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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吃了幾口飯,錢錚就放下碗筷,嘆道:「淵兒看似沉穩,實則喜好弄險,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陸氏正盯着最近有些厭食的女兒,隨口道:「據說朝中科道言官還在彈劾淵兒?」
「軍報入京,彈劾愈烈。」錢錚哼了聲,「儘是無事生非!」
陸氏也放下碗筷,「都南下兩年半了,也該回京了吧……那些科道言官幹嘛揪着淵兒不放!」
錢錚腮幫子動了動但沒吭聲,什麼科道言官非要揪着錢淵,明明是錢淵揪着那些科道言官,就連徐渭都上去踹了腳……用徐渭的話說,這叫拉仇恨。
錢淵發了會兒呆,看着僕婦、丫鬟撤下飯菜,突然起身道:「應讓淵兒儘快回京,兩浙、蘇松倭患已息,大嫂如若不肯上京也能回松江,正好淵兒托人在青浦置地,約莫四百畝良田。」
「也不知道嫂嫂為何不願上京……」陸氏嘀咕了聲,看丈夫往外走,「你去隨園?」
京中將這棟宅子稱為隨園,但實際上,隨園只是這棟宅子的一部分而已。
「去看看博茂,這段日子他一直在隨園養傷。」錢錚胡亂應了句就出了門。
錢錚出入隨園的次數並不多……雖然隨園士子正式成為一股政治勢力後,外界也將其視為隨園一員。
原因也很簡單,錢錚是個不太拉的下臉的,畢竟他是錢淵的長輩,但錢淵離京前,將隨園託付給了徐渭。
錢淵不在京,徐渭才是隨園的主心骨。
走到隨園門口,錢錚抬頭看了眼拱門上的「隨園」二字,原本這兩字是張居正所題,那位坐冷板凳坐的屁股都生了繭子,在成了徐階東床快婿後,先是入詹事府為右春坊右渝德,最近又傳出消息可能會兼任國子監司業。
錢淵和張居正雖然沒正式撕破臉,但已然決裂,嘉靖三十五年錢淵短暫回京,請高拱重題「隨園」二字製成匾額。
真能折騰啊……錢錚嘆息着往裏走,看到側屋裏燈火通明,有人影閃動,不禁有點難堪,畢竟是侄兒好友,又在隨園養傷,都五六天了,自己都沒過來看一眼。
自從那場轟動京城的六科大混戰之後,冼烔和陸一鵬一直留在隨園,前者聲稱是在養傷,後者聲稱要照顧冼烔……
隨園士子中,年齡最小的是冼烔,其次是錢淵,再次就是陸一鵬,不然這兩人也不會被選入以年輕官員為主的都察院和六科。
走到門邊,錢錚準備咳嗽兩聲,突然聽到裏面冼烔用尖銳的腔調大喝一聲,「胡!」
「全字牌,碰碰胡,拿算盤來……終於輪到小弟用算盤算番了!」
錢錚手都攥成拳頭了,身子一晃,不得不扶一把牆壁才站穩……依稀記得當年會試之前,自己來隨園……以為他們鑽研時文,不料卻是半邊院子搓麻,半邊院子烤全羊!
裏面孫鋌不爽的看着冼烔眉飛色舞的算番,「你養傷也差不多了吧,都胖了一圈了!」
陸一鵬立即反駁道:「誰說的?那點流了血,得好好補補。」
「就幾滴鼻血而已!」陳有年哼了聲,「再說了,子京你又沒受傷!」
陸一鵬嘿嘿笑道:「博茂年幼,又沒成親,身為兄長,自然要照顧一二。」
外面的錢錚除了冼烔和孫鋌,沒認出另兩個聲音,但這時候,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響起。
「他們是怕回了都察院、六科被揍呢!」徐渭冷笑道:「放心吧,那幫人沒這膽子!」
「為什麼?」
「因為今日送入京的那份軍報?」開口的是兵部主事吳兌。
「不錯,也不僅如此,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徐渭解釋道:「我也是今日才從陛下那得知詳情的……呃,東南應該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
「還記得嘉靖三十四年,百餘真倭從嘉興府殺入杭州府,再從嚴州府西進徽州府……」
「當然!」一直沒出聲的孫鑨接口道:「展才為護文長而被倭寇擄走,文長疾奔杭州入幕胡汝貞幕府,借得數百狼兵,一路追擊……」
錢淵和徐渭生死之交的交情是隨園產生強大凝聚力的一大關鍵,所以這件事諸人都非常清楚。
錢淵被擄,徐渭千里追擊以至於抱病參加鄉試,重病將死之際,錢淵裹挾錦衣南下探視,一席毒言……將一隻腳都進了鬼門關的徐渭拉回了陽間。
徐渭嘆了口氣,將十三家海商雇百餘真倭繞行襲南京的事一一說明,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外間的錢錚也聽的倒吸一口涼氣……他是從頭到尾跟着追軍行動的,居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隱秘三年,一朝出手,盡殺來襲者,壘成京觀,抄家滅族……」徐渭笑道:「今日黃昏前,我已然放了消息出去,或許彈劾展才的摺子明日還有,但誰看不清楚……展才挖了個坑讓那些海商跳下去?」
孫鑨對聽得懵懵懂懂的冼烔解釋道:「這等謀劃,這等辣手,何人不忌憚三分?」
徐渭補充道:「再說了,展才那是連岳父都敢打的,他如若出手……可不會只像我一樣只踹兩腳!」
屋內眾人鬨笑起來,自從錢淵娶了小七過門,毆打岳父……好吧,「岳父」這個詞已經成了徐璠專用詞彙了。
徐渭頓了頓又說:「科道言官中……也頗有些複雜,好些人背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難免的。」孫鋌徑直道:「父親曾經提到過,朝中諸部,就屬都察院、六科最為駁雜。」
「這次彈劾隨園的……」陳有年插嘴道:「回頭得理出一份來……對了,錢叔父正是通政使嘛。」
「不用麻煩了!」錢錚面無表情的甩袖進門,目光掃了掃眾人,「已然理出來了。」
「錢叔。」
「剛聲公。」
「剛聲公。」
諸人紛紛起身行禮,冼烔還特地往邊上讓了讓,讓自己離麻將桌遠一點……
「算番算清了?」錢錚盯着冼烔,「看來傷勢已然痊癒了。」
冼烔乾笑着又往後縮了縮。
「如今不僅京中,天下皆遍傳隨園眾傑之名,卻窩在屋子裏搓麻嬉戲!」
錢錚資歷深,輩分又長一輩,訓斥的話……眾人也只能乖乖聽着。
侄兒這些好友,的確都是人中之傑,但似乎也算得上狐朋狗友……錢錚只覺得心累,搖頭道:「五日內,彈劾摺子共計七十三封,五十八名科道言官……嘖嘖,自楊升庵被貶滇南以來,朝中再無這般動靜。」
徐渭拱手問道:「其中言辭激烈者幾人?不痛不癢者幾人?彈劾展才者幾人?」
「彈劾展才違背祖制開海禁通商者幾人?」孫鑨接口道:「這是關鍵。」
「彈劾隨園者幾人?」吳兌補充道:「畢竟那日大打出手,多有科道言官不忿而上書彈劾。」
錢錚點點頭,緩緩道:「彈劾展才者大都言辭激烈,彈劾其違背祖制者二十六人,共計三十三封奏摺,彈劾隨園士子斯文掃地大打出手者十六人,共計二十一封奏摺,余者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不痛不癢。」
徐渭在心裏琢磨了會兒,笑道:「還請世叔稍後寫一份名單。」
「做甚?」
徐渭忍笑道:「展才自嘉靖三十二年名聲鵲起,言辭犀利,長於軍略,心思縝密……但侯濤山一戰後,世人皆知其睚眥必報,備下這份名單,以備不時之需。」
這當然是個笑話,錢淵睚眥必報的名聲早就有之,徐渭是打算從這份名單入手做些預備。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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