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平穩,龍涎草藥效正在發揮,她已經處於半夢半醒之際。
那個問題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終於,沐初輕聲問出了口:「如果有一天,我帶你離開,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你可願意?」
良久得不到她的回應,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死過去之際,忽然,她輕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幽幽響起:「阿初會有自己的家,這樣……不好……」
「若是阿初沒有家,只有你呢?」
七七哼了哼氣,不知道有沒有認真在想這個問題,好一會,才呢喃道:「那我也沒有家,只有阿初……」
心裏動容着,雖然知道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也雖然聽得出她那句「沒有家」的失落,但,夠了。
七七,再給我一點時間,如果楚玄遲能給你幸福,我不會阻止,若他註定不能和你廝守到老,我帶你離開,遠離所有陰謀詭計。
不管她想去哪,他都會陪在她身邊,若她不想走,他便站在她身後。
什麼時候只要她回頭,就能看到他,好不好,這樣好麼?
給她蓋上錦被,他轉身出了門。
門外,鐵生守在那兒,見他出門正要說話,沐初卻一擺手,徑直往樓下後院走去。
確定距離他們最近的影衛也不會聽到兩人的對話之後,鐵生才輕聲道:「少主,改道從柳州往北,會比預訂的時間多花數日,屬下怕……怕主上不高興。」
「從柳州離開後日夜趕程,還能在預訂時辰到達,無須擔憂。」沐初淡言道。
「少主,這……」就算日夜趕程,若要在預訂時辰趕到,至少得要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策馬疾行!
鐵生不怕自己吃苦,只是捨不得少主如此操勞。
五天五夜,說起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卻是萬份困難,一般人別說五天五夜,就是一天一夜也難做到。
為了七公主,少主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還有何事?」不見他說話,沐初蹙了蹙眉心,明顯開始不耐煩。
他答應了七七今夜守在她身邊,不想中途走開了,讓她醒來找不到人。
鐵生心裏不再多想,忙一斂心神,低聲道:「背後有人在調查少主的身份,這些日子兄弟們辦事,背後都會有人跟上。」
沐初沒有說話,沐家別院逃出來那夜他已經在夜修羅跟前露出破綻,調查他不過是早晚的事。
「讓大家撤出皇城,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等我消息。」秋獵之前,那批烏金劍只怕不會有任何動靜,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他的人繼續探查只會給楚玄遲機會將所有人揪出來。
不過,楚玄遲已經離開皇城,在皇城裏發號施令的人又是誰?
夜皇朝的人行事太謹慎,他只知道武鬥那日有人進了叢林救七七,卻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或許……七七知道……
念頭只是從腦海一閃而逝,便被徹底丟開了。
不能再讓她牽扯到這些事情當中,更不能給她多添半分危險,這事牽扯太廣,他冒不起這個險。
「是。」鐵生應了一聲,又道:「少主,娘娘身子不適,主上讓您完成任務後,速速回去一趟。」
沐初臉色未變,只是大掌不自覺又握了握。
她的病素來由他親手調理,這個時候不是病發的時辰,不可能「身子不適」,只怕,「他」是想讓他做些什麼。
「少主……」鐵生看不懂他這一刻在想什麼,卻也知道主上讓他回去,絕不會是讓他回去看望娘娘。
不是看不出少主的無奈和悲涼,卻只是不知道可以為他做什麼?更重要的是,他是主上的人,少主從未相信過他。
「還有事?」只一瞬,沐初已經將所有不該流露的情緒深藏心底,看着鐵生時,目光異常淡漠平靜。
「其實……其實屬下知道,皇后娘娘邀了北晉六公主同游五嶽山,該是少主回去的時候,她們會從五嶽山回來。」他一直低垂頭顱,所以也沒看到少主如今臉上的表情。
但他知道,就算看也不會從他素來淡漠的臉上看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少主已經習慣了將所有心思隱藏,今日為了七公主氣悶了一午後,這種事情真的少之又少。
上一回少主失常是什麼時候?和七公主奏樂回來後,便將自己關在房內,悶了一下午。
哪一次不是和七公主有關?
鐵生猜得沒錯,沐初如今臉上確實沒有任何表情。
北晉六公主,他不認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就算有,那也是「他」一廂情願,不過……
「這消息該不是他讓你傳達的。」眉宇間,一絲幾不可見的訝異閃過,「知不知道,你如此算得上在背叛他?」
聞言,鐵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卻只是跪着,並未說話。
「告訴他,事情結束後,我會立即回去。」
「是。」
那夜,沐初依言在七七房內守着,在長椅上靜坐到天亮。
同一夜,徹底未眠的卻不止他一人。
玄王爺的房內亮着燈,東方溟知道他在忙活,可他今夜未曾用膳,直到現在已是深夜時分。
猶豫了許久許久,終於在他忍不住要推門進去勸說之際,裏頭忽然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東方溟,滾回去休息。」
東方溟吁了一口氣,終於還是轉身走遠了。
房內,楚玄遲依然在翻閱從各地送來的密函,偶爾執筆回信,更多的卻是隨手一揚,由之化為灰燼。
午後的煩躁和困惑,這一刻在他眼底已經完全消失,似再找不到半點影蹤。
他還有太多事情要做,沒有多少時間任他傷春悲秋,那丫頭早晚有一天會明白他的想法,就算她心裏有了其他人,等他做完要做的事情,他還是會把她搶回到自己身邊。
他不是君子,君子一定得不到自己喜歡的人,所以,必要的時候,寧當小人。
也所以,不該想的,不再花心思去想。
只是,一整夜裏,房內那盞燈未曾滅過片刻,他不想,卻是無法停止忙活,因為只要一停,還是會胡思亂想……
一覺醒來,額上的傷不疼了,手腕也似尋回了一點力氣,七七隻覺得自己渾身都舒暢了。
房內已沒了沐初的身影,但還殘餘着他清新好聞的味道,四周暖暖的,似乎他才剛離開沒多久。
她從軟榻上爬了起來,這會沒有四大美婢在身邊伺候,穿衣梳洗都得要自己動手,習慣真心是個可怕的東西,才過了幾日被伺候的生活,居然已經有點依賴起來。
沐初端了一盆溫水進門的時候,她已經給自己換上衣裳,把東西收到包袱里,只是一頭青絲懶懶披着,右手不方便,這是個問題。
「先洗漱。」沐初端來濃茶給她漱口,再親自擰了軟巾將她一張小臉洗淨,隨後執起桌上的木梳小心翼翼為她梳理一頭青絲。
「你伺候得這麼好,我習慣了改不掉怎麼辦?」看着被窗外滲入的晨曦拉出來的兩道身影,她笑道。
兩道身影緊緊依偎在一起,不曖昧,只是很融洽。
真好,過了一夜,阿初又是她的阿初,終於不再生她氣了。
「那以後等你好了,換你伺候我,讓我也習慣習慣。」他淡言道,修長到完美的十指在她頭上靈活地動作着。
「還以為你會說一輩子伺候我,就不怕習慣了。」她翻了翻白眼,呶唇道。
沐初不說話,整副心思全在她那一頭柔順的青絲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七七有點不耐煩了,忍不住道:「隨意綰起來便好,不用弄得太好看了。」
還要出門趕路,弄得這麼好看有什麼用,風一吹什麼都沒有了。
「好。」雖說好,卻還是在她腦袋上折騰了許久,直聽到門外鐵生來催促,說南王爺請他們出門啟程時,沐初才放了手,執起衣袖拭去額前的細汗,輕聲道:「好了。」
「好看麼?」這好像還是沐初第一次正兒八經給她梳頭,心裏倒也沒想什麼,只是好奇折騰了這麼久,都給她梳了什麼複雜的髮型。
正要取來桌上的鏡子好好打量一番,不想沐初的大掌忽然落下,「啪」的一聲將鏡子拍了下去。
「怎麼?」七七回頭,竟似從他眼底看到一閃而逝的不自在。
「南王爺在催了,走吧,別讓人就等。」他顧左右而言,拿起收拾好放在桌上的包袱,拉了她的小手便往門外走去。
七七蹙了蹙眉心,總覺得有什麼不妥,不過,出門後見大家走已經在樓下聚集起來,這會也沒心思去想別的了,只跟着沐初匆匆往樓下走去。
鐵生守在前院裏等他們,當看到七公主時,頓時兩眼發直,一副吃了蒼蠅的模樣。
七七還沒來得及從他的表情中回過神,迎面而來的沐如畫已經尖叫了起來:「慕容七七,你一大早頂個雞窩頭出來做什麼?」
雞窩頭……
七七整個人頓時被石化了,目光緩緩往自己頭頂上望去,看的自然不是自己的髮型,沒鏡子看個毛。
看的,是那個站在自己身旁、眼下閃過幾分尷尬神情的男人。
尼瑪,怪不得連照一下鏡子也不成,居然,給她弄了個雞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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