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仍未盡。
天奇幫的總舵外,人頭攢動。
在那二百餘武林高手的包圍圈中,顧其影負手而立,神態自若。
事已至此,他也明白,沈幽然怕是已經回不來了,而他自己,多半也會交代在這裏。
復仇?
已經很難了吧。
但若是能把在場的這些所謂正道拼死個百十來人,讓他們給自己九泉之下的哥哥抵命,也不失為一樁快事。
「怎麼了?都不出手,在那兒干站着」顧其影這是明知故問,所以他自己很快就自問自答道,「莫非,你們這麼多人,還怕我一人不成?」
他說得很對,就是怕。
別看這兒圍了兩百來人,但其中約有一半是來參加少年英雄會的武林新秀;這些小孩子的實力,打打天奇幫的弟子是綽綽有餘了,但若面對顧其影這樣的絕頂高手他們上去肯定就是白給。
而像雷不忌、宋芷秀這種比較強的年輕人,以及那些中小門派的高層們呢,或許是比普通的武林新秀管用些,但一樣是無法對顧其影構成太大威脅的。
也就是說,看似是有兩百人在包圍顧其影,其實真正能對其產生壓力的,只有四十來個准一流級以上的高手——基本上呢,就是各個大門派的高層,外加一個林元誠。
而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能察覺到顧其影到底有多強,他們也都知道,想要戰勝顧其影大約需要付多大的代價,所以,誰都不願意率先上前送死。
此處,就能看出這些「江湖中人」的毛病來了。
這些人,缺乏信仰、紀律和約束。
他們的確是有一定的江湖規矩,也有所謂的道義,但那並不是什麼完善的制度,甚至可以說漏洞很多。
大多數人,終究是有私心的。
今天,若是換成大朙的正規軍來圍剿顧其影,那便連一個高手都不需要,只需要幾千個聽命令的士兵,哪怕是前赴後繼地用命把顧其影的內力耗盡,也可以勝。
但江湖中人幾乎不可能組織起這樣的死亡衝鋒。
「既然諸位那麼客氣」片刻後,顧其影見沒人理自己,便又接了一句,「那我就不客氣了!」
話音落時,其神情驟然一變,那原本鎮斂於眉峰的殺意,忽已在臉上昭然若揭。
圍住他的那些人見狀,不由得紛紛後退,可這包圍圈一層層站滿了人,哪兒是那麼容易退的,即便能退,那退的速度也不如顧其影殺來的速度快。
「起!」那一瞬,只聽得一聲沉喝。
顧其影借着這喝聲發力催功,揚臂施為,其磅礴內力陡然一納,竟是將這大街街面上的一塊青石板生生從地面上掀起。
這石板,長丈余、寬數尺、重逾百斤,在顧其影的掌力推動之下,這巨物橫起而動,像是面從天而降的厚實牆壁一般,朝着一片武林高手飛壓而去。
這種攻擊,就是不講道理,暗器飛過來你躲得開,一堵牆飛過來你躲個試試?
站在那個方向的人也是沒辦法,躲不開硬接咯。
別人用內力推過來的東西,你為什麼不能用內力頂住?一個人頂不住,一群人還頂不住嗎?
於是,站在那石板攻擊範圍下的、十來個躲不開的人,紛紛抬掌運功,沒拿兵刃的直接雙掌盡出,拿着兵刃的則是騰出一手,所有人都朝着那飛來的石板全力出掌,欲抵其威。
但內功外放這個事兒吧,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還是很大的,即便同為一流高手,接近超一流的和接近准一流的,二者的內力也可能差得很遠;像顧其影這種絕頂級的內力推來的東西,憑十來個一流以下的人怎麼可能頂得住?
因此,這一擊若是砸實了,這十來個人多半要被震得內臟具碎,吐血而亡,就算是不死,身體也會被壓在石板下來個骨碎筋折。
好在,此時忽有兩道人影自包圍圈外殺入,以卓絕之輕功切入了那十來人當中,並帶頭出手迎擊。
這二人不是旁人,一個是雲釋離,一個是水寒衣。
水寒衣的身上雖然負了傷,但主要是筋骨受創,內傷並不嚴重,他用沒傷的那一臂出掌即可;而那雲釋離,單論內功更是在水寒衣之上。
有了這風雲水月中兩大高手的助力,兩旁那十多人一下子信心大增;儘管他們此刻還不知道這突然殺出的二人究竟是誰,但看這兩人的身法就明白他倆功力不俗。
人的氣勢,的確是對功法的發揮有正面作用的,在雲水二人的帶動下,周圍的那些人都看到了拼贏的希望,故而他們也都咬緊牙關迸發出了超常的潛能。
轟——
下一秒,只聽得一聲震響。
那巨大的青石板被眾人的內功一抵一滯,在短暫的僵持後,便在空中碎裂開,化為了碎石塵埃、分崩離析。
本以為躲過一劫,能稍微鬆口氣了,不料,越過那碎石的塵幕,映入眼帘的卻是另一番讓人膽寒的景象——在包圍圈的另一側,已經有大約三十人死於顧其影的掌下。
原來,方才那顧其影將石板轟出之後,根本沒再管這邊的結果,他只是用這一手暫時壓制住一側的敵人,同時返身朝着另一邊殺去。
那側的武林群豪,縱是拳飛掌動,劍快刀猛,也招架不住已經有了拼命之心的顧其影的瘋狂衝殺。
大部分人,連和顧其影過招的能力都沒有在那驚人的速度和力量面前,他們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一擊斃命,而少數可以跟顧其影對上幾招的人,在他那捨命相鬥的作戰方式前也變得不堪一擊。
顧其影是可以在很大限度上承受刀劍和拳腳攻擊的,他那用來煉蠱的軀體早已體驗過了無數非人的折磨,其體內的蠱還可以替他快速修復傷口,所以普通的外部攻擊於他而言形同虛設——只要不是那種足以打出內傷的重擊,便不會對他的行動有絲毫影響。
再加上,他已經準備好要赴死了,抱着殺一個不虧、換兩個就賺的心態在打,又豈能不強?
反觀那些圍殺者,卻是抱着獲勝後至少自己要全身而退的心理在戰,僅這點,就使得他們無法壓榨出自己在這個群體中的全部作用;而且,他們可沒有什麼特殊體質,根本承受不了顧其影的三拳兩腳,基本上只要被打實了就是重傷起步,這更是讓他們節節敗退。
「沒有二十年內功底子的自己退下!別來礙手礙腳!」見了那些武林人士的慘狀,水寒衣火都上來了,當即是暴喝出聲。
他不是江湖人,所以也不怕自己的話會得罪人。
這話是不太好聽,但也很對、很務實;事實上,大部分人都很感激他能把這句他們不便說的話給說出來。
待喝聲落定,那還剩下一百多人的包圍圈一下子鬆散了不少,因為有一多半人都退後了,剩下的也就四十來人了。
而真正的戰鬥,此刻才開始。
水寒衣和雲釋離是在場這些人中唯二的超一流高手,是此時此地武功最接近顧其影的存在,儘管他倆現在已經傷了一個,但他們的加入,依然相當於給周圍那幾十名准一流到一流的副掌門級大佬打了支強心劑。
「別被他的氣勢嚇到了,他有內傷,現在是在強催着身體和內功在拼命呢。」見自己的話管用,水寒衣立馬又高聲接道,「大家分列四方,結陣以待,只要不被他的突襲亂了陣勢,就沒什麼好怕的!」
水寒衣這是把顧其影給看破了——他也理應看破的。
剛才,他和顧其影過完招逃跑後,又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中掌時的情形,很快他就意識到顧其影在和自己動手前就已經受內傷了,要不然那一掌下來,自己不會只是氣息紊亂,至少也得吐血才是。
當然了,水寒衣不可能推理出顧其影是被孫亦諧的賤氣所傷,他只知道,現在的顧其影並不在巔峰狀態,其內功運行上定是有所滯納,從而導致他的掌力也生澀不少。
「你這朝廷的走狗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卻不依不饒今天我就先殺你!」顧其影這時也是動了真火,一扭頭就衝上來要跟水寒衣拼了。
這一霎,雲釋離上前,擋在了同袍身前。
只見其雙臂鵬舉,勢若流雲,引周身無形氣陣,力推而出。
雲釋離使的功夫,名為——幻雲刀,乃一門「絕世武學」。
其式以掌而發,但卻不是掌法,是刀法。
一雙掌,即一副刀,招若雲無跡,式比幻成形。
像這種極為高深的武功,資質低的人別說掌握了,連入門都難;而且這門功夫一定要等使用者有了足夠的內力支持才能發揮出威力,且隨着使用者內功修為的增加,幻雲刀的威力也會指數級上漲。
雲釋離,今年三十有五,其功力顯然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但饒是如此,憑他目前的幻雲刀力,也足夠躋身朝廷四大高手之列了,足可見這神功之威。
顧其影自也聽說過這「幻雲刀」,所以他看到雲釋離上前,也不敢托大,急忙擰身變式,單腳踏地。
停止前沖的同時,顧其影用這踏地止步的一腳,又把一塊地上的石板震了起來。
這塊石板倒沒有很大了,只是普通桌板大小,顧其影待其飛到胸前,便再催一掌,擊在那石板之上,直接將其打碎成無數碎塊,如暴雨梨花,朝前傾出。
雲釋離見狀,冷哼一聲,不慌不忙,使一招「耕雲播雨」,一雙掌刀舞出重重虛影。
轉眼間,所有的飛石都在半空化為了齏粉,就好似是撞上了某種無形的牆壁而被熔化了一般。
這般施為,即便是顧其影看了,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讚嘆那幻雲刀的玄妙,但這會兒可不是讓他感慨的時候附近那些各大派的高手們一看有人可以在正面跟顧其影抗衡了,也都蠢蠢欲動起來,瞬時又有三五人從顧其影身側和後方圍了上來,刀劍並出,殺招四起。
顧其影都懶得回頭看他們,只是憑耳功判斷了一下各個敵人的位置,隨即就縮地半步,橫掠出幾尺,用肩一頂便撞飛了一名從這個方向襲來的刀者,緊接着他再使一式「追風逐影」,指尖一點,直指另一名突襲者的肘間曲池穴。
那人也是躲閃未及,肘折劍落,索性他輕功尚可,身子在半空翻飛兩周後,倒是逃出了顧其影后招的範圍。
顧其影沒空盯着那一人追殺,他旋即便將那人掉落的劍一腳踢飛,逼退了第三名襲擊者,同時雙掌並出,分別接下了第四第五人的拳掌衝擊,並再度用掌力將那二人震退。
這幫人,雖然單拉一個出來功夫都和顧其影差得很遠,但這麼此起彼伏的襲來,確實也是不斷消耗着顧其影的內力,再加上顧其影本來就帶着內傷,漸漸的,他已露了敗相。
而就在此時,人群中,竟有一張年輕的面孔殺了出來。
想必各位也都猜到了,來者是林元誠。
方才,在水寒衣明確地說了「沒有二十年功力的退下」後,那些「少年英雄」們都很聽話地後撤了,可唯有他林元誠並沒有退出戰圈,且還目光灼灼地近距離觀摩着眼前的打鬥。
林元誠自是沒有二十年內功底子的,他甚至都沒到二十歲,但有一說一——比起很多有這分功力的人來,他顯然要更強。
嗡——
說時遲那時快!
伴隨着一聲詭異的鳴動,林元誠突然便出劍了,而且他是從顧其影的正面攻過去的。
「哼小子,找死嗎?」顧其影一看到林元誠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便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個不自量力的小輩。
他的這個想法,在林元誠來到他面前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恐懼。
因為在那個身影相錯的、極短的剎那,林元誠忽然脫離了顧其影的視線。
這種體驗顧其影至少已十年沒遇到過了。
這些年來,不管是怎樣的對手,包括今夜早些時候還跟顧其影交過手的水寒衣,也沒能做到從顧其影的眼功下完全逃離。
能不能躲開、想不想躲、還有能不能防住,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顧其影至少能知道對手是怎麼出手的,以及那招式是怎麼一回事。
但林元誠此刻使出的一招,顧其影竟是沒有看清,而待他反應過來時,他的手臂和頸側,皆已傳來了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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