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朔望大朝,每逢大朝會,京中文武百官齊聚,可謂聲勢浩大。
這一日正值大朝,天色蒙蒙亮,文武百官便各自離了家門,在朦朧夜色之中向着皇城方向而來。
一輛馬車之上,身為內閣閣臣的王鏊此刻正同一人相對而坐,若非親眼所見的話,說實話還真的沒人能夠想到在這內閣閣臣的馬車當中竟然尚有另外一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弘治年間的老臣,前大理寺寺卿左道林,左道林頭髮花白,面容清雋,一身儒雅之氣。
左道林同王鏊乃是至交好友,在朝堂之上一同守望相助多年,只不過前些年左道林因為得罪了劉瑾,結果被劉瑾調往南京任南京大理寺一郎中,遠離了權力中樞。
只不過就在數月之前,在王鏊的舉薦之下,在南京坐了幾年冷板凳的左道林再度復起,重回京中,官復原職,重掌大理寺卿一職。
兩人相對而坐,就聽得左道林向着王鏊道:「濟之賢弟,今日大朝會,當真要百官彈劾李桓、王陽明二人嗎?」
看左道林一臉凝重之色,王鏊神色鄭重的點頭道:「吉雲兄,你回京也有一些時日,自不久之前大捷傳至京師,那些勛貴是何反應,料想不用我說,吉雲兄也該心知肚明才是。」
聽到王鏊提及京中以英國公、成國公、泰寧侯等一眾勛貴的反應,左道林也是忍不住神色凝重道:「眾勛貴盡皆歡欣鼓舞,許多人更是摩拳擦掌,大有重現昔日勛貴鼎盛與我等文官分庭抗爭之勢。」
王鏊聞言冷笑一聲,帶着幾分不屑道:「真是好笑,當真以為憑藉着一場大捷,勛貴之中湧現出幾名優秀子弟便想重現昔日勛貴鼎盛之相,簡直是妄想。」
左道林則是沒有說話,只是澹澹的看着王鏊,輕嘆一聲道:「勛貴想要復起自是難上加難,我等即便是要打壓李桓等人,也可從長計議。」
王鏊搖了搖頭道:「吉雲兄所言不是沒有道理,本來我等也沒想着在這個關口之上去尋李桓的晦氣,然而王陽明與李桓相互勾連,卻是我等之心腹大患,不得不防啊。」
左道林聞言微微點了點頭,心中明白,王鏊等人之所以非要在這個當口針對李桓,正是擔心王陽明以及李桓二人合流之後勢大難制,這才會迫不及待的要針對李桓、王陽明二人。
當然最為重要的是,王鏊等人這次抓到了李桓、王陽明二人的把柄,可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真要是錯過了這次的機會,一旦李桓、王陽明班師回朝,天子封賞過後,李桓、王陽明一黨必然會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患。
一聲輕嘆,左道林道:「王陽明竟如此之不智,甘為李桓這等屠夫之黨羽,老夫昔日還曾贊其為我大明之棟樑,不曾想其這般不自愛,自甘墮落。」
王鏊冷哼一聲道:「數十萬大軍遷延不散,這絕非是王陽明一人可絕,只怕其中這正拿主意的當是李桓此獠。」
左道林深以為然道:「王陽明的確做不出這等事來。」
王鏊道:「所以說王陽明必然投了李桓,與李桓結為一黨,要知道當初王陽明能夠一飛沖天,為天子所喜,乃至簡拔進入內閣,一切皆與李桓脫不了干係,甚至就是這次他王陽明能夠統兵,為三軍主帥,也是李桓保舉。」
說着王鏊臉上露出幾分憂色,一副為國為民的模樣道:「全賴昔日費宏等同僚,這才將劉瑾一黨的聲勢強壓了下去,不曾想這邊還沒有剷除劉瑾這閹黨,得李桓相助,勛貴一系竟有復起之相,真乃多事之秋啊。」
左道林捋着鬍鬚,深以為然的道:「閹黨要剷除,勛貴復起之勢必須要打壓,濟之賢弟放心便是,今日大朝會之上,我大理寺一系絕對會站在濟之賢弟一般,鼎力相助。」
王鏊聞聽左道林之言,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道:「若是能得吉雲兄登高一呼,朝中必然百官影從。」
左道林也是朝中的老資歷了,自然有着自己的人脈關係,雖然說王鏊所言誇張了些,可是左道林若是真的站出來彈劾李桓、王陽明的話,朝中肯定有不少官員會站出來響應。
乾清宮前偌大的廣場之上,隨着百官入場,各自歸位,一切井然有序,四周皆是大漢將軍持械而立,氣象恢弘而又肅然。
伴隨着一聲尖銳的呼喊聲,就見天子御駕駕臨,在一眾內侍、宮女、大內禁衛簇擁之下,天子鑾駕出現在文武百官的視線當中。
走上御階,朱厚照行至御座之前,轉身面南而坐,其時天邊隱約可見一輪紅日初升,天地初始、萬象更新。
丘聚立於御階之下,尖聲高呼道:「拜!」
頓時一眾文武百官齊齊向着天下拜下,口中山呼萬歲。
大禮參拜之後,這才進入大朝會的正式流程。
朱厚照目光平澹如水掃過一眾文武,緩緩開口道:「眾卿家,可有事奏來!」
一般而言,大朝會大多也只是走一走過場,畢竟小事並不值當在這等場合商議,至於說大多也都是由內閣、司禮監商議之後,交由天子定奪。
往往也只有真正關係重大,朝中文武乃至內閣、司禮監意見不和的大事才可能會被拿到大朝會之上由百官共議。
所以說大朝會有時候會非常輕鬆,走一個流程,給文武百官一個面見天子的機會,同樣有時候也是真正百官共議大事的所在。
朱厚照話音落下,場中一片寂靜,不過很快就見一名官員站了出來,赫然是戶部一名員外郎,開口向着天子道:「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朱厚照澹澹的看了那官員一眼,微微頷首道:「愛卿且說。」
員外郎程嚴當即正色道:「陛下,日前戶部盤點大庫,發現國庫存銀、糧秣已有不濟之相,只怕下半年,朝廷要想方設法開源節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程嚴此話一出,不少官員皆是面色微微一變,雖然說程嚴的話有些粗俗不堪,可是眾人真正關心的卻是程嚴所言國庫空虛之事。
當即便有一名官員站出來向着程嚴道:「程大人何出此言,年初國庫不是方才遞解了一部分銀錢糧秣入庫嗎,況且這一年尚未過半,程大人竟言國庫空虛,莫非爾等戶部上下一氣,貪墨國庫銀錢、糧秣等物不成?」
站出來的那名官員乃是都察院一名御史,此時正一臉審視以及質詢的盯着程嚴。
站在朝臣行列之中的勛貴隊伍之中,寧陽侯陳繼祖正同豐城侯李璽饒有興趣的看着那名御史與戶部員外郎程嚴相爭。
勛貴之中,不少勛貴皆是一臉看戲的模樣看着程嚴以及那名御史官員。
雖然說他們勛貴如今被文官集團打壓的成了朝堂上的擺設,如今看到程嚴被御史盯着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與此同時左都御史陳文良輕咳一聲,目光投向了戶部左侍郎呂泰道:「呂大人,國庫空虛,呂大人執掌戶部,難道就不該給大家一個解釋嗎?」
六部本有部堂執掌,然則六部之中,諸如吏部、戶部、兵部這些要害部門的部堂往往都是由內閣閣老兼任。
就好比戶部尚書便是由內閣閣老王鏊兼任,陳文良不好直接質問身為閣老的王鏊,但是卻可以質問戶部左侍郎呂泰。
畢竟王鏊雖為戶部尚書,但是精力大多都放在內閣上面,也就是說戶部事務真正的主事之人其實是戶部的左右侍郎。
朱厚照端坐於上,目光在位列百官前列的閣老王鏊身上掃過,又掠過程嚴、陳文良、呂泰等人,目光之中若有所思,只是在呂泰開口之前,朱厚照只是看着,並沒有開口垂詢的意思。
呂泰自百官之中站將出來,先是衝着天子拜了拜,這才轉身看向左都御史陳文良,然後衝着陳文良拱了拱手道:「陳大人,我戶部上上下下諸多官員可謂是盡忠職守,勤勤懇懇,絲毫不敢懈怠,唯恐有負皇恩,何來貪墨一說。」
陳文良沒有開口,那山西道監察御史當即便道:「既如此,呂大人便為大家解釋一下,若非戶部官員上下貪墨,此時年不過半,國庫何以空虛?」
一道道的目光落在呂泰身上,呂泰衝着一眾文武看看,深吸一口氣,神色一肅道:「諸位豈不知十幾萬大軍南下,我朝數十萬將士與之廝殺半年有餘,其間所耗錢糧無數,金銀、糧秣宛如流水一般自國庫而出,那可是數十萬大軍的消耗啊,無論是糧秣還是兵甲又或者是戰馬等等,一日耗銀數萬之多,縱有千萬銀錢,一場大戰下來,也將消耗一空。」
聽得呂泰此言,滿朝文武官員盡皆沉默,因為呂泰所言乃是事實,誰都知道戰爭最是損耗錢糧。
與此同時一眾人也才恍然驚覺,這一場大戰竟然持續了半年之久,若是按照呂泰所言的話,掏空大半國庫還真不稀奇。
就在這個時候,呂泰忽然轉身衝着御階之上的天子道:「陛下,臣彈劾威武大將軍李桓、大都督王陽明有謀逆之心……」
此言一出,頓時無數人為之譁然,一雙雙驚駭的目光投向了呂泰,顯然是被呂泰的驚世之言給鎮住了。
李桓、王陽明那可是一戰殲滅十餘萬韃靼精銳的有功之臣啊,可是這會兒到了呂泰口中,竟然成了有謀逆之心的逆賊了。
朱厚照面色微微一變,眼睛一眯目光落在呂泰身上,似乎是要將呂泰給看穿一般。
面對天子審視的目光,呂泰絲毫沒有畏懼之色,而是高呼道:「陛下,月前內閣便以行文與大都督王陽明,威武大將軍李桓,命其遣返各部兵馬,班師回朝,然則一個月過去了,李桓、王陽明二人卻是攜數十萬大軍,停留於延安府一地,置朝廷法令於不顧,若非是有謀逆之心,何以不尊朝廷號令,何以不遣散數十萬大軍。」
許多官員面色倏然大變,同樣也有不少官員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冷笑。
顯然有人早已經知曉這等驚世駭俗的消息,也有人絲毫不知。
與此同時十幾道身影齊齊站出,赫然是兵部一眾官員,上至左右侍郎,下至郎中,齊齊向着朱厚照道:「陛下,臣等彈劾李桓、王陽明有不臣之心,置兵部行文於不顧。」
如果說先前還有一些官員心中懷疑呂泰的話的話,那麼這會兒兵部一眾官員齊齊站出來彈劾李桓,便立刻坐實了李桓、王陽明抗命不尊的事實。
與此同時兵科給事中趙康站出來道:「陛下,臣兵科給事中陳康彈劾威武大將軍李桓、大都督王陽明謀逆。」
戶科給事中毛象同樣一臉慨然的站出來道:「臣戶科給事中毛象彈劾大將軍李桓、大都督王陽明有不臣之心。」
「臣都察院廣西道監察御史陳淵彈劾大將軍李桓、大都督王陽明意圖謀逆。」
……
一時之間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監察御史乃至大理寺、六部衙門吏員紛紛站出來高聲彈劾李桓、王陽明,黑壓壓的一片跪倒一地,放眼望去,足足有上百人之多,一時之間聲勢之大,只令人為之震撼。
「不是吧,威武大將軍、大都督他們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等抗命不尊的事來?」
「大將軍、大都督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為何這般湖塗啊!」
看到這般情形,場中尚且站立着的一部分官員當中,其中一些心向李桓、王陽明的官員心中不禁泛起了滴咕,同時面帶憂色的看向了坐在那裏的天子。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這麼大的陣仗,要說是誣陷的話恐怕不大可能,至少這些人肯定是抓住了李桓、王陽明他麼的把柄。
再說了,如此陣仗要說不是事先商量好的話,怕是也沒有人會相信啊。
正因為如此,尚且還站在那裏的一眾官員都是看向天子,看天子是何反應,畢竟事關謀逆,天子究竟是何態度那才是最為關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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