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屬馬的嗎?」
第二日清晨,糙漢子鐵匠看到劉睿影竟然靠在鐵匠鋪的牆壁上睡了一夜,禁不住開口說道。文字谷 www.wenzigu.com
劉睿影被這聲問話吵醒,卻仍舊有些迷糊……剛睜眼的剎那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
若是這麼想來他要是也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人,從而去學那馬一般站立在牆邊睡覺倒也是情有可原。
糙漢子鐵匠卻注意到他的周圍若隱若現的好像縈繞着些許遊絲,當你不注意看時它們便很是晃眼,當你專門去看時,卻又頓時尋無所蹤。
「你……還好吧?」
這時,歐小娥和酒三半也從北邊兒走了過來,看到劉睿影后出言問道。
酒三半卻是比劉睿影從祠堂離出來的更早些。
也不知那泥牆上究竟是什麼竟能令他如此着迷,以至於酒葫蘆都喝乾了卻也是沒能邁開腿腳。
歐小娥卻是等不及……她和糙漢子鐵匠把省下的酒喝乾後,便去了北邊兒,尋了家客棧住下。今早一起身,便匆匆忙忙的又趕到了這鐵匠鋪來。
「我沒事啊!」
劉睿影用手錯了搓臉,強行提了幾分精神說道。
只不過他的脖子卻因為昨夜的奇怪睡姿而有些僵硬,這會兒正略微朝右邊偏着,顯得不太自然。
「我看到那後面的泥牆上寫了一篇養生論,你知不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
酒三半對着糙漢子鐵匠問道。
「我不知道……」
糙漢子鐵匠說道。
「怎麼,你有興趣?」
隨即他又是試探般的問了問。
「昨天我看到後便一直在那裏研究揣摩,發現其中卻是還很有些門道……若是知道寫作之人,我倒是想前去拜會結交一番!」
酒三半頗為惋惜的說道。
他卻是沒有注意到糙漢子鐵匠的臉上,閃過的一絲得意。
他們二人說話間,劉睿影卻是坐在旁邊一籌莫展……不知怎的,他的腦中出現了一段空白。
他完完全全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這鐵匠鋪的。
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就是自己中了獠牙鬼面一劍之後,背靠在石室內的牆壁上抱怨着糙漢子鐵匠不給自己把話說全。
想到激動處,他卻是猛然起身,把旁邊的歐小娥嚇了一跳。
劉睿影走到鐵匠鋪後的僻靜之所在,將精神沉入自己的丹田內的陰陽二極中,他看到大宗師法相的小世界卻是已經恢復了往日光輝燦爛,生機勃勃的景象。
那大宗師法相看到劉睿影的精神進入其中,便趾高氣昂的舞動着真陽玉京劍從他身邊走過,顯得頗為不屑。
看到這一切如常,劉睿影顯然更為不解。
當他準備將精神撤出這方小世界是,卻看到在大宗師法相的周圍縈繞着一圈圈的遊絲。但當他回過神準備瞧個仔細時,卻是又找不見了。
劉睿影拍了拍腦袋,覺得自己一定是過度勞累從而產生了幻覺,當下便也不再糾結。
再度回到鋪子前面時,他發現糙漢子鐵匠一直在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眼神中略帶深意。
「獠牙鬼面。」
劉睿影開口說道,也是存心試探試探他。
「你說什麼?」
他看到糙漢子鐵匠的申請不似作偽,但又覺得此人身上疑點重重,秘密太多,因此也是一時難以判斷。
「嗯?」
劉睿影看到從鎮子另一邊,有數騎奔來。
劉睿影他們是從古戰場峽口進來的。
另一邊想對來說就是從另一端靠近博古樓的出入口。
雖然不明所以,但氣氛卻有些不同尋常……尤其是糙漢子鐵匠微微的攥了攥拳頭。
「熟人?」
劉睿影問道。
「與你們無關。」
糙漢子鐵匠朝前走去,卻是在鎮中央與這隊人相會。
站定時分,方才看清這隊若人馬卻是有五人。
皆身着一模一樣的黑白雙色制服,暴露在外的皮膚全都纏繞這黑白雙色的繃帶。
頭上戴着一頂黑白雙色的斗笠,垂下來黑白雙色的薄紗遮住了面龐。
就連騎的馬也都是黑白雙色的,每匹馬上還都拖着一方黑白雙色的棋盤。
「快看,明明竟然把景平鎮的書給看了!是不是打鐵缺柴火燒爐子?」
為首的黑白人指着鎮中央水井旁斷倒的古樹問道。
「不太像,看切口不是明明的路數。」
另一位黑白人說道。
「卻是連井口都砸爛了……嘖嘖嘖!」
其餘的三人繞着紛紛下馬,繞着古樹和井口轉了幾圈說道。
「你們有什麼事?」
沒想到這糙漢子鐵匠卻是有一個如此童趣的名字,明明!
看樣子,他和這五人卻是不知道有什麼糾葛。
說友情卻又顯得陰陽怪氣,說陌生卻彼此間十分熟絡。委實讓人難以琢磨……
「我們確實有事,但並不是找你!」
為首的黑白人指了指明明身後,側着頭看着劉睿影說道。
「所以嘛!樓主說的果然沒錯……這才多久不見?你卻是和中都查緝司以及歐家都攪和在一起了。」
五人中拍在末尾的黑白人環抱着雙臂說道。
「師傅,是有何事?」
劉睿影走上前問道。
他以為明明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劉睿影想他雖然在祠堂一事上沒有對自己說真話,但先前也確實幫了自己處理冰錐人的屍體。
再者,雖然那琴不琴禮的他不懂……但明明無論怎樣也算是他正兒八經的拜了個師傅。
眼下,看到一群人對他來者不善,這做徒弟的卻是不能不挺身而出吧?
「這臭小子……怎麼先前沒見你如此有禮貌!這不是給我添亂來了……」
明明聽到這聲師傅,不由緊了緊牙關在心裏想道……這會兒他倒真希望劉睿影回那祠堂裏面去老實呆着,多久都行!
「中都查緝司省旗,劉睿影?」
為首的黑白人問道。
「正是在下。」
劉睿影回答道。
「師傅?」
為首的黑白人指了指明明再次問道。
「琴比我彈得好,達者為師。」
劉睿影說道。
「查緝司省旗想學琴,倒也新鮮……就是不知這琴弦音律卻是能不能殺人。」
末端的黑白人詭異的笑了笑,再度說道。
聽到殺人二字,劉睿影的右手卻是往劍柄處靠了靠,心中已經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備。
為首的黑白人一眼就看破了劉睿影的打算,正待要說話時,卻看到景平鎮的古戰場峽口處卻是又進來了一隊人馬。
「劉省旗!」
隔着大老遠,劉睿影就認出了查緝司的制服。
沒想到,這一隊竟是丁州府城內查緝司占樓的人馬
「劉省旗真是讓我們一路好追!」
為首的一名省着下馬說道,身後還跟着十幾人。
「有勞了!眾弟兄前來所謂何事?」
劉睿影問道。
他卻是也不避諱旁人在場,似是有意揚威一般。
這名省着拿出一份文書交給劉睿影說道
「省旗大人先前從我丁州府站樓內發往中都查緝司本部的行文,前幾日得到了批文回執,而且是掌司衛啟林大人做的親筆批示!」
省着說着也是面露崇拜之色。
雖然他的在查緝司的資歷要比劉睿影深得多,但相比之下劉睿影先是得了天目省省巡蔣崇昌的提拔,現在又是掌司衛啟林的親筆皮批覆,這魚躍龍門,一步登天,不是已經近在眼前?
劉睿影聽後,也是心裏一驚……趕忙小心翼翼的接過批文。
打開後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定西風雲起,異數陡生。小蟲鳴月夜,化龍翔騰。」
劉睿影一時間不解其意,只能先將其收好,想等着事後安靜下來時再拿出細細品量。
「敢問省旗大人還有何事?」
這名帶隊的省着問道。
言語間卻是斜眼撇了撇那五個黑白人。
他也看出來眼前這奇怪的五人眾,似乎是和劉睿影有些衝突正在對峙之中。
雖說這是劉睿影的似是,他們無法藉此邀功行賞,但起碼也能給這即將平步青雲的劉省旗留下點好印象不是?
況且自己在來前,秦樓長可是專門叮囑了要看看這劉省旗此處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還讓他自己見機行事。哪怕是這隊人馬都暫時留在這裏給劉省旗調用都行。
如此說來,這秦樓長也真是下了大功夫……
他自己因為身擔一地樓長之責,不能輕易離開。
但抽調出如此一支精銳的力量奔襲到此若是送信即回還好說,要是就此留下的話,待日後本部追查下來卻也是個不大不小的罪過。
「我這邊一切安好,你們還是快些返回吧。另外代我向秦樓長問好!」
劉睿影略一思索,卻還是決定讓他們離開。
一則自己不想欠一個如此之大的人情。
二則自己這邊的事端,也的確不是人多就能有所改變的。
何況,眼前這五個白衣人是何身份,所屬哪方都還不知。如此盲目之下,卻是也不能讓查緝司的力量過多介入。
「劉省旗……嘿嘿!真威風!」
丁州府查緝司站樓所屬剛剛上馬準備離開,末端的黑白人又冷不丁的冒了這麼一句。
那名省着聽聞後,正待要提起韁繩的手卻是驀然一松,眼睛再度看向了劉睿影。
只等他一點頭,這十幾人便會立刻出手。
但劉睿影還是對他們笑着招了招手,沒有絲毫旁的意思。
省着當下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騎在馬上馬上抱拳一施禮,隨即揚鞭離開。
「不知閣下五位找我是有何事?」
劉睿影問道
這五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卻還敢當着查緝司十幾人的面出言調侃,顯然是有恃無恐。如果自己方才讓那一眾同袍留下的話,說不得,一言不合便又是一番血雨腥風……
算上祠堂內那一戰,劉睿影體內早已是油盡燈枯了……萬幸他凝聚出了大宗師法相,此刻卻還能撐住提點幾分,不然非一頭栽倒不可!
「我們是博古樓樓主坐下的『五福生』,樓長叫我們來接您,他老人家想請您喝茶。」
為首的黑白人說道。
劉睿影覺得「五福生」這三個字卻是極為熟悉,但一時半會兒卻又想怎麼也不起來。
不過博古樓樓主劉睿影卻是知道的很清楚。
他正是當進天下僅有的兩位八品金綾日之一,以筆鋒文采雄渾剛勁著稱。
姓狄名緯泰。
這可是與天下五王平起平坐的人物,怎麼會毫無端倪的請自己喝茶?
而且,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就身在這景平鎮中呢?
想到這裏,劉睿影不得對自己這位明明師傅有所懷疑。
「明明也一同去吧,樓主說他想你了。」
為首的黑白人對着明明說道。
「所以還是要去博古樓的對吧?」
在劉睿影向歐小娥和酒三半講清楚了事情原委後,酒三半問道。
雖然劉睿影很直白的告訴他倆,繼續和自己同行恐怕會很不安全。或許一路上都別再想太平,麻煩之魂越來越多……
但是酒三半卻毫不在乎,只要去得地方也是自己的目的地,那卻是怎麼樣都無所謂。
自己能把那神箭手殺了,也能把這黑白五人眾殺了。
天下間的規律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口酒,一把劍。
喝口酒,是為了潤潤嗓子,而後開腔講道理。
拔出劍,是為了對付那些講道理沒用的人,那就乾脆把頭砍了徹底。
不管有沒有力量做到如此,但態度就得是這般!
苔花雖然不如牡丹雍容華貴,但卻又贏在繁多不勝數。
誰能說牡丹才能算作開花,而苔蘚就不能綻放呢?
道理講不講的清楚,不要緊……只要開口說了就好,起碼盡了力。
頭能不能砍的動,也沒有太大的關係,只要你拔劍砍了就好,起碼沒有同流合污。
對於敵人,他有着至少七種辦法解決。
但每一種辦法,說白了到最後卻都是殺人的辦法。
雖然他到目前為止,還只殺過一個人,但這七種辦法卻是他從村子裏出來後就已經在腦中定型了的。
即便殺了一人,用掉了一種,也還剩六種。
而對面卻只是五人眾。
六對五,尚且餘一。
卻是綽綽有餘了。
況且這辦法用完了,還能再想新的。
跟作詩喝酒卻是不同。
作詩有好句子就得先寫下來。
喝酒不管還剩多少,每一杯都得倒滿了喝。
若是非要憋出一整首再寫,那未免有些過於刻意。
似是為寫而寫,自然是少了些氣韻靈動的點睛之筆。
若是知道酒已剩不多,就開始壓杯歪壺,淺嘗輒止。
則未免有些太不盡興,這酒還不如不喝。
詩的每一句都得是因迸發而揮毫。
酒的每一杯都是為豪邁壯闊兒舉杯。
但殺人的每一劍,卻都得反覆的細細斟酌……
歐小娥聳了聳肩,沒有說話,但上馬的身手可是不慢。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劉睿影也沒有揣測琢磨過。
畢竟如此對一個姑娘家,難免有幾分不禮貌。
雖然這樣做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但慎獨慎獨,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若是日後習慣了,無論幹什麼只要沒人知道就行,那卻是還有什麼底線可言?
現在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明明身上,畢竟只有他與那五人眾熟識。
在這般境況下,不管是什麼,你總得開口說道幾句才好。
雖然劉睿影也沒期望他能說出什麼有用的話來,不然那的話那祠堂一事早就會給自己講的明明白白了。
有些人看似不修邊幅,實則內心細膩。看似熱情如火,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可到頭來卻發現他卻總能避重就輕的有等於無。
「我姓鹿,鹿明明」
他說道。
「父母起的,我也沒辦法」
鹿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字和這般軀體樣貌並不是很搭調,但卻也只能無奈的攤了攤手。
「明明師傅,那五人眾是誰是誰?『五福生』這個詞我好像有點印象……」
劉睿影說道。
「祠堂泥牆上!」
酒三半說道。
「我在祠堂泥牆上有一副很頗為壯觀的出行圖,在主車旁邊有一個榜題,寫的就是『五福生』!」
酒三半這麼一說,劉睿影卻是也想起來了。
「那幅出行圖,便是某一年初春十分,博古樓樓主狄緯泰郊遊時由畫師專門記錄的。而五福生,就是指他的五名貼身護衛。」
鹿明明說道。
「哈哈……五個大男人卻是取了這麼一個宛如胖娃娃般的名號。博古樓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天下文宗?」
酒三半大笑着說道。
而後他卻又從馬上翻下來,快步跑回鹿明明的鐵匠鋪里,用劍鞘三下五除二的又挖出一壇女兒紅準備帶到路上喝。
「你女兒我知道不用再說一遍了……我會等她的!」
酒三半看鹿明明欲言又止,面色複雜的樣子,便搶先開口說道。
這卻是讓歐小娥和劉睿影頓時笑出來聲來……使得本來嚴肅緊張的氛圍霎時變得輕鬆了不少。
不過,劉睿影和歐小娥卻還是根本不相信鹿明明已經成家,並且還有個女兒。
「明明師傅和那五人很熟?」
劉睿影問道。
「是……」
鹿明明沒有馬騎。
劉睿影提出想要與他共乘,卻是被擺手拒絕了。
「我也算是博古樓的人吧……」
鹿明明語調有些苦澀,似乎有些難言。
「你是博古樓的人?那你有沒有品級?」
劉睿影和歐小娥絲毫沒有感到驚奇。,
他倆早就意識到鹿明明的與眾不同,然而只有酒三半卻自顧自的興奮了起來。
「那泥牆上最高的榜題。七品,黃羅月。便是我的品級……你感興趣的那篇養生論也正是出自我的筆下。」
鹿明明說到這裏,卻又揚起了聲線,變得極為高傲。
七品黃羅月。
這乃是南北兩大文宗博古樓,通今閣的二位掌舵人之下最高品的讀書人了。
自五王共治以來,卻只授予了七位。
其中北三,南四。
隸屬博古樓的有三人,通今閣的有四人。
這七人被統稱為「文道七聖手」。
劉睿影和歐小娥到這會兒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
他們沒想到這位列三教之一——文道的頂尖人物,竟是就這般毫無雕琢的站在自己面前。
當下,劉睿影卻是覺得自己那聲師傅叫的絲毫不虧!
雖然鹿明明屬文道,並不是武修。
但自張素之後,這讀書人修武,武修人讀書就已成了常態。
雖然七品黃羅月是基於他文道的造詣而授予,但此人的武道修為也定然不低。
只是不知堂堂的七聖手之一,為何卻蝸居在博古樓腳下的小鎮中靠打鐵度日。
提筆的手握殺人的劍掄打鐵的錘撥清音的弦。
這一下,文、武、藝三教卻是都被他佔盡了!
「哎呀呀!那說不得卻是得再好好喝幾杯了!先前我還因為無緣難得一見有些傷感,沒想到卻是遠在天邊盡在眼前!」
酒三半抱着酒罈子就要是再次下馬,拉出架勢,就要與鹿明明一醉方休!
鹿明明伸手一把摁住酒罈,連帶着酒三半已微微挺立的身子也重新壓回馬背上,動彈不得。
「明明師傅,不知你是否知道那博古樓狄樓主卻是為何要派遣他的貼身護衛前來專程找我?」
劉睿影問道。
這一句師傅,卻是在心裏多加了幾重敬重與佩服。
「我不知道……」
鹿明明搖頭說道。
「不過他們六人我卻是要和你講講……」
鹿明明說道。
「六人?不是五人嗎?五福生?」
歐小娥問道。
「五福生現在是五個人沒錯,但他們本是六兄弟。你眼前的五人,是老二到老六。」
鹿明明說道。
「老大呢?沒來嗎?」
酒三半說着兀自揭開了酒罈封泥,頓時芳香撲鼻,令他口舌大動。
「他們六兄弟,生於一個棋道世家。眾所周知,這棋道是文道的一個主流分支,而他們的父親也可算得上是國手水平了。只是時運不濟,終生無緣問鼎……總是輸在劫上半子。後來成了家,退隱田園,過起了凡俗日子。」
「那他的兒子們再入棋道卻是為了給父親了卻一樁心愿?」
劉睿影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這「五福生」身上的衣服明顯就是棋中黑白子的配色,自是一目了然。
「他退隱之後和妻子先後養育了六個孩子,但是因為自己心中的陰影,卻是禁止孩子們再去觸碰和棋有關的任何事物,哪怕是會產生聯想的都不行。家中不許有黑白色,甚至連孩童都會玩耍的彈子也不能觸碰。」
鹿明明說到這裏時,深深地嘆了口氣。
劉睿影能聽出這其中的無奈與悲哀。
不知是誰曾說過人定勝天。
但事實上這天哪怕只打個噴嚏,都不知會讓多少人殞命於須彌之間。
雖說凡事皆留有一線生機,可古往今來能抓住的卻是又有幾人?
鹿明明貴為七品黃羅月,文道七聖手之一,想當年定也是萬千榮耀加身,慷慨激昂的絕倫之輩。
再看看如今,蓬頭垢面,粗布爛衫。
長年打鐵之下卻是一雙眼總是被熏得通紅,挺拔健壯的脊背也略微有些彎曲。
雖說物質與外貌並不能說明什麼,尤其是很多自命清高不凡的讀書人往往還求之不得這般山野感十足的閒雲生活。
仿佛都覺得這握筆捧卷的手,若是不沾沾泥土的腥氣,他就會有點虧欠似的。
但是,鹿明明起碼會打鐵,而且還打的很好。
很多人只是東施效顰般的一窩蜂撲上去做做這,乾乾那。
去種地的,草比豆苗長得還高,最後餓死。
要栽樹的,看着滿園的果子卻一個都夠不着,最後也餓死。
更有情趣的,卻是只種了花。
不過最後若是能口含花瓣,死於一陣香風之下,倒也算得上是風流儒雅,卻是要比前面兩人都更顯格調。
活着比,死了也比。
何處才是個盡頭?
怕是連狄樓主都說不清……畢竟他自己不也和南邊兒通今閣中的那位明里暗裏的較勁不知多少年多少次了!
什麼文無第一?
說着話的人便是這文道的千古第一罪人。
一看就是自己想當第一卻沒當上,於是就擺出這麼一副看似公允的嘴臉……那可不就是讓後代學文之人互相掐架,不死不休?
當了第一的甭管他心頭是多驕傲,都得哈着腰裝出一副虛幻若谷的樣子。
沒當第一的在下面看着,也不見得有多崇拜多尊重,吐口唾沫道一句「文無第一,神氣什麼?」便瞬間把他人嘔心瀝血的佳作一棒子打死。
這般繞來繞去,雖是個死循環,但說到底還是比棋道要溫和得多。畢竟是雙方的面子都保住了,誰也不至於太過於難堪。
「所以後來,他便讓自己的六個兒子全都去學了文。每日之乎者也的搖頭晃腦,看着倒也是別有一般滋味。但這啟蒙興趣倒是能培養不假,可是骨子裏的血脈他卻是無論如何更改不了的……終於一日,六個兒子下了學後卻是遲了小半個時辰方才歸家。被父親一頓訊問之後,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幾枚黑白子……」
鹿明明接着說道。
他也打包好了自己的東西,卻是往肩上一抗,徒步跟在劉睿影等人的馬旁。
那「五福生」看到四人已然動身,當即也重新上馬,竟是頭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
他們本就看不起劉睿影,對歐家也不會放在心上。
和鹿明明雖然有舊,但除了冷嘲熱諷以外,卻也是分道揚鑣久矣……無甚交心可談。
「這老父親一看,千防萬防,卻也沒法兒誅心啊……覺得這就是天命使然,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畢生所學傾囊傳授。沒想到這六個兒子在棋道上的天分卻是要高於他甚多。沒幾年,六人均已躋身棋道巔峰行列。」
鹿明明說道這裏時便停了下來,看了看前面的黑白五人眾,壓低了語調,很是深沉的說道
「我不知道後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從那以後他們的大哥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且自那往後的對弈中,這五人不論猜先的結果如何,卻都是一定要要執白子,而且是只用自己的白子……」
鹿明明說完也是鬆了一口氣。
「所以……那白子……」
劉睿影欲言又止,有些話他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白子是我大哥之骨,棋盤的邊襯也是。」
黑白五人眾的末端之人,突然轉過頭來說道。
這卻是和劉睿影心中所猜一模一樣。
「敢問五位尊姓大名?」
劉睿影拱手行了個禮,問道。
這五人雖然對他並不友好,但是誰又能料到這背後卻有着如此攝人心魄的過往?
手足手足,缺一便殘……
兒時六兄弟,大後六房人。
本是一條大路六人走,一桌宴席六雙筷。
中途卻有一人突然掉頭離席,豈不是讓省下的五人茫然萬分?
凝視太陽時,任誰都會感覺到它發出的光和熱浪。
看到果園田地時,也都能想像出他們為了秋季成熟而綻放的努力。
旁人看來,六兄弟少了一人卻是還有五人,不痛不癢。
但相對於剩下的五人而言,卻是最前端的一條滔滔不絕,奔騰的河流就如此斷裂乾涸了。
這種感情並不深刻,但卻是極其的真事而又無限延伸着……
每日拿捏着至親之骨,落子時又該是何種悲痛?
如此複雜的堅持或絕望,仇恨或謊言,寬容或原諒,希望或悲壯,都不是那一抹能夠融化堅冰的暖意,卻又都是讓他們不再眷戀這人間的原因。
劉睿影見過不少這樣的大悲痛者。
他們通常都用些別物來麻痹離了自己……要麼貪財,要麼紅色,要麼戀賭,要麼嗜酒。
像這五人一般,能如此坦然面對,且又朗聲說出之人,卻真是鳳毛麟角……
只此一點,便是與當世豪傑作比也能不落於下風!
「兩分,彎三,方四,刀五,花六!」
只見這黑白人指着自己的兄弟們說了一圈,最後才指了指自己說道。
「五福生」,二到六。
竟然全都是以棋道行話取名。
「兩分」為定式。
大體安定,利益均等,無功無過,倒也像是這領頭二哥的角色。
其餘的四人,盡皆屬「眼」,都是對方不可落子的禁忌所在。
彎狀,方形,刀樣,花態,各有專攻所長。
「前方離博古樓還有多遠的路?」
劉睿影問道。
眾人已經到了景平鎮的另一出入口。
「過了這片平原就到了。」
鹿明明指了指前方說道。
「這片平原可有名字?」
劉睿影問道。
後方峽口外的古戰場,因為殺傷太多,人們認為有傷天和,自始至終都讓它那般荒蕪着。
但眼前這處平原,卻是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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