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自打去年女兒被退婚的時候起,就對那瞎了眼的齊家一家子都憋着一口惡氣,這口惡氣憋得久了,不但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反而暗暗發酵着,她一直還是惦記着。如今一下子甩出來扔到齊家這可惡的小子身上去了,大太太頓時覺得簡直就是大熱天吃了冰碗子,從頭到腳都身心舒暢起來,嘴角也不由得止不住的往上翹。
楊亭是一點不知道外頭她這一向內里腹黑外表端莊的娘也有這等意氣用事的時候的,她見了大太太笑盈盈的進來,忙招手道:「娘,過來這邊,我在菩薩前頭這裏給你留了位置呢!看我多聰明,趕緊誇我兩句!」
大太太看着楊亭一副求表揚的樣子,便不由得笑道:「這孩子,都是要當娘的人了,還是這等跳脫的性子,一點不穩重。」楊亭自那什麼離魂症後,人人都覺得她的性子比起從前那規規矩矩的樣子倒退了不少。不過楊亭小時候也是被大老爺當着男孩兒教養了好幾年的,這時候的楊亭倒是讓大太太覺得隱約有着她年幼時候的影子,因而也未曾起過疑心。等到相處時日一久,不止是大太太,連着眾人都是覺得這樣性子的楊亭更好些,忘了那段被擄去的日子,對她而言絕對是件好事。
老太太便也笑道:「亭兒也就是十八歲剛過而已,可不就是個半大孩子?再長些年紀,也就穩重了,到那時候,老大媳婦你想看她跳脫也看不得了!」
「老太太說的是啊,」二太太也感慨道,「亭兒那會子還是個寫大字就笑,拿繡花針就哭的小娃兒呢,一晃眼也就十八了,再過個三五年就是個正正經經的大人了。」
楊亭萬沒有想到自己小時候居然是這樣的,忙忙的一扯身旁二太太的衣袖撒嬌道:「那都是從前不懂事時候的事兒了,二太太且饒了亭兒,別在菩薩面前翻亭兒的老底,好歹給亭兒留點兒面子啊!」
眾人都又被楊亭逗笑了,說說笑笑間在這觀音菩薩前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錢。
老太太便道:「咱們在這兒用了午飯再回去罷,這兒的齋飯也是挺好的,亭兒跟着多吃些,也算是為她和孩子多沾些菩薩的福氣。」
大太太笑道:「老太太這主意好,就是這樣罷。」又回頭看看楊亭搖頭道:「我和二弟妹自是跟着老太太去虛空大師那兒聽講佛經的,亭兒這個沒定性的,必定坐不住的,還是你們多幾個陪着她在這廟裏閒逛一會子吧。只是莫要往後山碑林去,她雙身子的人,還是避忌些仙逝的大師們為好。」
丫環婆子們都齊齊應了,大太太二太太便只帶了個貼身大丫鬟跟着老太太往後頭虛空大師講經的禪堂去了。
楊亭離了幾位長輩,雖然在丫環婆子們的圍繞下不能像脫韁野馬般自由自在,卻也是覺得鬆快多了。除卻後山碑林,眾人自然是隨着楊亭閒逛的,楊亭便走走歇歇的在這寺廟裏頭走動起來。
這遠山寺佔地頗大,到處都是樹影森森,陽光透過樹上枝葉漏下的光影斑駁就像是一幅幅連續而抽象的畫,楊亭走累了便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研究了好久,都懶得起身再動彈了。玲瓏看楊亭坐久了,硬是和珍珠一道上前將她拉起來:「姑娘要歇腳,咱們回去前頭禪堂裏頭歇去,這裏雖涼快,卻是個石頭凳子,坐久了也涼,對姑娘的身子總沒益處。」
楊亭拗不過玲瓏,只得順着她們的力氣起身,對着她笑道:「果真是喜鵲教出來的,跟你那師傅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以後你也不用抬喜鵲出來了,你自己就公然又是一個喜鵲了!算是你姑娘我怕你了!」
玲瓏卻是作勢啐道:「看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應該是我來說,算是我怕了姑娘才是!」
珍珠便和着眾人嘻嘻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正歡之際卻忽然噤了聲,只定定的往楊亭身後的方向看了去。
眾人都覺着不大對,齊齊的順着珍珠的視線方向望了去,卻是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這庭院那一端的月亮門裏頭。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才遭大太太冷嘲熱諷了一頓的齊三公子齊煥——楊亭那個倒霉催的前未婚夫。此時他正站在那兒不動彈,似是想透過丫環婆子們的重重包圍去看仔細裏頭站着的楊亭。
楊亭不知道這個白着一張臉看她的青年公子是誰,但是婆子們裏頭有跟着大太太出過門的兩三個,一眼就認出來是齊煥,便忙不迭的齊齊站在楊亭前頭擋住了齊煥的視線。
其他丫環婆子們看她們這樣,便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了,也圍緊了楊亭,簇擁着楊亭就走。楊亭不解其意,有個知道內情的余婆子便低聲給她解釋道:「大姑娘,咱們還是回禪堂的好,這人從前是親戚,而今卻不是了——他是大太太娘家的遠房親戚齊家的三少爺。」
楊亭一邊隨着大隊伍走着,一邊在記憶中搜索着,直走到拐彎處才想起來,這什麼齊家三少爺不就是那個不厚道的前定親對象麼?楊亭下意識的趁人不備,迅速回頭張望了一眼,果然,那位齊家公子還站在原地看她這邊呢。
齊煥目送着楊亭那一群人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無聲而哀傷的嘆了口氣,那個原本應該是他妻子的女人,而今已經嫁人並懷孕了,她臉上的笑意真實而溫暖,放在微微隆起來的小腹上的手也全然是保護安慰的狀態,想來這婚姻這孩子,帶給她的都是滿滿的幸福感。就只是這樣遠遠的看看,他也知道,這是個溫和如水的女子——連着對待下人們都是態度和緩的人,生活中必定也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對比之下,頂着齊家三少夫人名字的他如今的妻子,那位被寵壞了的陳小姐……齊煥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齊大非偶並不是一句空話,下嫁的妻子怎麼可能會是溫柔可人的菟絲子?而今他的婚姻生活就是一場一地雞毛的混亂,若是當初父親沒有去退婚……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吃,也從來沒有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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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煥的糾結,楊亭是不會知道的,而且大太太也認為,這是楊府上下都不需要知道的,不過若是齊家這小子倒了大霉,她倒是不介意來個全府新出爐的流通笑話。
此時大太太最近關心和忙碌的事兒,簡單粗暴,直接明了,那就是震懾後院——大老爺喜歡流連在百花齊放的後院,大太太是沒所謂的,反正這些年來也沒見着有半個蛋出現過,由着她們那群不成氣候的女人鬧去就是了,她才不去理會,只穩坐釣魚台看戲就是了。
只是現如今跟從前不同了些,自從這楊府裏頭三大巨頭決定保楊亭,並且以楊亭肚子那個所謂「遺腹子」為後嗣之後,後院裏頭倒是不知不覺間風向就變了。
先是有人私底下嘀嘀咕咕的說楊亭這孩子畢竟算外孫,不是生出來後跟着姓楊就能改變的;而後還有人給楊原吹枕頭風,說他還沒滿五十,多在後院裏頭泡着說不準還能老樹開花來個老來子什麼的;然後還有「貼心」的人,打鐵趁熱的把自家的什麼姐妹表姐妹外甥女侄女兒之流的一股腦的帶進來後院裏,有事沒事就都在楊原跟前晃蕩,大有讓這些外頭來的女子貼上去和楊原弄個孩子出來和楊亭這獨生女分庭抗禮才罷休的意思。
大太太對這種風氣警惕得很,花了大力氣去壓制,倒是這幾個月內也算沒出什麼大亂子。只是有時候大老爺楊原實在是個豬隊友,大太太縱然是嚴防死守,也抵不住他的色心不死,終究還是被那吳姨娘的什麼表侄女爬上床撲倒了。
事已至此,大太太也無可奈何,只得暗地裏罵了幾句不正經的騷蹄子也就罷了,最後還是摸着鼻子將這個鄉下屠夫家庭出身的新任江姨娘納了進門。
彼時楊亭已近臨盆,身子笨重,為了安全起見,老太太特地將她放在自己院子裏,眼珠子不錯的守着她,一概零碎事兒不得入她的耳朵。因而等她知道自己老爹又多了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新任小姨娘的時候,這事兒也過去好些天了。
這事本是大太太和老太太商議着做冬裝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的,在老太太面前,楊亭詫異之餘又不好多問,只得含含糊糊的和大太太說了兩句以示安慰。
等得楊亭告退了回去休息的時候,老太太不由得便說了大太太兩句:「老大媳婦,你也是做事不仔細了,亭兒而今都已經是隨時能進產房的身子了,此時最忌心情波動的,你這一說漏了她爹這新增房裏人的事,豈不是讓亭兒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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