道。

    一般有能耐的人都是有癖好,這倒不難理解,所以劉睿影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不,他的怪倒不是脾氣秉性,而是他的要求和談吐。」

    常憶山斟酌着該如何告訴劉睿影幾人。

    雖然這是他人的毛病,說出來也無關痛癢。

    但終究是自己的朋友,要是不找一個恰當的方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在說他壞話。

    「還是進去再說吧……」

    常憶山說着就把門推開,徑直走了進去。

    劉睿影覺得他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頭皮跟着常憶山走進門中。

    「站住!幹什麼的!」

    一個與劉睿影年紀差不多的小伙子正在掃灑庭院,看到四人突然闖入,停下掃帚出口問道。

    看樣子,是這裏的門房。

    「你不是認識我?」

    常憶山問道。

    「你要是問我牌九中有多少點子,幾個長牌幾個么牌我全都知道,而且最差我也能給你搖出一副雙天。或者你問我明月樓有哪些紅牌姑娘,他們有什麼喜好,陪客人喝酒時什麼作態我都知道。但是你,我確實不知道。」

    這小伙子說道。

    常憶山哭笑不得。

    這一下可是讓他有些尷尬。

    劉睿影覺自己這師叔剛才所言非虛。

    連一個門房都這麼大的脾氣,說的話如此之怪,那屋主還能好到哪裏去?

    「我是常憶山,是你家主人的好友。現在有事來訪,煩勞通稟一聲。」

    常憶山客氣的說道。

    小伙子細細的打量着四人,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卻是讓湯中松都有些不耐煩了起來。

    但他礙於常憶山就在身側,卻是忍住了沒有發作。

    終於,這小伙子點了點頭,把手上的掃帚和水盆隨地一扔,轉身走了進去。

    那水盆是黃銅打造的,仍在地下的聲音極響!

    隨着「噹啷」一聲,盆里的水跟着四濺飛去。

    劉睿影看到這黃銅盆上已經磕磕巴巴的有不少凹陷,看來像今日這樣的場景,定然發生了很多次。

    常憶山笑着搖了搖頭。

    「這門房怎麼如此大的脾氣?」

    劉睿影問到。

    「倒不是他的脾氣大,只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跟什麼樣的人就會學成什麼樣罷了。」

    常憶山說道。

    「所以你那位朋友怪,還是怪在了脾氣。」

    劉睿影說道。

    「也不盡然……我說的怪就是他總是生病。」

    常憶山說道。

    「生病?」

    劉睿影不解。

    生病本就是人之常情,若是再趕上身子骨不好,就算是連年臥床不起也是大有人在,這又怎麼能被稱為怪?

    「他生病不是咱們所言的常理,而是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讓他生病。」

    常憶山接着說道。

    「你如今早泡的茶,若是摻入了一根茶梗,那他便病了,說自己犯了茶梗病。若是偶然夜裏醒來,正在做的夢沒有做完,那他也病了,說自己得了斷夢症。」

    劉睿影聽到這才發覺這是病不假,不過都是毛病。

    要是放在查緝司或軍營中,什麼藥方都不用開,只需用鞭子抽一頓立馬渾身上下都讓他舒坦,至少一年半載的都不會再「生病」!

    但此刻劉睿影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隨着那小童走進去也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

    可是整個宅子裏卻靜的可怕。

    仿佛一片荒蕪,沒有人煙似的。

    看那小童先前的舉動,必定是一個急躁的人。

    他托着腳步進去,怎麼着也該拖着腳步出來才對。

    可是就連這腳步聲都沒有。

    本來劉睿影還聽到院子外的樹上有幾隻麻雀叫的正歡。

    現在既沒有聽到他們撲稜稜起飛離開的聲音,更是連那叫聲都中斷了。

    劉睿影轉頭看向常憶山,發現他眉頭微微鄒起,似是也察覺到一絲異樣。

    「不對!」

    劉睿影說道。

    小童走進去後,院落的內門並沒有關上。

    此刻竟是若有若無的傳出了些許血腥味。

    「血腥味?」

    湯中松也聞到了。

    只有酒三半因為不停地喝酒,酒氣遮蓋了其他一切,卻是沒有任何感覺。

    劉睿影想要把精神放出去探查一番,但始終進不去那扇內門。

    看來是有人也用精神將其封鎖了起來。

    常憶山和劉睿影一對視,雙方心下都有了決斷。

    精神能防住精神,可精神卻防不住人身。

    常憶山走進去後面無表情,但劉睿影卻感到腦後像是被重重的打了一棍般,有些昏昏沉沉。

    待恍惚過後,劉睿影看到剛才那門房倒在地下,喉嚨上有一個駭人的血洞,正在兀自不停地向外冒着鮮血。

    這小伙子顯然還沒死透。

    他睜着眼,嘴巴一閉一合,像是條離了水的魚。

    劉睿影走進一看,發現這是劍傷。

    這一劍不但刺破了喉間通往頸部的血脈經絡,還刺破了他的聲帶,所以這小童在垂死掙扎時依然安安靜靜,發不出一點聲音。

    何況喉嚨對應的後方,就是人的頸椎。

    頸椎乃是全身經脈匯聚之所在。

    斷了頸椎,便也切斷了周身四肢之間的聯繫。

    殺手這是在給自己找後路。

    破了聲帶,這門房就說不出是誰,就算不認識,起碼也能有點描述。

    斷了經脈,讓他卻是連寫寫畫畫的都做不到。

    若是他能沾着自己的血寫上一兩個字,也會讓劉睿影等人不至於如此一頭霧水。

    「師叔對這門房熟悉嗎?」

    劉睿影問到。

    「熟悉。這門房已經跟了他十幾年了,還是個小孩子時我就認識,現在都長大成人了。」

    常憶山說道。

    「他識字嗎?」

    劉睿影問道。

    若是不識字,殺手自然也不用擔心這門房在臨死前會寫寫畫畫。

    畢竟殺人很容易,喉嚨又是人身上最為脆弱的部位。

    刺破聲帶也很容易,只要把劍尖稍微壓低幾寸,一刺就破。

    但若是想一劍從喉間直穿,斷人頸椎可就不是一般的殺手能夠做到了。

    何況從現場的出血量來看,這門房中劍已有了不少時間,由此可見這殺手出擊極快。

    劉睿影自問憑他現在的境界,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這三步分開來說,就算是沒有練過劍的精壯男子也能做到,但連起來只用一招可着實是非同一般。

    剛才劉睿影探查傷口時,發現殺死門房的這柄劍,劍身很窄,至於長短就無從知曉了。

    一般用窄劍之人,也多習快劍。

    畢竟窄劍靈巧,出手能夠更為迅速。

    不過精壯男子用劍斷人頸椎是用蠻力去砍,而這殺手卻是用巧勁挑斷了經脈。

    劉睿影的腦中已經呈現出了畫面。

    這門房推門而入,想要去找主人出來迎客。

    此時旁邊一道人影略出,讓他猝不及防,就連叫喊的功夫都沒有。

    不過失去了這一次機會,他也就在沒有機會能發出聲音了。


    而後因為他側身看向這一道襲殺而至的人影,卻是把自己的喉間暴露無遺。

    殺手一劍刺入,先是下壓少許,破其聲帶,而後又輕挑劍尖,往前一推,於頸椎的骨縫間把門房的經脈挑斷,讓其徹底癱倒在地,只能靜默等死。

    劉睿影不自覺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嚨,感覺到一片冰涼。

    猛然怔,發現不是自己的喉嚨冰涼,而是自己的手很冰涼。

    人在緊張的時候本能總是會讓人優先選擇逃跑。

    所以全身的血液會朝着雙腿奔流而去,因此劉睿影的手才會冰涼。

    他知道自己這是害怕了。

    因為如此迅疾精巧的一劍。

    「他不識字。」

    常憶山說道。

    「我這朋友常年裝裱,經手的東西都很貴重,若是找個識文斷字的門房,總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他的兩人門房都是目不識丁。」

    常憶山說道。

    劉睿影聽聞後立馬確定了這殺手不是熟人。

    因為若是熟人,自是能知道這物主的習慣。

    知道他的習慣,也就知道這門房都是大字不識之人。

    既然如此,還何苦要費勁心力的最後一挑?

    如果他只是想遮蔽自身行蹤的話,將聲帶挑斷就好,不必再冒險遞進。

    對於殺手來說,多一剎那都是危機,自是越簡單越迅捷越好。

    不過劉睿影又立即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

    他覺得有些過於武斷。

    即使這門房被招來時不識字,這十幾年間不代表他不能學。

    想到這裏,劉睿影讓湯中松去門房的住處看看。

    識字之人和不識字之人的區別若是不張嘴,根本看不出來,現在門房已死,自是不能張嘴了。

    只能去他的住處看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就算是找到一張寫了字的紙片便也能推翻他不識字的推論。

    轉頭一看,常憶山卻是不在身邊。

    他正自顧自的往裏走去。

    門房死了,他很擔心自己那位朋友的安危。

    劉睿影和酒三半跟着他往裏走去。

    常憶山並沒有去正堂主屋,而是去了西跨院。

    西跨院中是這裝裱師的裝裱間。

    常憶山說平日裏他幾乎天天都泡在那裏,有時候連夜趕工吃住都在西跨院。

    相對來說,那主屋正堂倒是成了擺設。

    就連他都沒進去過。

    每次來了,都是直奔西跨院而去。

    剛入了院,就看到那裝裱間的門窗緊閉。

    但是從門縫下流出的血跡已經蔓延至台階。

    這血跡半干未乾,想必已有些時候了。

    看來這殺手是先殺了物主而後又殺了門房。

    但劉睿影覺得此言不通。

    一個大字不識的門房礙他何事?

    殺完正主應該抽身就走才對。

    「如果,有兩人,而且不是一起的呢?」

    湯中松回來說道。

    他從門房的住處中沒有看到任何有關他識字的跡象。

    而且那住處極為簡單,只有一張床和一套柜子,就連張桌子都沒有。

    想來也是,不識字的人自然是用不到桌子的。

    湯中松遞給劉睿影一副掛曆。

    上面有些日子被標記了出來。

    只不過使用一些圓圈,對勾,拔叉之類的標記,從頭翻到尾也沒有一個手寫上去的字。

    另外湯中松還從這門房的柜子中找出厚厚的一沓信箋紙,

    上面依舊是寫滿了莫名其妙的標記圖案,不過大多都是一幅畫。

    看筆記似乎是物主寫給門房的,但劉睿影想不通為何不直接說話,反而要如此麻煩的畫圖。

    「我這朋友還有一怪就是他不喜歡說話。對自己認可的事,就用筆在紙上畫一個圈,不同意就畫一個圈中間點一點。」

    常憶山說道。

    劉睿影這才明悟。

    聽常憶山這麼一說,倒是能解釋為何這門房的住處會有這麼多的信箋,原來是作為物主與其的交流之用。

    「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劉睿影抬腿上前,想進那裝裱間看看,但是卻被常憶山攔住。

    既然知道朋友已死,他卻是不想看到對方的死狀。

    換做是誰怕是都會這樣。

    就連一個用久的杯子不慎掉落打碎了,也得讓人心疼半天不是?何況這麼一個相處已久的大活人了。

    「師叔,這殺手與我們前後腳進來,就算是為了我們自己,也得搞清楚究竟啊。」

    劉睿影說道。

    常憶山想了想便自己率先走上前去推開了門。

    劉睿影的心中閃過一瞬不屑。

    果然誰都是自私的。

    常憶山一聽會與自己等人沾染上瓜葛,立馬同意開門探查。

    不過說起來,誰又會喜歡惹麻煩呢?自然是躲得越遠越好。

    唯有湯中松此刻卻是興奮不已。

    這血腥味卻是突然勾起了曾經在丁州府城裏身居幕後,操控一切的回憶。

    雖然他聞的血腥味不多,可有多少血腥味都是由他定奪而散發的,恐怕令他自己也數不清……

    常憶山雖然是七品黃羅月的文道修為,可對於這樣的勘探查緝卻是一竅不通。

    推開門後,看到自己的老友趴在桌上死去,心中也是難過異常,不由得轉過身,面向窗外。

    因為窗門緊閉的緣故,屋中的血腥味要比院子裏濃重許多。

    他是死在裝裱台上的。

    手上還做着未做完的活計。

    劉睿影覺得這案牘上的東西有些眼熟,便讓湯中松與自己一道把屍身扶起,靠着椅背。

    他的喉間也是一個駭人的血洞,聲帶也被刺破,頸椎經脈也被挑斷,死法與那門房小伙子一模一樣。

    湯中松看到眼前的景象撇了撇嘴。

    看來他自己想錯了。

    這殺手的確只有一人。

    如此妙到巔毫的劍法,能有一人練成已經是世間罕見。

    若說有兩人都能練成,還修習的如此一致,這概率也未免太小了些。

    雖然無巧不成書,但也要分事端。

    但當劉睿影看到他案牘之上擺着的未完成的作品時,不由得大驚失色!

    「這……」

    劉睿影的驚異引來了常憶山。

    但他的反應和劉睿影如出一轍。

    因為這裝裱師生前未做完的活計,不是別物,正是劉睿影手中那幅狄緯泰的長詩!

    常憶山第一反應是,這其中定然有一份是假的。

    但他對比了字跡之後發現毫無偏差。

    劉睿影把自己的這副長詩交給常憶山,常憶山這才感覺到這張紙似乎有些薄。

    「宣紙是可以一層一層剝開的。每撥開一層,都會有一模一樣的字跡。」

    常憶山說道。

    現場開來,劉睿影手中的這副長詩應當時原版。

    因為案牘上放置的這副,實在是太薄了。

    薄到可以透過紙背看見後面案牘上的紋理。

    「你真的對此一點印象都沒有?」

    常憶山問道。

    劉睿影搖了搖頭。

    他早就很用心的回憶過,但關於這副長詩以及鞋墊是如何到自己手裏的,卻是一片空白。

    「你記得嗎?」

    劉睿影看着湯中松問道。

    「當時他開始寫字,你們都圍上去看。就我與酒三半還在與那老頭兒拼鬥不休。」

    湯中松說道。

    他本就對這不敢興趣。

    何況那一晚斗酒勝過張學究才是頭等要務,他是根本無心顧及其他的。

    「涉及到狄樓主墨寶,還是給五福生兄弟寫的悼亡詩,這倒是有些麻煩了。」

    常憶山說道。

    隨後他出屋走到跨院中,抬手朝天甩了一枚令箭,令箭升空發出一聲炸響,把屋裏的人下了一條。

    「我已打出了博古樓出現緊急事態的傳訊,想必不久博古衛就會到場。你們還是先退出來吧,那些博古衛只認死理,連我的面子都不會給。要是被他們看到你們私自移動了屍身,不知道還要耗費多少口舌才能解釋清楚。」

    常憶山說道。

    劉睿影退出屋子來到園中,看到這院子倒是空曠得很。

    除了角落裏擺的幾個水缸以外,再沒有任何地方可以作為蔭蔽之用。

    這倒是也能略微說通為何他會擊殺那門房。

    想必是擔心門房引着自己等人走進來,暴露了自己。

    畢竟常憶山的武道修為也不低,起碼跟鹿明明在一個層次。

    就算是這殺手搶佔了先機,想要走脫也沒有那麼容易。

    然而一旦發起爭鬥,就必將會露出馬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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