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教寺里香火很盛,一開始知客僧並沒注意到楊帆一行人,但是當上官婉兒捐獻了一大筆香油錢,緊跟着楊帆和張昌宗也湊趣在功德簿上添了一筆之後,那位紅光滿面、寶相莊嚴的知客僧馬上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
一番寒喧,婉兒用了她母親鄭氏的姓氏,自稱鄭婉兒,與丈夫來此上香,求佛祖保佑她腹中的孩子。於是楊帆就成了她的丈夫,楊帆如今在長安城也算是一號人物,名字自然也改了,婉兒改姓他改名,楊帆在知客僧面前成了楊喬。
他們二人這番話就是當着張昌宗的面說的,可張昌宗卻不知道人家這番做作裏邊藏着的竟然就是事實,心裏還暗贊兩人掩飾的自然。
知客僧人很熱情,也很會說話,佛家也要多招攬回頭客香火才會旺盛的。知客僧很殷勤地提出要陪着客人遊覽一下寺院,還要請方丈大師為這位女施主摩頂賜福。婉兒本就篤信佛教,楊帆也想討個吉利,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杜文天一邊假模假樣地上香禮佛,一邊讓人靠近楊帆一群人,偷聽他們與知客僧交談,得知此人姓楊名喬,妻子名叫鄭婉兒,他的印象里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號人物,膽氣自然更壯了。
興教寺由殿宇、經樓、塔院三部分組成,雖說楊帆與婉兒捐獻了大筆香油錢,也不能深入腹地,所以主要就是在殿宇區遊覽。離開大雄寶殿後,他們先去看了十八羅漢堂,接着又去參觀壁刻的《金剛經》。
婉兒對此興趣盎然,聽那知客僧解說也是津津有味,這知客僧雖說市儈了些,但是對於經義的見解倒很深厚。與婉兒一問一答,很談得來。楊帆雖說聽着無趣,只要陪着婉兒就好,倒也沒什麼不耐煩。
張昌宗卻不耐煩跟着那知客僧,亦步亦趨地聽他解說什麼佛教經義,他向楊帆打了聲招呼,便帶了幾個侍衛,叫一個小沙彌領着他們四下閒逛去了。
知客僧陪着楊帆和婉兒游遍了前寺建築,轉到大殿後面的東廂房,便停住腳下對楊帆道:「方丈處不好請女施主過去。還請施主在此稍候,貧僧去請方丈來!」
「有勞大師!」楊帆頷首謝過,便要與婉兒到室中小坐,歇歇腳兒。
這院中廣植松竹,清幽宜人。松竹林中有一面照壁,上面雕刻了千佛之像。婉兒甚感興趣。便讓楊帆先去殿中。
男人若是無法心遊逛,不只心裏無聊,身子也會疲乏之極,這可與腳力沒甚麼關係。楊帆對佛家事物毫無興趣,早就逛得腳後跟生疼了,此刻還不如大腹便便的婉兒精神。他見院中清幽,婉兒身邊又有高瑩和蘭益清等人,不虞會有意外,便去殿中坐了。
杜文天一直悄悄地尾隨在婉兒身後。眼見男女主人分開,機不可失,馬上就湊了上來。楊帆在殿中只坐了片刻,就聽院中傳出一陣爭吵斥責聲,其中女聲似乎是樹小苗,楊帆眉頭一皺,馬上走了出來。
他走出殿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張昌宗一張白淨氣的發紅,手拈蘭花指,點着面前一位儒袍公子,跟鬥雞似的尖叫道:「給我往死里打!」
張昌宗身邊幾名侍衛一擁而上,那位儒袍公子正是杜文天,他身邊自有豪奴,也都精通拳腳,卻哪是大內侍衛的對手,不過片刻功夫,便被大內侍衛盡數打倒,張昌宗也親自出馬,照着已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杜公子就是一頓猛踹。
張昌宗吩咐打人的時候,楊帆正好出現在殿口,眼見這般情形,他卻沒有及時阻止,婉兒就在旁邊,她既不阻止,內中便必有隱情,何況這些大內侍衛是張昌宗的人,他想喝止也不會聽他的。
楊帆見婉兒站立一旁,眉尖輕鼙,高瑩和蘭益清更是滿面怒色,便走過去,向婉兒問道:「什麼事?」
婉兒不悅地道:「這個登徒子佔小苗的便宜。」
樹小苗俏臉飛紅地站在一邊,小胸脯氣鼓鼓的,倒是更顯茁壯了。
這杜文天勾搭女子倒也不是只會用這般下作手段,以他的家世才學和英俊不俗的外貌,自然有的是手段勾引女人。可今日楊帆一行人明顯是有男主人同行,想籍故接近人家女眷是不可能的,
從楊帆一行人的派場來看,雖非世家豪門,必也是大富之家,這樣的人家可不易得手,與之不如索之,讓他覺得肉痛了,就會乖乖把女人獻上來消災免禍,因此杜文天想用的辦法就是:找揍!
如果因為一點小小摩擦,杜家公子被打,他就有足夠的理由利用杜家的權勢和人脈向對方施壓,到那時像樹小苗、高瑩、蘭益清等這幾位俏美可愛的姑娘便唾手可得了,除非與他家世相仿,否則誰會為了幾個俏婢得罪他?
另外這也是一個試探,手下打聽來的消息不甚詳細,籍由此舉也可再摸一下對方的底兒。雖說他心中已有九成把握,這一行人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家,可萬一判斷有誤,以他的家世只是順手揩了一個侍婢的油兒,只要說破身份,雙方也只是一笑了之的事情。
主意已定,杜文天便趁樹小苗解手回來經過他旁邊時,在姑娘的翹臀上擰了一把,誰料他等來的不是姑娘的一巴掌,卻是一頓暴打,打的他甚至來不及自報身份。
此時張昌宗遊興已盡,正好讓小沙彌領他回來。好巧不巧的,這一幕正好被張昌宗看在眼裏。張昌宗是什麼脾氣,這廝自覺此番出遊乃是出自他的倡議,一行人中又以他的身份最高,如今樹小苗受辱,那就是他帶出來的人被人欺負了,這可不是掃了他張昌宗的顏面麼,長安城裏誰敢捋他的虎鬚?
張昌宗勃然大怒,當即發作。婉兒雖瞧杜文天其人風度翩翩溫瑞如玉,可金玉其外的人多了,樹小苗萬無誣衊於他的道理。不過如今既有張昌宗出面教訓他,她自然不用說話了。
楊帆問明經過,對那杜公子也是厭惡之極,可是見張昌宗一群人動手極狠,片刻功夫已經打得杜文天及一眾豪奴頭破血流,這才上前拉住張昌宗道:「六郎息怒,此等小人,何必污了你的手腳。」
張昌宗又在杜文天臉上重重踢了一腳,這才罷手。
那些豪奴趕緊忍痛爬起,架起他們的公子爺就跑。他們一向看杜文天眼色行事。今日不知為何,公子遲遲不自報身份,他們以為公子另有打算,自也不敢多言,卻不知杜文天早就想喊破自己身份了。只是剛一動手他就被人一拳打在鼻子上,幾乎痛暈了。根本說不出話來。
杜家豪奴拖了杜文天逃去。張昌宗猶自憤憤地道:「若非二郎說話,我今日非砍了他的賤手、割了他的舌頭不可。」
楊帆打個哈哈,對樹小苗道:「誰叫你生得這般美麗,連我看了都想搭訕,也難怪那浪蕩子起了色心。如今虧得六郎為你出氣,還不快快上前道謝!」
樹小苗被他一夸。不覺有些靦腆,這小妮子當初就對還是光頭小和尚的楊帆動了愛慕之意,如今雖知他是上官婉兒情郎,自家與他再無可能。但是得他讚美,芳心裏還是別有一種歡喜。
當下樹小苗便姍姍上前,向張昌宗福禮道謝,張昌宗自覺有了面子,打個哈哈也就了事。
今日這樁事楊帆並未往心裏去,說起來是那公子理虧在先,打就打了,給這登徒子一個教訓也好。不久興教寺方丈趕來,為婉兒摩頂賜福,隨後他們就離開興教寺繼續遊覽風光去了。
杜文天被手下豪奴架着,匆匆逃離興教寺,到了一處樹林這才停下,擦拭血跡、包紮傷口。杜文天一口血水吐到地上,只覺兩顆門牙都鬆動了。他摸了下鼻子,登時一聲慘叫,鼻樑骨腫脹的嚇人,傷處紫青發亮,張昌宗那一腳可一點力都沒留。
這副樣子杜文天哪敢回家,他恨恨地又吐一口血水,牙齒露風、怨毒無比地道:「送我去城裏,養好傷勢再說。陳佳,你跟着他們,一定要查清他們的身份住處!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楊帆一行人離開興教寺,又行十餘里,便見一條銀亮的小河繞林而行,綿延的樹林一片新綠,再往前去是一片舒緩的山坡,疏落廣大的樹林前方是一片相當平坦的草甸,綠草茵茵,仿佛一條精美的地毯。
陽光穿過枝葉照在林中開闊的草地上,光影班駁,幽明雜錯,透着一種靜謐安閒的氣氛。張昌宗氣性大,但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方才發生在興教寺的一幕早已被他拋諸腦後,一見林中美景,便興致勃勃地道:「我們在這裏歇下吧!」
楊帆和婉兒也甚喜此處幽靜,野趣盎然,二人一點頭,那些侍衛侍婢們便忙碌起來,在林中紮起圍帳,草地上鋪好氈席,有人埋灶生火,有人取水烹調,還有就地取材,采些山餚野蔌,再搬來幾壇美酒,野炊宴飲,坐起喧譁,倒也忘憂。
只是這三人都是什麼身份,楊帆還好些,出遊時嫌累贅,但求逍遙自在,可婉兒自幼長於宮廷,張昌宗則出身世家,兩人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主兒,出行的排場早成了他們的一種習慣,是以鋪張開來極為奢華浩大,自然難以瞞過杜文天派來的眼線
城南杜府主人杜敬亭正看着一書信,信中說明日高陽郡王武崇訓和安樂公主夫婦,還有相王李旦家的五位郡王都將駕臨長安,杜敬亭頓時動了心。
此次長安之變,關隴世家獲益良多,但是人心不足,僅僅擄奪山東士族在關中的利益怎麼能夠讓他們滿足,他們不只希望能壓過山東士族,他還希望恢復關隴世家往日的榮光,欲壑是沒有止境的。
女皇重返長安,這是一個危機,卻也是一個機遇。誰都知道女皇將不久於人世了,更知道女皇遷都長安意味着什麼,十年來,在女皇的淫威之下,關隴世家如寒冬臘月的蕭蕭萬木,了無生氣,現在寒冬即將過去,他們蜇伏已久的野心也蠢蠢欲動了。
「要跟武李兩家建立聯繫,以應付來日之變!」
杜敬亭馬上就做出了決定,張昌宗在他眼中看來沒什麼價值,傳承千年的世家不會在意這種流星般的政壇權臣,可武李兩家卻必有一個將成為天下的主宰,這就有結交的必要了。
杜敬亭暗忖:「應該讓天兒去迎接他們,他們年齡相仿,容易建立交情;一旦事情有什麼變化,我這個當爹的也好出面挽回。」計議已定,杜敬亭便抬頭道:「文天呢?」
管家躬身道:「郎君去了興教寺。」
杜敬亭皺了皺眉,吩咐道:「速去尋他,老夫有要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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