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又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這是我的名片,我對自己的鑑定負責。」
老人接過來一看,這回是真嚇了一跳:「周先生原來是海通的鑑藏顧問,實在是失敬失敬。」
「伯伯您客氣了,剛剛您主動替我們說好話解圍,這就算我們的回敬吧。」周至笑道。
周至說得雖然雲淡風輕,但是老人卻不敢當真如此,因為乾隆官窯孤品的價值和自己之前堅持的嘉慶寄託款,甚至和之前幾個所謂名家鑑定的民國民窯寄託款,那價值起碼差了幾十萬。
而且這是擁有進出口權的滬上文物商店,這裏的東西是允許流出海外的,這東西要是拿到港島,起碼也是上百萬的好玩意兒。
想到這些,老人心裏又充滿了失而復得的慶幸。
周至雖然年輕,但是言行舉止見識品性,都完全和名片上身份相匹配,一般的年輕人就算想要胡說八道,也胡說八道不出這樣的水平來。
也就是說,老者有九成九的把握認為周至的身份是真實的,如此一來,作為海通拍賣行鑑藏顧問,外單位要請他鑑定一次起碼也得上萬才行,而像現在這樣開出鑑藏證明的,那起碼得五萬以上。
因為這相當於鑑藏師用自己的身份為這件藏品背書,尤其是對外單位的藏品,更是要承擔很大風險的。
再退一萬步說,周至要是一句話都不說,直接掏錢將這對花觚買下,沒誰能夠說出他的任何不是。
可是他偏偏沒有這麼做,雖然老者之前維護他一句話更大的可能性只是想要維護一下鋪子裏的秩序,但是周至也認下了這份情,還反手就給出了這麼大的回報。
老者真是感動到不行,文物商店是國營單位,理論上這些都是國家財產,但是老者能夠在退休後返聘回來,說明他也真的喜愛自己的工作。
這對花觚老者一直非常困惑,到今天終於遇到了能夠解開謎團的高人,萬幸這位高人還品性高尚,讓文物商店撿回了上百萬的損失。
老者一邊連聲感謝,一邊從自己胸口衣袋裏拿出一個名片夾,也取出一張名片來雙手交給周至,名片上寫得倒是簡單,只有「滬上文物商店」和「駱千和」三個字。
對於老者的連聲感謝周至倒是不以為意,只笑道:「駱伯伯,這幅楹聯,我可以拿個樂天折了吧?」
「這是自然。」駱千和爽快道:「剛剛說過的,周先生要是能夠解開我的題目,還要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說完從柜子裏取出一本經折裝的冊頁本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之前有眼無珠,想着這東西適合剛入行的年輕人。」
「現在蒙先生大恩,不敢言謝,這個是我自己掏錢這些年在文物商店收集起來的小物件兒,也是一番功夫心血,算是一個有點特色的小專題收藏,現在就送給周先生,算作今日的鑑藏潤筆吧。」
經折裝又叫梵夾裝、摺子裝,出現在唐代晚期,是將圖書長卷按一定寬度左右摺疊起來,加上書衣,使之成為可以隨時展讀的冊子。
因為這種裝幀形式最初用於佛教經典,所以叫經折裝。到後來成了名家法帖書信之類書法小品的主要裝裱形式之一,稱作「折本」。
周至將冊頁翻開,入眼第一頁就是他十分熟悉的字體,笑道:「當真有意思。」
江舒意湊前一看,卻是一種古怪又好看的字體,寫着一封似信非信的文章。
「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帳。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也。乾隆己卯,拙公和尚屬書謝客。」
這麼多字一頁寫不完,一共分作了桑葉,第三頁的後方還跟了一首詩歌。
畫竹多於買竹錢,
紙高六尺價三千。
任渠話舊論交接,
只當秋風過耳邊。
「這怎麼像是」江舒意越看越覺得古怪:「怎麼好像是一張價格表?」
「這就是價格表。」周至笑道:「不過這是大名士的價格表,鄭燮鄭板橋的潤格。」
「好眼力。」駱千和對着周至豎起大拇指。
「什麼叫做潤格?」江舒意問道。
「潤格就是書畫家對自己作品所列價目標準,又稱潤例、潤約或者筆單。」周至笑道:「制訂潤格的好處就在明碼標價、童叟無欺。說得明明白白,既讓一些人情請託望而卻步,也可以替書畫家省卻很多精力,還可以為畫家增加更多的收入。」
「相傳乾隆二十四年,鄭板橋在揚州宅邸首先貼出了自己的潤格,一時間引起轟動,按照推算正是他六十六歲的年紀,正是書法大成,隨心所欲之時。」
又認真審視了好一陣:「這是真跡。」
駱千和非常高興自己的收藏能夠得到周至的肯定,笑眯眯地道:「周先生再往後翻翻。」
周至將鄭板橋的冊頁翻過,映入眼帘的卻是另一番中鋒用筆,蒼古遒勁的書法。
缶廬潤目:
堂匾廿兩,齋匾八兩,楹聯三尺三兩、四尺四兩、五尺五兩、六尺八兩,橫直整張四尺八兩、五尺十二兩、六尺十六兩,書畫一例,條幅視整張減半,琴條四兩,書畫一例,冊頁執摺扇每件二兩,一為度,寬則遞加,上記:每兩依大洋一元四角。
「這也是潤格?」這個冊頁比鄭板橋的還要更加的直白,江舒意看得懂:「這位又是誰?」
「舒意在滬上讀書,吳昌碩這個名字聽說過嗎?」
「好像也是個大畫家?」江舒意好像有點印象。
「是的,這位是吳昌碩,集詩、書、畫、印為一身,清末海派四大家之一。」
「缶廬是他的齋號,他也常自稱老缶、缶道人。」
「好像他的字跟你的有點像呢?」江舒意指着冊頁上的書法道。
周至嚇得連連擺手:「當着駱伯伯的面也不怕笑話,舒意你覺得像那是因為我們都學過黃庭堅,但是論水平,吳昌碩被譽為『石鼓篆書第一人』、『文人畫最後的高峰』。」
「他跟我,屬於一在天,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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