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陳安之來說,這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燃字閣 www.ranzige.com
他默然片刻,直直看着眼前的好友,半響沒有說出一個字。
對他而言,徐明朗深得皇帝信任,是皇帝頭號心腹,一手幫助皇帝成就了眼前的權力格局。正是對方挑起了文武之爭與世家內部之爭,默許年年擴充科舉取士的規模,縱容寒門勢力日盛一日。
對皇帝來說,徐明朗功莫大焉,地位理應是鐵打的。之前徐明朗帶着門第誣陷趙氏失手,當時很多人都以為徐明朗會沉寂下去,結果徐明朗聖眷不衰。也是從那時起,很多人都認為這位帝師的地位不可能被撼動。
但是現在,有人卻告訴陳安之,徐明朗的末日到了。
如果說話的是別人,陳安之必然會極為不屑,但此時開口的卻是趙寧。
自打趙寧出仕,所謀之事還沒有不成功的。朝野軍民都沒有發現的北胡細作,是趙寧突然連根拔起,這兩年來,將隴右軍打得潰不成軍的天元軍,曾經被趙寧跟雁門軍在鳳鳴山揍得滿地找牙。
乾符七年冬,天元軍擊蔥嶺以西,皇帝下令隴右軍出擊,結果卻被天元軍在山口殺得大敗,損兵折將數萬。而後,隴右軍重振旗鼓再戰,仍是不能取勝。
乾符八年,西域多個臣服大齊的小國反叛,在各地進攻隴右軍,而隴右軍不能制,西域局勢陡然糜爛。是年五月,皇帝設立隴右團練使,招募、訓練新軍,並令其趕赴西域前線作戰,鎮壓叛亂邦國。
從那之後,隴右軍與團練使的新軍,便在西域廣袤地域上,跟各國叛軍鏖戰,經年不休,雖然王師打了不少勝仗,但始終不曾徹底消滅叛軍。
前些時間,朝廷傳出風聲,皇帝因為不滿西域戰況,打算升隴右團練使為節度使,統領所有西域大軍,凝聚隴右一應民力財力,確保解決西域戰事。
若是此事確鑿,那大齊隴右軍的軍旗就會消失。
時至今日,雖然天元太子蒙赤打死不認,但明眼人都知道,西域那些小國之所以敢於背叛大齊,還有跟王師鏖戰多時的軍力,是有天元軍在背後支持。
事到如今,誰還敢說乾符七年的北境之戰,趙氏跟雁門軍是作戰不利?誰還敢批評雁門軍當時損失過重,雖勝猶敗?
十二萬隴右軍,現在被打得只剩三四成,要不是魏氏湧現了一批以魏無羨為代表的精悍將領,近來頗有勝績,隴右軍的建制只怕都已被隴右團練使的新軍,給完全取代了!
要知道,眼下在西域的新軍,可是已經多達十萬,是隴右軍的兩倍!
前段時間,陳安之專門收集過鳳鳴山之戰的資料,對戰況了解得分外詳細,趙寧種種卓越的表現,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也是從那時起,他才意識到,那個打小跟他混跡市井的紈絝好友,究竟有着怎樣的才能。
現在趙寧說徐明朗的末日到了,那這件事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哪怕陳安之一時無法理解,他也只是苦惱自己為何不能理解,而不是質疑趙寧這番論斷的準確性。
沉默半響後,陳安之道:「你打算怎麼扳倒徐明朗?趙氏現在的處境可不怎麼好。與徐明朗的宰相之位相比,我其實覺得大都督的地位才更加危險。」
這兩年西域不靖,東北也不安寧。
魏氏跟隴右軍在戰爭中表現不佳時,孫氏跟山海軍可沒少譏諷對方,甚至連大都督趙玄極都捎帶上了,說對方都督天下兵馬不力。
可就在去年,東北的女真部,忽然之間也像是發了瘋,竟然沒來由的在秋日襲擾、劫掠東北州縣,對方突破長城防線,殺入了關內,山海軍才反應過來。
而後,山海軍雖然將對方趕了出去,但卻在追擊的途中,被對方殺了一個回馬槍,野戰大敗,折損不小。
之後孫氏跟山海軍惱羞成怒,發大軍征討女真部,竟然跟對方打了個平手,誰也沒佔到便宜。倒是山海軍過於深入,糧道給女真部襲擊了,最後沒了軍糧,只能狼狽退回。
到了今日,朝廷在山海關設立防禦使之職,同樣是招募、編練新軍。
在此之前,朝廷官府也好,文人騷客也罷,都在鼓吹大齊的巔峰盛世是如何如何強,結果這兩年一打,軍隊首先暴露出戰力低下,跟開朝立國時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真相。
而當邊軍折損連連時,府兵兵源竟也無法得到保證,損失無法及時有效的彌補,朝臣都在指摘大都督趙玄極,說他沒有統率好天下兵事,瀆職嚴重。團練使、防禦使的新軍趁勢而起,有了遍地開花的勢頭,也都不歸大都督統轄。
「大都督府雖然督天下兵馬事,但其實並不過問兵源糧秣這些事,那是兵部的職責。大都督只是戰時負責調兵遣將,作戰略戰術部署,協調各方而已,所謂統率天下兵馬,在平日就是個說法。」
趙寧知道陳安之這個詩書傳家的門第子弟,對將門軍事缺乏了解,就簡單解釋了一句,「朝臣詰難大都督,只是拿大都督作靶子,掩蓋府兵制被土地兼併破壞的實情。趙氏就算因之受到一些影響,也終究是有限。」
說到這,趙寧頓了頓,「另外,要扳倒徐明朗的,並不是我趙氏,而是世家大族這個整體。」
「整體?」陳安之再受震動,「包括跟徐氏關係不錯的那些世家?」
「到了今日,哪還有什麼跟徐氏關係不錯的世家?徐明朗早已成了眾矢之的。」
趙寧哂笑一聲,「隴右軍、山海軍戰事不利之時,魏氏、韓式、孫氏、石氏的族人、官員,可是沒少被帶進推事院。
「隴右、山海關的新軍之所以能沒受太大阻礙的成勢,將門世家作戰不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就是因為將門自顧不暇,無力反抗朝廷的安排?」
陳安之沉默下來。
推事院掌握實權的是唐興、周俊臣,但名義上的領頭人卻是徐明朗,推事院能這麼橫行無忌,雖說暗中是皇帝支持,但明面上是借了宰相的權威。
推事院有多招人恨,徐明朗就有多招人厭。
「這個一手挑起文武之爭,又無法真的戰勝將門,還讓門第勢力衰落,令門第內部分裂,讓世家在被寒門侵奪無數利益時,無法抱成團發揮自身力量的始作俑者,現在是真正的過街老鼠。」
說到這裏,趙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推事院這兩年做得太過火了,世家大族都已忍無可忍,我這次回來,就是給推事院和徐明朗送行!」
......
崇文殿。
皇帝宋治看完手中的摺子,滿意地笑出了聲。
「陛下何事如此高興,可否跟臣妾說說?」在旁邊的小案桌後,批閱其它奏摺的趙玉潔,聞聲轉過頭來。宋治能笑出聲,就是非常高興,想要分享這份喜悅,她自然得識情知趣的配合。
「史祿山親率三千新練精騎,在遼東襲擊女真部得手,斬首兩千級,算是又給朕爭了口氣。」宋治笑容不減。
史祿山,山海關防禦使,現在對方麾下的流民軍隊,人數已經超過四萬,跟雁門關的安思明相差不大。
與安思明之前在戰場上沒立下啥功勳的情況不同,史祿山最近幾個月以戰代練,取得了不錯的成果,在山海關的地位與影響力已經非常穩固。
趙玉潔眨了眨無辜純真的雙眼,「史將軍驍勇善戰,這半年來屢有勝績,為何陛下獨獨這回如此高興?」
宋治哈哈大笑,遙遙點了點趙玉潔的鼻尖,「就知道瞞不過你這玲瓏性子,史祿山大勝的時候,孫氏出關的軍隊,剛好被女真精騎擊敗,折損逾千。」
趙玉潔作恍然大悟狀,隨即作不忿狀:「這些將門世家,委實太過無能了,讓他們戍守邊關國門,實在是不再妥當!」
這話讓宋治眼中笑意更甚。
趙玉潔知道,她的話說到了宋治的心坎里。
別人不知,她可是很清楚,女真部去年根本就沒主動襲擾邊地,戰端是宋治暗示山海軍挑起的!
當時興奮不已的孫氏、石氏兩門,還歡天喜地的以為有軍功可立,哪能想到,如今會被史祿山取代了那麼多份量?
若無戰爭,軍中寒門勢力如何能夠抬頭,新軍怎麼能有如此迅速的發展?
鳳鳴山之戰後,宋治一方面意識到,北胡頗有戰力,想要打壓一下,免得他們繼續變強;另一方面,宋治也覺得將門邊軍,戰力有所下降,這便有了以戰代練的心思。
於是,在得知天元軍西征的時候,他果斷下令隴右軍出擊。
隴右軍敗得那麼慘,是宋治沒想到的,他既高興終於有了大舉削弱將門世家,收攏軍中權力的機會,又覺得北胡過於強大,而邊軍戰力太過弱小。
在往西域不停派遣新軍,跟天元軍作戰時,宋治主動挑起跟女真部的戰爭,謀求的,就是用戰爭的方式,讓新軍迅速獲得成長,形成真正的護國戰力,同時侵奪孫氏、石氏等將門的兵權!
這個時候,皇帝當然不會去想,將門世家之所以連戰連敗,被新軍比了下去,是因為土地兼併過於嚴重,府兵制遭受慘烈破壞,軍中府兵大多家境不好,兵甲不修,且多年沒有得到輪替,士無戰心。
縱容天下土地兼併,扶持寒門地主打壓世家大族,是宋治的策略。
那麼大齊經過一百多年的土地兼併,在均田制被大面積破壞的情況下,出現軍中府兵難以為繼的局面,導致將門世家在戰爭中表現不堪,被寒門將領的新軍壓得抬不起頭的結果,難道就不是大齊歷代先帝對宋治的的「遺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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