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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可是已經定好了最後的辯題?」
狄緯泰和徐斯伯坐在擎中王劉景浩的左右。愛字閣 www.aizige.com
「文壇龍虎鬥」是文道一脈天下最大的盛會,即便這一位樓主,一位閣主的身份地位不如在座的五王,可就事論事來說,這樣的盛會自當是他倆為先。
「剛才來的路上,徐斯伯和狄緯泰等人已經狄樓主商議過此事,只等王爺您定奪!」
徐斯伯說道。
狄緯泰十分詫異的看着他,卻是沒有料到徐斯伯竟然會對擎中王劉景浩如此客氣。
歷年以來的「文壇龍虎鬥」,徐斯伯都極為強勢。就算河東河西輪換着來,通今閣在他的帶領下卻是也出了不少風頭。
他從未見過徐斯伯如此謙卑的模樣。
不過轉念一想,也能明了其中的關鍵所在。
先前兩人剛剛沐浴後,還未更衣時,擎中王劉景浩不知處理了什麼樣的事端,竟是將周身氣勢毫無保留的爆發出來。
世人雖然對天下五王的修為一直有所猜測,可終究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畢竟從末代皇朝被推翻以來,五王共治的局面着實算得上太平祥和。
有所衝突,也只是局部的爭端。
西北草原王庭的犯邊,要不是定西王霍望想要藉此立威,排除異己的話,根本算不上什麼。
最多死些百姓,少些房屋罷了。
身居高位的統治者眼裏,人命或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只有他們的命,才是天底下最有價值和值錢的,因此他們極為惜命,不惜以百姓的命,換來自己的命。
況且安穩太久了,人心便會散亂。
若是能時不時的有些禍患,還能讓他們的屁股底下的王座更加安穩。
明面上,天下五王雖然以擎中王劉景浩為首,但世人對他的境界估計,最多也是地宗巔峰,威凌八面而已。強於其他四王,但互相之間的差距應當不大。
可如今,整個王府內在座的,包括那文道七聖手,都已然知曉擎中王劉景浩的的確確是登臨了天神耀九州的境地,面對這樣一位明面上的武道極限強者,任憑誰都會有幾分畏懼。
這般畏懼轉化在言談舉止中,也就成了方才徐斯伯的模樣。
「定奪不敢!本王雖然也曾涉獵過不少的典籍,但也就是閒暇之餘隨便翻翻罷了,並未深究。」
擎中王劉景浩說道。
「王爺過謙了!這修學儲能,先博後淵。隨便翻翻已經是最為經世致用的讀書門道。徐斯伯和狄緯泰等人等悟出這個方法,卻是用了不知多少年光陰,還是在先賢師長們的點撥之下。而王爺卻是可以自悟,這般靈性,非徐斯伯和狄緯泰等人可比啊!」
徐斯伯捋着自己的花白長髯說道。
徐斯伯和狄緯泰等人最初讀書的地方是還算不上是書塾,只是個頭上有頂不漏雨,四面有牆不透風的屋子。然後有位算是能夠識文斷字的先生,隔三差五的,來給眾人從《百家姓》、《千字文》等基礎教起,待字認識的差不多了,便開始背《三字經》。《增廣賢文》等等帶着韻腳的道理。
全天下的讀書人,讀的第一本書大體都應當是《鑒略》。
書塾的先生在以前,管教身為嚴格。寫錯了字,背不出文章或是扯閒篇,看閒書,當真是要被戒尺狠狠教訓的。
如今的先生仍然會在桌上放置一把戒尺,但也只是作為象徵之用,很少再拿起他來打人。
一者是因為如今太下太平,讀書人也越發多了起來。
以前只有三五人,還能眼裏管教。現在卻是三五十人不止,挨個收拾,卻是能把先生自己都累個半死。
擎中王劉景浩也上過書塾。
第一本書讀的和那兩位老夫子無甚區別。
他的桌上除了這一本書和用以習字的草紙外只有一套極為簡陋的文房四寶。
筆是禿的,墨是兌了水的。
反正只要能寫字,寫出來的字有痕跡,便能對付過去。
不過孩童誰會喜歡看書寫字?
但在書塾里,除了這些外,也着實無事可做。
窗外的落葉,飛鳥,蝴蝶,早就看膩了,千篇一律。
沒奈何,只能埋下頭來用心識字,或許還有些趣味。
一旦認識了那些比劃勾連,便自然而然的對書中這一個字一個字連起來的東西就發生了興趣。
長街上的畫片,配着響鑼,固然好看。不過看來看去就那麼幾張東西,時日一久,都能自己順着背下來後面畫片的內容,也就變得無趣的緊。
不過也有不少讀書人,走了歪路。
旁徵博引,口若懸河,似是知道不少東西。
倘若要藉此騙人,這法子還着實算得上博雅。
要是個普通人,拋開身份地位,以及修為境界等等,來和擎中王劉景浩聊聊這文道,就會產生如此。
殊不知,這卻就是因為他常常隨便翻書的緣故。
好在他並不是那冒充博雅之人,對於自己不懂的,或是不知深淺的,都會坦然相告。
畢竟那些書沒有本本細看。
許多光是卷冊就有上千的,擎中王府裏面也沒有全部,怕是全下只有在博古樓和通今閣中才能尋到。
但往往這樣的書,都會有歷代的讀書人編撰出個提要簡明來。把這讀完了,雖說不是原汁原味,但也能拿出來唬人。
從第一次「文壇龍虎鬥」開始,便是以踏實學問,歷練文心文膽為目的。
這個標準,至今都未變過。
「二位大賢要是非給本王安置個名頭的話,不妨就是雜家吧。這馬上馬下的功夫,都還有點。各行各業,三教九流,也都有所涉獵,還算能當得起這個頭銜。」
擎中王劉景浩說道。
他看出了徐斯伯和往日的不同。
他們剛來的夜裏,不光是博古樓與通今閣之間互相明爭暗鬥,甚至還有些隱隱要壓過擎中王劉景浩的意味。
這會兒轉變了性子,是因為何故,他心中也是極為瞭然。
況且,擎中王劉景浩本就是故意為之。
這般行事,不但給莫離一個下馬威,讓她不敢將這擎中王府軍器部的醜事傳揚出去,也同時昭告其餘四王和狄緯泰、徐斯伯兩人,他的武道修為已是人間絕頂。
更是讓那些個擎中王府外,中都城裏,蠢蠢欲動的勢力,把自己重新掂量一番。
蚍蜉撼樹,勇氣可嘉,但結局無需多言。
徐斯伯在文道上,向來推崇專精於一。
聽聞擎中王劉景浩這麼說,即使再有意討好,卻是也不自覺的撇了撇嘴。
狄緯泰心中暗自一樂,這「雜家」之說,倒是和他所提倡的不謀而合。
「雜而不精」不是個好詞。
但對於整日坐在書齋里,搖頭晃腦,讀聖賢書,不知人間幾何的蠹蟲來說,偶爾看看某家陳年賬簿,看看其中記載的「配鹽幽椒,豆腐青菜,肉乾筍片,醬油黃酒等等,便有了些許煙火氣。走路時,腳下也能踩的比以前更紮實穩當。
偶然有了個新穎體會,一股腦的鑽進古書堆里,尋摸一番,往往就能恍然的道一句:「原來『古已有之』……
「此次『文壇龍虎鬥』在下和徐閣主商議後,覺得還是不標新立異,以求穩、求本為主。」
狄緯泰說道。
幾人端坐高台,寒暄片刻還好。但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交頭接耳,耽誤的時辰過場,那就難免在天下讀書人面前折損了威儀。
所以狄緯泰才會接過話頭,將其引到正路上。
至於那些個場面話,什麼時候都可以說,不必急於一時。
他對五王的態度,向來都不卑不亢,進退得當。不似徐斯伯那樣,狂傲頻露。
人情的積累是個長久的事情。
老百姓所說「閒時不燒香,急時跑神廟」這會兒用在徐斯伯身上卻是再貼切不過。
「願聞其詳!」
擎中王劉景浩一聽狄緯泰卻是要說此次「文壇龍虎鬥」的辯題,當即肅穆莊嚴。
「君子。」
狄緯泰並未言語。
而是抬起右臂,伸出食指,探入茶杯中。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方方正正的寫了出來。
「這辯題的題目古意十足啊!」
定西王霍望看着桌上的大字說道。
「文道一脈,其實並不拘泥於詩詞文章。有道是;『首孝悌,次謹信。有餘力,則學文』。詩詞文章歸根結底,盡皆都是做人的綱常道理。而在文道之中,人之最,便是『君子』。歷屆的『文壇龍虎鬥』都太過於重視筆力文采和佈局謀篇。倒是有些歪斜,此番我與徐閣主商議後,覺得還是應當回落於這『人乃文之本』上,故而選定這『君子』一詞為此次的辯題。」
狄緯泰說道。
擎中王劉景浩聽後,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隨即扭頭看向劉睿影說道:
「就由你來說吧。」
劉睿影一直恭敬地站在擎中王劉景浩身後。
聽到這話,先是一愣,卻是未曾反應過來。
「文壇龍虎鬥」這樣的天下盛會,要麼由狄緯泰和徐斯伯,要麼就由五王之首的擎中王劉景浩來開場。
還從未有過,讓旁人來開場的先例。
「嗯?」
擎中王劉景浩看自己話音落下也有些時候,但劉睿影仍然無動於衷,不由得心生奇怪。
「王爺,這樣做……合適否?」
劉睿影俯下身子,湊到擎中王劉景浩的耳旁問道。
「那你得問問這兩位大賢!」
擎中王劉景浩笑着說道。
「『文壇龍虎鬥』本就是青年讀書人的盛會,劉典獄雖然不走文道,但拜了鹿明明為師,卻也就算是半個博古樓中人。這麼說來,當然是合適至極!」
狄緯泰說道。
徐斯伯本想說些什麼,但一聽狄緯泰這麼說,也就沒了意見……只能附和着說了幾句。
可狄緯泰三兩句話,卻是就把劉睿影算做了博古樓中人。這話術手段不可為不高超!
從擎中王劉景浩舉止中,明眼人早就看出劉睿影超然的地位。更有甚者,還從他與擎中王的姓氏中琢磨出了點旁的名堂……
「還請劉典獄稍待。」
就在劉睿影踏上前去,正要宣場時,徐斯伯忽然開口阻攔,並對着擎中王劉景浩一番勁氣傳音。
「只要二位大賢商議妥當,一眾青年學子沒有意見,那本王當然贊同!」
擎中王劉景浩說道。
然後對着劉睿影點了點頭。
劉睿影深吸一口氣,目光掃視過在場眾人。
尤其在他熟悉之人的面龐上稍作了停留:湯中松,酒三半,歐小娥三人,以及後來在博古樓中認識的鹿明明,常憶山,沈清秋,今朝有月,還有在太上河中有着過命交情的鄧鵬飛,畢翔宇,還有剛剛送了他一幅字的莫離,莫大師。
「辯題,君子!」
短短四個字,劉睿影卻是說的聲若洪鐘,氣吞山河。
整個大殿中,餘音裊裊,不斷迴蕩。
方才擎中王劉景浩對他點頭時,也用勁氣送了兩個字入他耳中,正是「君子」
劉睿影一下便領悟了王爺的深意。
這該當時最不同尋常的一次「文壇龍虎鬥」。
以至於他在公佈了辯題題目之後,全場鴉雀無聲。
沒有任何人預料到,這次竟是拋開了詩、詞、曲、賦四大門類,也不提那經、史、子、集四部先賢,徑直躍到最後的辯題。
「咣!」
整個大殿還未回過神來時,酒三半突然吧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怎麼是茶……」
「換酒!」
劉睿影衝着侍從一招手,笑着說道。
酒三半也抬頭看着劉睿影,咧嘴笑了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劉睿影,歐小娥,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吾同銷萬古愁!」
侍者還未來得及將壇中酒倒入杯中,卻是就被酒三半一把奪去。
邊喝酒,便嘟嘟囔囔的念叨着。
待喝完後,才把這最後一句清楚的吟誦出來。
隨口而言,腦袋裏除了嘴裏酒的辛辣刺激着精神,再無旁騖,作這詩,如困了要睡覺,渴了要喝水一般自然,向心而生,沒有目的,也無所求。
他這般隨意,說的飛快,好在「文壇龍虎鬥」上,有耳力、眼力極好之人負責記錄。
因此酒三半這一首即興之作,才能得以保存。
大殿中本來還有些混沌的眾人,聽那負責記錄的專人再度吟誦了一遍後,無不唏噓譁然!
不但感嘆酒三半之才氣,更佩服酒三半之膽略。
公然要酒已是無人敢為之事,更不用說在明知無試問唱和之後,仍然我行我素。
真是瀟灑至極,真性情中的真性情!
「好!」
劉睿影鼓掌叫好。
「博古樓酒三半,已然答完辯題,現在通今閣中可有哪位高才要與之一辯?」
劉睿影接着說道。
這句話說道中間,卻是就引起了一陣唏噓……尤其是通今閣中人,根本摸不着頭腦,不知這酒三半隻是要了酒,做了詩,怎麼就算是答完了辯題。
「劉典獄,在下知道你曾去過博古樓,並在其中盤桓過不少時日,且與這位酒三半私交甚篤。但『文壇龍虎鬥』向來都是至公至允,您代表擎中王殿下主持,不該如此偏袒才對。」
通今閣中一人站起,慷慨說道。
他最看不上這種因為關係而故意偏袒之事,這對沒有「關係」的有才之人何其不公,他們本能靠本事憑實力,卻因為這些個認識朋友的而錯失機會甚至連機會都不曾有。
「哦?既然這位大才有所不滿,不妨說道說道?」
劉睿影眉毛一挑。
「此番辯題乃是『君子』一詞,僅憑一壇酒,一首詩,在下着實不明白究竟是如何答完了辯題。還請劉典獄明示。」
此人說道。
酒三半不過做了首詩而已,如果這般就是答完了題,那在座豈不是人人都行?
「既然如此,那就請你先說說,何為君子。」
劉睿影右手虛引,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君子,便是坦蕩之心性!。心中無擔憂,無恐懼。不憂不懼,便是君子!」
此人說道。
「不憂不懼便是君子,那梁上君子或匪幫山賊在行竊盜之事,也是如此。他們對今日不恐,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明日無憂,才會只貪圖一時之快活。難道他們也是君子不成?」
劉睿影出言反駁道。
那人聽後猶如掛了霜雪的柿子,頓時萎靡下去。
思量再三,將連側向一旁,拱了拱手,重新落座,口中不免發出一聲重重的長嘆。
反倒是博古樓的眾人,包括鹿明明以及常憶山在內,紛紛撫掌點頭,面帶笑意。顯然是對劉睿影這番辯駁極為滿意。
先賢之書,大家都讀過。
方才那人卻只理解了個皮毛。
不憂不懼者,世間數不勝數。
深究後,卻是在於,以何種態度、心境。
劉睿影聽到通今閣中人仍有不少竊竊私語者,便招手喚來侍者,令其在面前擺了一張桌案,一套文房,已經半刀裁剪齊整的澄心堂老紙。
墨已研好。
黑中泛點金。
好在這會兒的陽光並不刺眼,所以這點點金色並不明顯。
劉睿影提筆蘸墨後,靜立在桌案後。
猶如臘月青松,毫無動搖。
約莫過了不半盞茶的功夫,卻是揮毫潑墨,在紙上寫下了三行字:
「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
眾人伸着脖子,想要看個究竟。
但只有五王和狄緯泰,徐斯伯坐在他背後的七人才能看的清楚。
「劉典獄當真是天賦異稟!憑此等悟性,即便是棄武從文,有朝一日也足可位列『文道七聖手』之一。」
狄緯泰說道。
劉睿影畢竟是在幫酒三半辯駁。
身為博古樓樓主,不論如何,都算是酒三半的先生。
何況這般場面,劉睿影竟然如此相幫,也是狄緯泰所未曾預料到的……
當初劉睿影在博古樓中時,狄緯泰對他並不算是客氣,只是公事公辦而已。
反倒是和他同路而來的趙茗茗,酒三半,歐小娥等人,以及一直在博古樓中的老友蕭錦侃對劉睿影幫助極大。
後來酒三半卻是又被無端牽扯上了五福生的大哥——兩分身死一事。從劉睿影走後,也在博古樓中受了不少排擠。
要不是狄緯泰讓他住在自己附近,和鹿明明當了鄰居,恐怕酒三半來博古樓中書不曾看兩頁,卻是出劍的機會比提筆還多!
劉睿影寫完後,朝着宣紙吹了口氣,讓墨跡乾涸。而後從桌上掀起,走下台去,遞給了莫離。
「莫大師,勞煩您給眾位大才念念。」
莫離一臉茫然的接過,不知劉睿影究竟是何用意,為何偏偏要她來宣讀。
其實這道理極為簡單。
在場的眾人,除了五王之外,其餘都是屬於博古樓,亦或是通今閣。
唯有莫離是自由身,還位列文道七聖手。
除了擎中王劉景浩外,其餘四王都是前來觀禮的貴賓,自是不合適。
本來應當讓東海雲台這唯一的局外人來讀,可劉睿影並未在眾人中看到李韻的身影,因此莫離便是最佳人選。
莫離看着紙上的三句話,眼睛頓時一亮!繼而十分不可思議的抬頭和劉睿影對視了一眼,然後將紙上字抑揚頓挫的讀了出來。
劉睿影的字算不上好看。
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醜陋。
並且比劃生澀。
間架結構也缺乏整體的協調。
或許那些清高的文人看了必得說上一句,把自家雞拿來沾沾墨,在紙上走兩步,都比這字要來的齊整。
但辯題之中,字的好壞並不重要。其中的立意和內涵才是本質。
總不能因為字丑,便一味苛求。豈不是捨本逐末?
寫字好看的,也未必寫的出劉睿影紙上的東西,因此寫字不在於字怎麼樣,在於寫的是什麼,寫出來的有沒有意義和用處。
宣讀完後,眾人仍在回味遲疑。
鹿明明和常憶山卻是起身朝着劉睿影拱手一禮。
讀書人唯有在覺得受教時,才會如此。
顯然劉睿影這三句話,讓位列文道七聖手的這兩人都佩服不已。
聞道有先後,三人行必有師尊。
文道一脈與武道最大的不同正是在此。
黃口小兒也能有窺破天際之語,浩然學究也難免固步自封。
「一個人行於世間百態,想要真正要做到內心的坦然,便要先做到擁有仁義的胸懷。這種來自于于內心的仁厚,在加上寬和,便能使之不斤斤計較。心懷寬廣,才能不糾纏於這世道所給予的得失,故而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憂與恐。」
鹿明明說道。
這下卻是連通今閣中人也無從找茬,只能很是不服的點了點頭,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應和之聲。
莫離將宣紙遞還給劉睿影。
他將其展開,面向眾人,但卻看着酒三半,伸手指了指那個「惑」字。
酒三半眯眼看了片刻,便撫掌大笑,同時又飲了一口酒。
這惑字,上或下心。
或為可能之意,左右皆可逢源,毫無一定之規。
人之所以有「惑」,正是因為這世道總是讓人面臨眾多的抉擇。此時,就要看自己這顆「心」在地下是否能托起,是否足夠堅挺。
如果心中早有判斷,也不乏定力,那便不會被紛擾所迷惑,也不會被無數的抉擇所壓垮。
「劉典獄,方才您揮毫,一蹴而就的三句話,在下很是佩服。不過您也有言,說那盜匪之流,也是無憂無懼。那和您寫的一比照,豈不是說他們也是勇者?即便還算不上君子,起碼也佔了一部分。」
又有通今閣中人起身辯駁道。
劉睿影有些無奈……
他本來只是想給酒三半解圍,順道當個引子,讓在場的大才們可以自行辯駁。
沒想到,卻是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再看酒三半那逍遙的模樣,眼裏只有酒,哪裏還管其他?
他倒是自在的很,苦了他還要替他與這些人糾纏。
劉睿影正猶豫間,忽然耳朵一動,卻又是擎中王劉景浩的勁氣傳音。
聽完後,心中也有了底氣。
正巧他這一路的見聞,憋了滿腹,還未曾有合適的機會說道說道。
雖然有些發牢騷的嫌疑,但劉睿影着實有許多話想說,並不只限於今日在場的眾人,而是對這整個人間世道。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劉睿影放眼全場,在座的能有幾個真正尊崇學問的人?
若是這學問做到最後,並不能夠超乎功利,所學的一切反而讓人更加庸俗又不切實際,還不如歸於山野,耕田漁獵,自在舒心。
「這位大才,卻是有些狹隘了。此間的『勇』,並非是勇武,而是擔當。試問那些個盜匪之流,有何擔當?逞一時之勇武,不過是匹夫而已,毫無遠慮。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皇朝無德無仁,尚且都被在座五王推翻,何況盜匪,豈能長遠?」
劉睿影說道。
「劉典獄此言極有道理,君子當然要有遠慮,但若是太過於宏闊,豈不是忽略了自身的心性?」
通今閣中人猶如走馬燈板,一個接一個的站起來發難。
劉睿影卻是泰然自諾,不亂方寸。
「君子本就應該胸懷天下,這興亡匹夫有責之說,在坐的列為大才,想必比我懂得多,悟的透。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唯有在窮途末路,困窘於不堪境地時,還要不放棄自我所堅守的心性,方才是君子!」
「先賢盧故之典,眾位難道忘了不成?」
一直未曾言語的徐斯伯順着劉睿影的話開口說道。
話音一落,通今閣眾人立馬便安分了許多,各個面露沉思之狀。
盧故是皇朝時期的文道宗師,作品留下不多,但一首最為著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卻被廣為傳頌。
其中有句「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道出這位先賢當時的困頓,但身為君子,這般潦倒的時候,他心中所想卻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蔽天下寒士盡歡顏」。
而他的後世子孫,更是留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句。
如若說唯有君子才會有此大志,不如說唯有此大志,方才是真君子!
「唉……」
劉睿影突然嘆了口氣,隨即仰頭,看着落日。
「在坐的,除了二三人以外,真無一人是君子!」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驚雷!
不旦是通今閣中人各個義憤填膺,就連博古樓卻是也坐不住了
但鹿明明,常憶山,酒三半等人,卻只是笑了笑。
因為他們知道,劉睿影話中的「二三人」,一定有自己。
可解下來劉睿影的一句話,卻是讓這幾人也凌然不已……
「凡是前來參加這『文壇龍虎鬥』的,捫心自問,誰是君子?不知君子為何物之人,卻是妄議君子,真是可笑至極……」
接着,又在紙上寫下了兩句話:「君子和而不同,君子周而不比。」這兩句話,同樣請莫離宣讀了出來。
眾人正在琢磨之際。
卻看劉睿影周身飄飄然,仿佛雙腳離地,下一刻便可登入上界。
狄緯泰和徐斯伯見狀,都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張,極為驚詫。
不等二人反應,剎那間,從天幕上,又有金光萬道,撕裂了雲層,耀壓落日,朝下飈射而出。更帶着滾滾血紅色的霓光,穿插其中,不斷遊走。
待這金光與紅霓近了,在場眾人聞到一股奇香。
這香味不同於先前安東王潘宇歡點燃的「龍涎」,從口鼻吸入後卻是覺得四肢輕快,靈台澄澈,宛如瑞氣瀰漫於四肢百骸。
金光落地前,閃耀漸隱,化為紫霧一片,讓整個大殿如同混沌仙境。
眾人抬頭一瞧,不知何時,這大殿屋頂已然小時不見。
看到一扇碧色大門,好似沉沉的碧色琉璃造就,在半空中明幌幌的立着,又似一塊渾然天成的寶玉。
琉璃天門旁,左右各有數十道羽扇綸巾,衣袂飄飄的人影。
再後者,左右兩側盡皆金袍銀甲。右側持銑擁旄,左側執戟懸鞭,持刀仗劍,恍如神人。
琉璃門外尚且如此壯觀,順着門廂朝里看去,更是驚人!
幾根大柱,纏繞着金鱗耀日赤須龍,托起數座盤旋着彩羽凌空丹頂鳳的長橋。
橋上明霞萬丈,卻是將人間之景,之人,之物,盡皆倒影其中,囊括萬有。橋頭一處可見,另一處被碧霧蒙蒙遮住了台階,不知通向何處。
稍頃,碧霧散了些許,又見寶殿重重,殿門口靜立無數玉麒麟,巧奪造化的雕工,卻是惟妙惟肖,宛如活物。
旁邊栽種着千年不凋之花,和萬載常青之草。
沿着復道迴廊,映入眼中的,處處皆是玲瓏剔透之物,檐簇之上層層疊疊的滿是龍鳳翱翔。
居中寶殿的正上端,是個葫蘆頂,亮的灼人眼目,上面描繪着巨幅比劃,有天妃懸掌扇、玉女捧仙巾、還有兇惡兵將器宇軒昂的護駕於前後,但左手中卻捧着琉璃盤,右手拿着個瑪瑙瓶。
盤中空無一物,瓶子裏插着幾枝彎彎曲曲的珊瑚樹,卻是紫晶色,人間從未得見。
眾人正看得如痴如醉之際,那些個人影,忽然合而成三,緩緩揮手。
轉瞬間,落下一件燦爛如星辰的絳紗衣,和一頂金碧輝煌的芙蓉冠,還有玉簪珠履,紫綬金章,全都穩穩噹噹的落在劉睿影的身上。
最後落下的芙蓉冠,剛剛觸及劉睿影的頭頂時,合而成三的三道人影也飄然落下,面對劉睿影而立。
三人身上的耀光讓劉睿影不自覺的眯起了雙眼,但卻聽到身後一陣慌亂的騷動,可很快又被從前方傳來的喧譁蓋住。
「見過寒燈大人,獨夜大人,遠行大人!」
五王與狄緯泰、徐斯伯,帶着十二分的恭敬,齊聲說道。
這時,劉睿影覺得面前的光耀逐漸黯淡了下去,變得柔和,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小友,又見面了!」
寒燈人負手而立。
燈盞懸浮在他的右邊的肩頭上方三寸之地,微微悅動。
當劉睿影的目光看向那燈盞時,它竟然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似是故人相見,行禮問好一般。
劉睿影不知情況,便也對着那燈盞微微頷首。
「見過……見過寒燈大人!」
劉睿影想起此人正是在震北王域中,晉鵬壽誕時,現身的「寒燈人」。
他的孫女可是與晉鵬之間有着很深的糾葛……連劉睿影也能看出,他們倆之間怕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
「哈哈,小友不必如此。且看我這燈盞,對你親近的很!你我之間,不以世俗輩分相論。不過我的年紀着實長你很多,你若是願意,叫我聲老寒便可。」
寒燈人說道。
劉睿影對寒燈、獨夜、遠行三人也知曉幾分。
這三位師兄弟,才是當今天下包括東海雲台、西北草原王庭、漠南蠻族部落以及壇庭在內的真正至高。
從五王等人前輩恭敬的態度便能看得出來。
這等人物,見到他們三人,都得以冠以「大人」的敬稱,劉睿影即便渾身是膽子,也不敢將寒燈人喚做「老寒」。
「師兄,你說的就是他?」
寒燈人身旁之人問道。
劉睿影尋聲看去,但見此人猶如白晝與黑夜的分割。
一日之中太陽落下,微微揚起塵埃,留下夜。
深幽,沉寂。
鳥歸巢,人也歸家。
五星無月,任何匆匆都被遮掩。
同樣也沒有奔波,也遮擋了煩躁。
寧靜中自帶着溢滿的神秘。
長街變得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即便有無數的奇峰和險灘,無數的風花雪月,也無法露出任何行跡。
一切都在匯聚到這人的身上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只要朝上一看,劉睿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有着一燃燒的眼睛。
就像突然撕破黑色夜幕的兩顆大星,正在凝視着他。
星光清涼,可燃燒的卻要比太陽更加激烈。
一左一右,簡直可以與人間所有生靈的信仰相媲美。
「正是。」
寒燈人回答道。
言語入耳,劉睿影這才回過精神,晃了晃腦袋。
這發問之人,應當就是獨夜。
至於第三位遠行,他卻是在受了五王等人一拜後,便失去了蹤影,不知去向何方。
「果然是身懷大「勢」!」
獨夜人打量了劉睿影一番後說道。
「不知三位大人駕臨,我等後生有失遠迎,還望寬恕!」
擎中王劉景浩說道。
「不礙不礙!其實我們仨早就來了!本想下來湊湊熱鬧,又覺得一旦現身露面,卻是讓你們拘謹。這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在上面看着。」
寒燈人伸手指了指天說道。
「絳紗衣,芙蓉冠,還有玉簪珠履,紫綬金章等物,晚輩記得已經有近百年未曾降下了吧?」
擎中王劉景浩說道。
「一百六十年。剛好百年加一甲子之數。好記的很。」
寒燈人說道。
「那……」
「那還不夠明顯嗎?」
寒燈人上前兩步,將寬厚的手掌搭在劉睿影的肩頭,滿臉笑意的看着他說道。
擎中王劉景浩只用了眨眼的功夫反應,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二位大賢,那便是如此?」
「既然寒燈大人發話,那當然就要如此!」
徐斯伯和狄緯泰說道。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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