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繼右中郎將朱儁率軍趕赴漢陽郡的十餘日後,東郡太守曹操應詔來到雒陽,身邊跟着幾位同齡的族兄弟,正是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幾人。
其中,曹仁、曹洪是曹操同族兄弟,而夏侯惇、夏侯淵則可以稱是曹操的表兄弟——考慮到曹氏在故鄉沛國譙縣與夏侯氏世代交好,多有通婚, 說夏侯惇與夏侯淵是曹操的表兄弟也不為過。
在這幾位親近的兄弟當中,以夏侯惇歲數最大,與曹操相差不大,且跟隨曹操的日子也最早,早在前幾年曹操征討黃巾賊時,夏侯惇就已經在曹操身邊擔任裨將了,是後者麾下得力猛將。
後來曹操任東郡太守,夏侯惇也跟着去, 出任東郡尉。
至於夏侯淵、曹仁、曹洪等人,則是後來去投奔曹操的,其中曹洪歲數最小,還有十七歲。
除早些年便來過雒陽的曹操與夏侯惇外,夏侯淵、曹仁、曹洪三人初見繁華的雒陽,一時間不禁有些拘束。
甚至曹仁還不禁感慨:「想不到都城如此繁華,若能居住在此就好了。」
曹操嗤笑道:「子孝只見繁華,卻不知這繁華背後。」
曹仁、夏侯淵、曹洪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曹操在嘲諷什麼,唯有夏侯惇清楚,畢竟他聽曹操提過其出任雒陽北部尉時候發生的事。
「好了。」
他拍拍手說道:「不該問的不要問,咱們先去拜見伯父。」
他口中的伯父,便指曹操之父, 曹嵩。
提及曹嵩, 曹洪又忍不住問曹操道:「族兄,世伯他真的花一億買了三公之位?那是最高的官職了吧?」
「一個虛職而已。」
曹操一想到這事他就火大, 沒好氣地回道。
前一陣子他還在東郡擔任太守,忽然收到了父親曹嵩的書信,這才得知其父花了一個億買到了太尉之職。
在曹仁、夏侯淵、曹洪這等此前基本沒走出過譙縣的後輩看來,太尉乃是三公之一,是漢室最高的官職。
可曹操又怎麼會不知,三公僅僅只是一個背鍋的虛職?
尤其是太尉,只要天下出現叛亂,太尉首當其衝就要背鍋免職,考慮到自黃巾之亂後的這幾年天下各地都不太平,就算要買三公之位,你也買個司徒、司空啊。
曹操也想不通他父親曹嵩是怎麼想的,居然還在信中說什麼『我曹氏四世三公,自為父始也』,他都不想回信。
這有一億錢幹什麼不好?
平心而論,曹操其實也明白父親買太尉之是為了改善且提高他曹氏的名聲,免得旁人一提起他曹氏便聯想到曹嵩的養父、曹操的祖父,昔中常侍曹騰——雖說其祖曹騰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宦官,甚至還被桓帝封為費亭侯,與士人的關係也不壞,然而在兩次黨錮之禍的大環境下,朝中士人深恨宦官,連帶着曹騰、曹嵩、曹操也難免受到了一些排擠與輕視。
那些暗中歧視曹嵩與曹操的人,尤其是二三十歲的子弟,又怎麼會知曉曹騰與張讓、趙忠等人之間的區別?只知道都是宦官,且都是中常侍,怕就混為一談了。
曹操雖然憤慨,但也無力改變這種現狀,只能切斷與宮內宦官的聯繫,努力向士人靠攏。
昔日他任雒陽北部尉,杖斃了小黃門蹇碩的叔父,這未嘗不是向朝中士人陣營表明心跡,可惜效果不怎麼樣,最後還是他父親曹嵩花錢賄賂十常侍才擺平此事,除了明升暗降被調任頓丘令,唯一的收穫就是得罪了小黃門蹇碩,朝中士人無人保他。
自那以後,曹操就對投身士人陣營失去了熱切,心想愛咋咋地,大不了回譙縣閒居。
直至十年前,何進以外戚的身份官拜大將軍,這件事逐漸出現轉機。
起初何進也被朝中士人排擠,但隨着何進表現出親近士人的心跡,朝中士人便紛紛圍聚何進左右,欲借何進的力量對抗宦官,其中就有曹操的密友袁紹,還有曾經看好他,稱他『漢家將亡、安天下必是此人』的何顒,後者當時擔任袁紹的幕僚,同時也是何進的幕僚。
得袁紹推薦,曹操也成為了大將軍何進陣營中的一員,不過地位一直不高,甚至還因為其祖曹騰是宦官而遭受一些歧視,曹操身邊人嘗懷疑是否是袁紹恐懼曹操超過他,故而在大將軍何進面前說曹操的壞話,但因為沒有證據而遭到曹操喝斥。
總而言之,曹操與大將軍何進的關係,也就是建立在袁紹、何隅二人的基礎上,算是半邊緣的成員,遠不如袁紹、袁術深得何進器重。
片刻後,曹操帶着一干兄弟找到了父親曹嵩的府邸。
曹嵩在雒陽的府邸只有他與小妾及一幹家仆,曹操進府後自報身份後,旋即便呼府內家僕準備酒菜,供他與夏侯惇幾人充飢。
直至日落前後,太尉曹嵩才回到府內。
見此,曹操與夏侯惇幾人紛紛起身行禮。
待行禮之後,曹操借酒意調侃道:「聽說父親近來過得不太如意?」
「什麼?」曹嵩有些不解。
見此,曹操笑道:「兒進城時就聽說了,繼父親花一億錢買了太尉之職後,宮內中官,似張讓、趙忠等輩亦花錢買侯,朝中士人由此埋怨父親。」
聽到這話,曹嵩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仔細想想,他確實很鬱悶,明明是一計高招,想不到險些弄巧成拙。
看了一眼有意取笑自己的兒子,曹嵩冷笑道:「朝中士人排擠為父又如何,為父如今用不到他們了!」
「咦?」
曹操聽得一愣,待片刻思忖後驚訝問道:「父親與何苗攀上關係了?聽說那何苗可不好相與,對人從來沒有什麼好臉色。」
「再想想。」曹嵩得意地挑了挑眉:「往上猜!」
「往上?」曹操的神色變得認真嚴肅許多,皺着眉頭猜測道:「總不會是陛下吧?」
曹嵩白了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陛下自然也褒獎為父忠君體國,還賜下一份墨寶,不過為父說的並非陛下,猜吧,你不是從小機靈麼?」
素有狡智的曹操還真被問住了,皺着眉頭道:「不是陛下,又在河南尹何苗之上,大將軍何進?不對……何皇后?也不對……董太后?」
「你以為為父眼老昏花,看不出何氏蓋過董氏麼?我怎麼可能去投靠董太后?」曹嵩沒好氣地說道:「往下猜……不對,那位暫時在董太后之下。」
「暫時?」曹操皺着眉頭實在是猜不到了,攤攤手說道:「孩兒認輸了,父親就直說了吧。」
見此,曹嵩得意說道:「史侯!」
「誰?史侯?」曹操一愣,旋即頓時醒悟過來,表情古怪說道:「何皇后之子?那個年僅的小皇子?」
「休要胡說!」
曹嵩一驚,連忙喝止,看看左右,見除了夏侯惇、夏侯淵、曹仁幾人外四下並無外人,這才壓低聲音道:「你不在雒陽,不知近期發生的事,亦不知那位史侯的聰穎,不可胡言亂語,知道麼!」
說着,他在酒桌旁坐下,將自劉辯進宮以來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曹操,曹操聽得頗感驚奇,不可思議地問道:「父親是說,那位史侯離間了十常侍,且收服了張讓、趙忠、郭勝幾人為己用?」
曹嵩點點頭道:「雖沒有明確的證據,宮內諸常侍、小黃門亦閉口不談,但你想想,張讓、趙忠、孫璋等人原本相互團結、狼狽為奸,何以突然反目成仇?又偏偏為何是在史侯回宮之後?」
曹操思忖片刻,也覺得這事有點蹊蹺。
他忽地笑道:「看來是一位聰慧、狡猾的幼主,有點意思。……父親與那位史侯攀上交情了?」
「哼。」
曹嵩輕哼一聲,甚為得意地說道:「史侯派近侍官宦來見為父,贊為父忠君體國,知曉為國分憂,暗示為父日後多與他走動,這豈不是要結我為外助?」
曹操聞言笑道:「他有大將軍與河南尹為外應,哪裏需要父親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尉做外助?」
曹嵩氣地吹鬍子瞪眼。
可氣歸氣,其實他也不知那位史侯看上了他什麼,畢竟他曹氏可遠不如四世三公的袁氏,再者就像眼前這兒子所說的,那位史侯非但有何皇后、大將軍何進、河南尹何苗支持,如今更多了盧植、朱儁、皇甫嵩、張溫幾人,這幾人哪一個不比他強?
「莫非史侯是看中了我的錢?」曹嵩忽然有些驚慌,倒不是怕那位史侯盯上了他的錢,而是因為在付出一億錢後,他這些年來的積蓄也沒剩下多少了,他生怕那位史侯在得知實情後改變態度。
「看來得想辦法再籌點錢。」他喃喃自語道。
看着不知在那嘀咕什麼的父親,曹操對宮內那位年僅十歲的史侯也產生了幾分好奇,摸摸鬍鬚忽然說道:「父親,既然史侯主動招攬,你不妨帶我去見見。孩兒也想看看,到底那位史侯是真的聰穎,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這……」
曹嵩猶豫一下道:「這卻是要先請示史侯。」
次日,曹嵩趁着進宮赴太尉署的機會,親自來到甲房殿,求見劉辯。
待劉辯和顏悅色地將他請入殿內,問及緣由時,曹嵩小心翼翼說道:「我兒孟德,昔日出任東郡太守,今因朝廷徵召剿賊而於昨日抵達雒陽,臣與他言及史侯之事,小兒大為驚嘆,望能求見史侯一面。」
曹孟德到雒陽了?
聽到曹嵩的話,劉辯心中頓生驚喜,毫不亞於昔日盧植告訴他劉備三人已到雒陽。
強忍驚喜,他笑着說道:「我亦久聞曹孟德之名,可惜無緣相見。」
曹嵩大喜,忙於劉辯相約,約定巳時前來拜見。
看着曹嵩匆匆離去時的歡喜模樣,劉辯心中亦是激動。
繼劉備之後,他終於即將見到另一位當世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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