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爌三人看了一眼黃克纘,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這算是認同了他的說法。
接下來四位內閣大學士便對這件事情開始進一步的商量,想要把整件事情做得完整一些,至少要提防魏忠賢的攻擊,不能夠讓他把事情搞砸了。
對於在場的四人來說,事情到了這一步,選擇的餘地已經不多了。
就像韓爌說的一樣,與其和陛下對着幹,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至於一些缺點,沒關係,自己這些人都可以避免。
西苑之中,涼亭里。
天有點熱,朱由校面無表情的靠着大理石柱子,一邊感受着些許微涼,一邊聽着陳洪為自己念題本。
正當陳洪還要繼續念下去的時候,他輕輕的抬起手,陳洪就停了下來。
朱由校輕輕地睜開眼睛,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自己猜想的果然沒錯,這些人最終還是選擇了把這項權力攬在手裏面。
其實這也比較容易猜,即便這一項權力有很多弊端,但它也是權力。內閣沒必要因為這件事情得罪自己,當然這只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是他們沒有必要和權力過不去,權力還怕多嗎?
當然,他們也覺得這項權力帶來的弊端不算什麼問題。人總是有這樣的自信。
通常情況下,看到一個人辦了一件蠢事的時候,人的第一反應就是:
如果換成是我,肯定不會這樣。
所以內閣他們現在做出這樣的決定,倒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不過朱由校心裏面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讓他們把這件事情這麼做下去。
沉吟了片刻,朱由校面色平靜的說道:「讓群臣們議一議吧。」
「是,皇爺。」陳洪連忙答應了一聲,將題本放到一邊,隨後就出去傳遞消息去了。
這件事情皇爺既然交代了下來,自然不能夠有絲毫的拖延。最關鍵的是這件事情從最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有參與。
從皇爺的辦事風格來看,這一次的事情非常得到皇爺的看重。在這樣的情況下,陳洪可不敢在自己這裏出什麼紕漏。
消息傳開之後,朝堂之上群情沸騰,無數人開始議論這件事情。
不過在這個時候,朱由校卻沒有心思和他們計較這個,他正在聽馮從吾給自己講課。
自從上一次的事情之後,馮從吾入宮講課,已經成了朱由校的慣例。
張余在一邊伺候着,周圍的桌子上擺放着點心和茶水。
馮從吾在講師座上口若懸河。
「今天講的事情是去虛浮之風,要務實。」
聽着馮從吾的話,朱由校輕輕地點了點頭,臉上全都是笑容。
等到馮從吾說完之後,朱由校笑着說道:「喝點茶水,天氣熱了。」
「臣謝陛下。」馮從吾連忙躬身說道。
說完,他很實在的端起茶水喝了一杯。說起來,講了這麼長時間,他也的確有一些口渴了。
等到馮從吾喝完水之後,朱由校這才說道:「聽到愛卿剛才講的這些,朕有一個想法,在愛卿看來,是不是一切都應該從實際出發?
「無論是做學問還是做官,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實事求是,切不可虛瞞虛報,同樣也不可有虛浮之心。」
朱由校笑着說完,抬起頭看了一眼張余,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雖然給自己講課的是馮從吾,但是這段時間朱由校基本確定了,在後面編撰這些思想的就是這個張余。
所以朱由校那句話就是說給張余聽的,相信張余也能夠聽懂自己的意思。
事實上,張余也的確聽懂了。
因為他之前宣揚朱由校說的一句話,這句話叫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那麼現在又提出了要實事求是的務實作風,看起來有些相似,實際上也的確是相輔相成的。
有了這個指導思想之後,就可以按照這個務實的思想去去官場上的浮誇之風,讓所有的官員都按照這個思想來辦事。
所以張余也明白皇帝要做什麼。
馮從吾這些日子也大概摸清楚了,微笑着說道:「陛下高瞻遠矚、學問精湛,臣實在是遠遠不如。」
朱由校看着馮從吾,輕笑着說道:「還是受到了愛卿的啟發,今日也算是大有收穫。來人,賞賜馮愛卿玉如意。」
站在朱由校身邊的陳洪連忙說道:「奴婢這就去準備。」
馮從吾連忙站起身子,躬身說道:「臣謝陛下。」
輕輕的點了點頭,朱由校面色溫和的說道:「這些日子,愛卿講課講得不錯,朕很滿意。」
「前些日子,內閣首輔大學士韓爌在朕面前保舉你做皇家書院的祭酒。韓爌和朕說,愛卿學問精深,這些年一直在教書育人,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
「原本朕還有一些遲疑,可這些日子聽愛卿的講學,朕發現韓爌沒有欺瞞朕。」
聽到朱由校說這句話,無論是馮從吾,還是張余,臉上的表情全都嚴肅了起來,心裏面也是異常的激動。
這一件事情鬧騰這麼長時間,看來今天終於是要有結果了。兩個人想不高興都不行。
他們折騰這麼久,為的不就是這一天?
朱由校掃了一眼馮從吾兩人,兩人的表現都落在了他的眼睛之中。
他笑着說道:「所以皇家書院以後就交給愛卿了,朕馬上會讓內閣擬旨。愛卿回去好好準備考試,千萬不要讓朕失望。」
「陛下放心,臣明白。」馮從吾連忙跪地謝恩,語氣激動的說道:「臣一定不讓陛下失望。」
朱由校點了點頭,笑着說道:「起來吧,出去好好做事。」
「那臣告退了。」馮從吾連忙躬身說道。
隨後他便帶着張余走了出去。
看着兩個人的背影,朱由校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臉上的表情也放鬆了下來。
將身子斜着靠在搖椅上,朱由校輕輕的舒了一口氣。
這麼長時間了,自己的佈局終於要完成了,也算是可以安安穩穩的做一些事情了。
馮從吾當上皇家書院祭酒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但是卻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一來是因為大家的關注度並不在這一件事情上。
要說開始的時候,這件事情還引起了很大的波瀾,但是放在現在卻有一些不夠用了。因為大家都被魏忠賢提出來的密奏制度給吸引了。
相比較起來,密奏制度才是大事情。
何況皇家書院祭酒的事情已經鬧騰一段時間了,大家都已經麻木了。
不要說在現在,即便是在信息爆炸的後世,這種操作也很多常見。
在事件爆發的時候採取冷處理,過一段時間,當公眾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這件事情上的時候,搞出一件更大的事情掩蓋下去。
這種操作不是什麼太高明的手段,朱由校自然能夠明白,結果發現效果還不錯。
至於內閣的四位大學士,他們其實早就猜到了:
孫承宗保舉的人選被陛下送走,跑到登萊去當巡撫了;剩下的也就是韓爌的人選比較合陛下的心意。
除此之外還有徐光啟的人選,可是大家都不覺得他的人選能夠上位。畢竟禮部尚書沈庭筠就是他們一夥的,陛下不太可能把皇家書院也交給他們。
雖然皇家書院前期讓徐光啟他們籌備,但掌權的時候不可能用他們,尤其是在有人競爭的情況下。
如果沒人競爭,陛下可能會用徐光啟他們;一旦有人競爭,陛下就不會選他們。這也是摻沙子的一種手段。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所以韓爌、黃克纘和孫承宗三人全都出手了。
現在有了這樣的結果,韓爌三人倒也不意外。
韓爌的府邸。
看了一眼張余,韓爌的臉上全都是笑容,十分滿意的說道:「這一次事情做成,馮從吾去了皇家書院,我們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全都是恩師運籌帷幄之。」張余連忙躬身說道,態度異常的謙卑。
抬起頭看了一眼張余,韓爌沒有再繼續說什麼。
因為韓爌知道,這件事情其實是張余的功勞,從頭到尾都是他在謀劃。
張余如此說,不過是給自己一個面子罷了。當然了,某種程度上也是在提醒自己,讓自己不要過河拆橋。
在這個話題上,韓爌不想多說,於是轉移話題道:「關於朝中這次的事情,你怎麼看?密奏制度可是非同小可,你有什麼想法儘管直言。」
張余想了想,沉聲說道:「恐怕事情有些難辦,恩師想要的結果恐怕不會出現。」
「你如何得知?」韓爌看着張余問道,臉上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多,但是對於張余,韓爌還算是清楚。在這一方面張余非常的有天賦,謀算也非常的積極和到位,這幾次也的確證明了他的實力。
既然張余這一次敢這麼說,那自然就是有他的依據。
「密奏制度這件事情是駱思恭他們提出來的,東廠和錦衣衛必然是勢在必得,所以肯定做了很多準備。」
「他們不可能任由老師將這項權力拿到內閣去。一旦有了這個消息之後,他們恐怕會瘋狂的攻擊幾位閣老。」
「至於理由,那肯定就是幾位閣老攬權。雖然這個理由一點也不新鮮,但卻有用。」說到這裏,張余轉頭看向韓爌,沒有再說什麼。
韓爌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原本他就隱隱有預感,現在聽張余這麼說,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當今陛下雖然登基的時間不長,但是也表現出了一些特質。
比如他不喜歡有人掌握太多的權力、喜歡制衡、喜歡用各種各樣的人,那麼就不可能讓哪個人真正的把太多的權力握在手裏面。
或許陛下原本不太在意,但有魏忠賢他們在旁邊鼓動,肯定就會在意。
「那你覺得最終的結果將會如何?」韓爌轉頭對張余問道。
「陛下不想將這項權力交給內閣,恐怕也不想交給東廠和錦衣衛,不然也不會到今時今日這個地步讓臣子們商議。」
張余臉上帶着胸有成竹的笑容說道:「所以最終的可能結果就是取中,不給內閣也不給東廠。」
「難道會給都察院?」韓爌抬起頭看着張余,直接說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是余懋衡,裏面還有東廠的崔呈秀,確實很合適。」
張余笑了笑說道:「也有可能放在刑部。」
「放在刑部?」韓爌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怎麼覺得會放在刑部呢?」
「因為內閣四位閣老之中,黃閣老最為勢弱。如果把這個權力給了刑部,那刑部必然會實力大增,同時黃閣老的地位也會上升。」
「另外就是調查案子也需要刑部來操持,或許這會成為陛下的選擇。」
韓爌輕輕的點了點頭,他居然覺得張余說的有道理。
「明天一早看看他們怎麼說。」韓爌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覺得放在都察院合適還是放在刑部合適?」
「這個恩師就不用詢問學生了。」
張余笑着說道:「自然是放在都察院最合適。在都察院,不會影響到內閣。如果真的到了刑部,恐怕會對內閣的影響比較大。」
「有見地。」韓兩笑着說道:「行了,你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如此,那學生告退。」張余笑着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張余離開之後,韓爌臉上的表情倒是沒有什麼變化。
這一次的事情對韓爌來說也不算沒有收穫,至少自己拿下了皇家書院,有的時候不能太貪心。
第二天一早,內閣值班房之中。
四個內閣大學士又聚在了一起,他們臉上的表情比較輕鬆,同時又帶着幾分凝重,看起來都有幾分矛盾。
他們一邊喝着茶水,一邊吃着點心,同時一邊開啟了談話。
韓爌看着手中的題本,遞給其他幾個人說道:「陛下讓群臣議論。現在朝堂上下議論紛紛,這些日子彈劾我們的題本可不少,說我們善政弄權,想要攬權於己身。你們應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幾個人當然也明白,於是孫承宗沉聲說道:「怕是魏忠賢在後面鼓動。」
黃克纘笑着說道:「這一點就不用說了。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如此迫切的站出來反對?看來我們這一次的確是打到他的七寸了。」
幾個人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們也認同。
畢竟魏忠賢搞出來的事情,想要為自己獨攬大權;現在卻被人摘了桃子,這恐怕要比被人反對更讓他生氣,所以他跳出來也不意外。
徐光啟目光掃過幾個人,緩緩的說道:「現在很多人跟風攻擊我們,如果這麼下去,恐怕我們會很難辦。」
只不過說這句話的時候,徐光啟的情緒有幾分複雜。
原因也非常的簡單,當初他沒少被人帶節奏,現在風水輪流轉,山不轉水轉,輪到其他三人被帶節奏了。
雖然徐光啟知道不應該幸災樂禍,畢竟自己也是內閣中的一員,但是這心裏抑制不住的興奮是怎麼回事?
其他三人也沒有去看徐光啟,他們現在沒這個心情。
「如此一來,恐怕要退一步了。」韓爌沉着臉說道。
他實在是不願意說出這句話。
一來的確是受到利益上的損傷了。
二來這件事情又沒有出乎張余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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