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的雙腿就像灌了鉛,挪不動半步。
那個男人仍微笑着看向我。如果不知道其底細,他看起來倒有幾分親切。
但他那熟悉的聲音,激活了我一段不愉快的記憶!
是的,就在滿月慶典的月鈴鎮上。
夜晚的酒吧街頭,清晨的墓園門口,那個蓬頭垢面的邋遢男人,瘋瘋癲癲的聖明邪教徒,如今就在面前。
身邊的蕾雅可能發現了我的異常,輕喊一聲:「伊珂?」
「怎麼了?你認識這位先生嗎?」她瞅了一眼椅子上的男人,再轉而看向我。
蕾雅並未對坐在長椅上的男人表現出任何反感。因為對方雖然衣着有些特殊,但儀態儀表還算正常。也許在外人看來,他就只是位普通的修道者而已。
「不認識……」我想着儘快把蕾雅帶走。雖然那個人這次沒有說出「聖明保佑」之類的話,但他實際上就是個邪教徒!
想想那些可能涉及各地恐怖事件的狂熱分子,誰知道眼前這人會不會也是個間歇性發作的瘋子?
「那重新認識一下吧。」這人說話居然變得彬彬有禮,緊接着就亮出身份:「我是國家神學院的教授,名為里克。我們在月鈴鎮上見過面的,伊珂。」
他……真的是里克!而且他的公開身份竟然還真是「教授」,就是我所見過的兩本宗教歷史及理論研究着者!
明明應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聖主教神學教授,怎麼會跟流浪於鄉下小鎮的酒鬼邪教徒是同一個人?我無法想像。
他已經記住了我的名字。
而不知情的蕾雅,大概天然對教授就有崇敬之心,還在繼續表現她的友好:「啊,國家神學院?您好,里克教授!我是蕾雅,是伊珂的同學。嘿,今天可真巧,在這兒碰到好多伊珂的熟人呢。」
「真的呢!對吧,伊珂?」蕾雅接着便看向我說:「難道這是命運的相逢嗎?啊哈。接下來還會遇到誰呢?對了,你剛剛怎麼說不認識里克教授呀……」
也許是羅特大叔,萊特他們給蕾雅造成了錯覺。但唯獨里克,可不是所謂的熟人!
「確實不認識。我們先走吧。」我對蕾雅說,想着快點先把她帶離這裏。
先前經過這條商業街時,好像都沒見過里克,或許他剛來到到這裏不久。
但他來這裏幹什麼……?
我忽然有很不好的聯想。就如在月鈴鎮時,見到他之後沒多久,又在郊外遇到恐怖死靈!
還有那造成四人遇難的礦區死靈事件。雖然不知道里克究竟與慘劇有什麼關係,但他邪教徒的暗藏身份,就讓我直覺感到危險。
雖然以前也曾想過,萬一再遇到里克,就要追問他那些讓人心慌的言論含義。但如今不可思議地重遇,我卻下意識地想逃離。
就像是不敢面對某些現實或記憶一樣。
「是啊,命運……」里克讓人不安的話音再次傳來:「就是無數可變但終局恆定的因果鏈組合。我們安心享受當下,欣然接受死亡。而我們的靈魂,終將在天堂的彼岸重生,以新的形態再臨人間。」
這,這是什麼話!
我驚訝地轉過身,又見到這個聖明教徒的微笑,卻只覺得極不舒服。
要是在黑暗世紀,恐怕他得因言而上絞刑架。幸好就如他之前所說,這個時代沒有裁罪所,憲法也保護言論自由……只要不造成嚴重的危害公眾後果。
也許對其他路人來說,不過就是些不着邊際的瘋話而已,最多讓人敬而遠之。但對我而言,極度不適的感覺之後,卻仿佛有詭異的無形力量撥開了記憶深處的某個開關,只是腦海靈光乍現後卻仍是無邊無際的空白。
「什麼……意思?」我強壓莫名湧現的懼意,盯着里克的眼睛,試圖從漆黑深淵中探索出光明的線索。
「代價……向聖潔光明的真神祈禱,獻上唯一代價,方能交換希望。」里克根本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神叨叨地自言自語一番後,才對我說:「找個地方詳聊吧。東峰路的蔓蘿咖啡館,今晚8點見面,如何?」
緊接着,他又對我笑了一下,說:「我在這個城市不會待多久。錯過的話,也許就沒有下一次再見。」
「你……」我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主動發出邀請,卻一時不知要如何反應。
「就這樣吧。那先再見了,兩位小姑娘。」里克站起身來,向我們告別後就轉身離開。他朝着北邊離去的時候,還說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多麼美好的城市。舊的命運之輪即將轉完一圈,而新的也已過半……」
待得里克走遠,我卻發覺衣角似乎被什麼勾住而動,頓時嚇了一跳。當我轉眼一看,才發現是蕾雅在扯我的衣服。
她皺着眉頭對我說:「這人……真的是國家神學院的教授?他知道剛剛自己在說什麼嗎?已升入天堂的凡人靈魂怎麼可能再臨人間……難道是末日降臨嗎?」
「我也不敢相信。」我呆呆地望向前方行人寥寥的街道,好一會後才搖搖頭說:「但教授這個身份……也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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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明明是剛剛的事,卻好像感到某種奇怪的不真實感。
太不可思議了。
之前我也懷疑過,月鈴鎮上見到的聖明教徒里克,和出版過兩本着作的國家神學院教授里克是同一個人。但如今真聽到他本人親口承認,我卻感到難以置信。
究竟經歷過什麼才墮落成這樣?真是無法想像。
但看他今天這正經模樣,如果他沒開口講那些邪說,還真猜不出其隱藏身份。
對,就憑他「國家神學院教授」的身份。也許,他還留有當年的某些身份證明?難道說,這是他得以光明正大出現在紅葉城內的底氣?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進城的?來這裏又想幹什麼……?
「是嗎?嗯……」蕾雅猶豫片刻,低聲說:「雖然不太禮貌,但我覺得……他不像是聖主教徒,倒像是……不明宗教人士之類。」
說的沒錯。但還可以更明確些。
「他很可能是個聖明教徒。對……就是被政府定性為邪教的那類組織成員。」我直截了當地對蕾雅說。
「你說什麼……!」蕾雅儘量壓低着聲音,但仍相當震驚:「這是真的嗎?!太嚇人了!」
「國家神學院的教授竟然是邪教徒……這簡直就像是,大教堂的教士暗地裏信奉邪教一樣……不對,我在說些什麼……」蕾雅大概是過於驚訝,以至於有些語無倫次。但她很快就意識到言辭不當,還好這次不是在聖石大教堂。
「走吧,先離開這裏。」她冷靜過後,便催促着我趕路。
「嗯。」我應過一聲,跟着蕾雅繼續往東街廣場走去。
走過一段路後,我們彼此無話。我暗地裏看了一眼蕾雅,只見她神情冷淡地盯着前方,跟適才樂觀開朗的樣子大相徑庭,也不知她此刻正在想些什麼。
好一會後,她仍是看着前方走路,卻像是在問我一般:「你……今晚打算跟他再見面嗎?」
「這……我沒想好。」我現在感覺有點亂,還下不了決心。
這是個邪教徒,誰知道跟他見面有什麼後果?是不是乾脆跟萊特聯繫,把他抓起來更好?但是……他除了瘋瘋癲癲的言論,也沒有明確的犯罪行為吧?
就算是他出現在月鈴鎮後,發生了月鈴礦區死靈殺人案件,也沒有證據證明兩者有關聯。
里克這個人到底在邪教中扮演什麼角色?難道真的只是個信仰邪教的巡修者而已?
記得戴莎說過,對於未犯法的普通聖明教徒的處理方式,可能更多的是教育為主,事實上也無法追究法律責任。
所以,如果他至少還記得自己「國家神學院教授」的曾經身份,也許還可以跟他再聊一下,詢問他那些怪話的意思,說不定還能找出些信息。
至少他……還不至於像引爆聚能聯合總部大樓的邪教徒那樣極端吧?
要不要冒險一下呢?想到這裏,我內心裏的天平已傾向於某個方向。
「別去。」蕾雅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啊?」我仿佛被人揭穿了想法,頓時有點慌張,卻又不解地看向蕾雅。她的語氣和眼神……此刻竟然有些堅定。
「那個人一定是精神不正常。」蕾雅毫不留情地評價着里克,似乎變得相當反感這個人的言論:「什麼命運?什麼恆定的結局?真是胡說八道。我不喜歡那種神經兮兮的腔調,真令人不舒服。」
「剛剛還以為他是個有聲望的教授呢。怎麼國家神學院會有這號人物?」蕾雅一口氣說了好多話,好像不吐不快:「真後悔留下自己的名字。一想到他可能會待在雅賓旅館附近的場所,就覺得心裏極不舒服。」
我驚訝地看着蕾雅。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厭惡某個人,尤其對她來說不過是初見沒幾分鐘的陌生人。
「好像話說得重了,抱歉。」她的情緒似乎稍稍穩定了一些。只見她兩手十指交叉抬起,沉默着不知是在為誰祈禱片刻後,才接着對我說:「只是個人想法。伊珂,你可要好好考慮一下。而且,你不是剛好在這裏認識萊特先生嗎?」
嗯……我知道她的意思。
「可能還不需要求助萊特先生……現在只要無視那種人就好。」我說。
之前我也曾將里克的邪教徒身份告訴給戴莎。但除了對國家神學院那位里克教授的背景調查外,在隨後的各種案件情況分享中,她也沒提及到這個人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現在,沒有明確證據說明這個裏克跟系列邪教和死靈致死事件有什麼關係。這樣的話,就算告訴萊特,也不能隨便就把人抓起來問訊。
接下來,我們不再談論里克,繼續趕路。
又重新見到東街廣場中央的銅獅雕像。瑪希,舒亞和韋娜都已經站在花崗岩台座附近。
其中,舒亞和瑪希都在觀賞着雕塑,好像還在談論着什麼。
望着北邊商業街方向的韋娜很快就發現了我們。她遠遠地揮起手來,接着就抬手拍了一下身邊舒亞的肩膀,不知說了什麼之後,便使得舒亞和瑪希都轉過頭來看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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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們遲到了多久啊?趕緊跑起來……
「真抱歉!」蕾雅跑到微笑着的韋娜的面前,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啊,遲到20分鐘了……」
「嘿。」韋娜對蕾雅的道歉沒什麼回應,倒是轉頭對舒亞說:「怎麼樣?你輸啦。整整20分鐘呢。」
什麼情況?
「學姐,班長?」蕾雅來回看了看韋娜和舒亞:「請問你們在玩什麼遊戲?」
「不是……啊哈。」舒亞尷尬地笑過幾聲後,就不說話了。
「哦,是這樣的。」韋娜解釋:「不是約好12點在這裏會合嗎?然後呢,還差半個小時左右,舒亞就提醒了我幾百次時間,還說什麼約定就要執行,守時是美德之類……」
「那有這麼多次哎……」舒亞小聲抗議,不過他的聲音被韋娜直接忽略。
但說真的,舒亞的話沒錯啊。
「抱歉,因為在這裏湊巧遇到熟人,稍微花了點時間……」我也只好表示歉意。
「嗯,好的,沒事。」韋娜仍在笑着,好像一點都不介意我們遲到的事。她似乎更在意另外的事,看着舒亞說:「然後我就跟他打賭啊,嘿……」
呃,難道是關於我們是否會遲到的內容嗎?
「遲到是不可抗力啊,學姐……」蕾雅也開始抗議。
「我知道,女生們的赴約都有各種不可抗力啊,學弟還不信,嘿。」韋娜接着說:「然後呢,按照三檔遲到時間,要兌現不同諾言哦。現在是最高一檔20分鐘,嗯哼!」
「學弟,你要答應我做任意一件事。任意哦~~」韋娜說到這裏,還對舒亞笑了一下。
「哈哈……」舒亞只能幹笑,可憐他不知答應了韋娜什麼。
「哇,好刺激的賭約。」蕾雅不嫌事大地看向舒亞:「班長,你輸了最高一檔的?」
「對啊……」舒亞的語氣是相當鬱悶。
仔細想想,就是因為我們嚴重遲到,舒亞才會輸的啊,大小姐!
「啊,學姐。」舒亞像是想到了什麼,趕緊提醒韋娜:「不管如何,不能是傷害他人或自己的事……」
「真是的,我是那種人嘛?」韋娜一下子嘟起嘴,像在生氣一般:「被傷害了,不開心。」
「不是那個意思……哎,是我不對,說話沒注意。」舒亞乾脆認錯。
「這還差不多。」韋娜馬上又換上笑臉。
「什麼事都肯做嗎?」蕾雅也笑着參與討論:「聽起來好有趣的樣子。」
「是呀,讓他做什麼好呢!」韋娜好像在摩拳擦掌……
「比如……」蕾雅開始亂出主意:「讓班長同學套上女裝?」
「這本來就是計劃內的,怎好在這會便宜了他?」韋娜真是精明,她大概是因為已預定了話劇中的舒亞侍女角色。
「那可真要好好研究呢……」蕾雅繼續添油加醋。
「可不是?嘿嘿……」韋娜的語氣變得神秘起來。
兩個女生,就這樣達成了某種詭異同盟,好可怕。
大家都不顧及在旁邊抗議中的舒亞本人感受……嗯,我也只能給予班長同情的眼光。
……
喜歡魔女的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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