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來是娘子!」
李顯被韋後的話嚇醒了,身子猛地一顫,然後才看清來人。韋後輕輕皺了皺眉頭,擔心地問道:「陛下怎麼了?」
李顯勉強笑了笑,回答道:「沒什麼,我在想些事情。」
韋後馬上追問道:「可是那個許州小官攔駕上奏之事?」
韋後直接一口說破是燕欽融的彈劾,在她積威之下,李顯根本沒有勇氣否認,他也不知道韋後知道了些什麼,只得含糊應道:「是啊,那人叫燕欽融,對朕說了些事情……」
韋後截口問道:「他說了甚麼?」
「他說你……」
李顯脫口而出,想要遮掩卻已來不及了。
韋後瞳孔一縮,沉聲道:「他說我什麼?」
李顯更加慌亂,訕訕地道:「他……彈劾娘子說……說娘子不該干預朝政,還說裹兒建寺掘池、造宅鬥富,有些……有些太過荒唐……」
韋後暗暗鬆了口氣,問道:「就這些?」
李顯道:「呃……他還彈劾宗楚客、武延秀等人賣官鬻爵。娘子不必擔心,娘子預政是朕的主意,國家大事,朕是真離不開皇后的輔佐啊。
至於裹兒,她幼年時吃了太多的苦,如今終於恢復帝皇貴胄身份,稍有驕奢,朕覺得也沒什麼。只是他說宗楚客、崔湜等人已用盡未來三年的官缺,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朕還不知真假。倒要着人好好查上一查,如果情況屬實,就算他們沒有索賄受賄,也未免有濫用職權之嫌,朕卻得好好辦一辦他們了。」
韋後「嗤」了一聲。不屑地道:「陛下不用查了,這件事兒妾身知道,宗楚客和崔湜他們確實把官缺用到了三年之後。不過,他們可沒受賄,而是出於一片公心。出於盡忠陛下之心。」
李顯愕然道:「這話從何說起?」
韋後道:「陛下,張柬之等人雖然倒了,可是神龍舊臣卻還充斥朝堂,相王和太平雖然不預政了,可是他們依舊有大批的黨羽在朝中,這些人總該轟出去吧?」
李顯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韋後道:「可這些人沒有什麼明顯的過失。朝廷有什麼理由一下子把這麼一大批官員罷官免職呢?一時趕不走他們,叫他們依舊控制着朝政,又有莫大的風險,宗楚客才與妾身商量,任命一批咱們的人分其權柄,慢慢把他們架空。再逐步把他們踢出去。」
韋後道:「此乃老成謀國之見,何來賣官鬻爵之說。那姓燕的分明是神龍舊黨,再不然就是相王、太平的黨羽,眼見大勢不妙,所以讒言蒙蔽君上。」
韋後說罷,輕描淡寫地道:「這件事,夫君就不用過問了。宗楚客對夫君素來忠心耿耿。他和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官說的話,誰更可信?」
李顯訥訥地道:「娘子所言有理,既如此,朕不理會他就是了。」
韋後目光微微一轉,故作隨意地問道:「那個姓燕的已經打發走了?」
李顯有心點頭,可是被韋後一雙鳳目盯着,居然沒有勇氣撒謊,老老實實答道:「還沒,當時我真以為宗楚客等貪贓枉法,是以讓他先去四方館住下。候我詢問。」
韋後笑了笑,道:「哦!這樣啊,那一會兒妾身就使個人去四方館,告訴他回許州去吧。」
韋後說完,又對李顯關切地道:「陛下身子不好。處理政務要張有馳,切不可過於勞累。妾身不多打擾了,晚膳的時候,妾身再請陛下一同用膳。」
韋後離開御書房,溫柔的臉色立即變得冷肅起來,她喚過一個心腹太監,對他耳語幾句,這才迴轉後宮。那太監得了韋後的吩咐,馬上飛一般向政事堂奔去。
大唐京師之中只有一處館驛,由四方館兼署打理,一些到京師各部或者面君的地方大員,在等候期間可以住在這裏。不過,只有品級極高的封疆大吏和一方諸侯才有居住於此的資格,其他人只好自尋住處。
如今燕欽融得了皇帝口諭,卻也可以入住此處。因為此處入住的一向都是高官,房舍規格自然較高,雖然燕欽融官位卑微,可是挑了套最差的住處給他,卻也是獨門獨院。
燕欽融入住館驛後,先沐浴一番,換上一身輕軟長袍,趿着蒲草的軟底草鞋,慢慢踱到院中,佇立於一株雲柏樹下,想起今日見駕情形,不由滿心歡喜。
今日一抒胸臆,看樣子陛下是聽進去了,他所揭發的那些事情,皇帝只要使人一查必能掌握證權,如此奸臣得懲,他也可以由此進入皇帝的法眼,豈不兩全齊美。
想到開心處,燕欽融直欲仰天長笑,恰在此時,卻聽「轟隆」一聲巨響,兩扇院門被硬生生撞開,砰地一聲撞在牆上又反彈回來,然後再次張開。
燕欽融駭然望去,就見一雙碗口大的馬蹄自半空中直踏下來,「砰」地一聲砸在青磚地面上,鐵蹄濺起一片青磚沫,然後一匹雄俊的戰馬昂然而入。
馬上端坐一名全身甲胃、威風凜凜的騎士,甲冑閃爍着鋼鐵的光芒,盡顯厚重質感。人與馬都充滿了力量的感覺,即便只是肋下一口佩劍,也是殺氣隱隱。
燕欽融大驚失色,驚聲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怎麼竟敢闖入館驛?」
那騎士全身披甲,提馬闖入院中,戰馬慢慢踱到他的身邊,高大的駿馬,全身披甲的騎士,皮質護項上沿連嘴巴鼻子也一併遮住,只露出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產生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
他冷冷地看了燕欽融一眼,問道:「你就是許州參軍燕欽融?」
燕欽融此時已經隱隱明白了什麼,目中不禁漾起一抹恐懼與悲哀,可他隨即挺起胸膛,大聲道:「正是許某!」
那騎士懶得與他廢話,把手用力一揮,喝道:「帶走!」
只聽鏗鏘聲響,門外又闖進兩個披甲人,身材高大,魁梧健壯,兩人好似老鷹抓小雞一般,提起燕欽融向外就走,外邊還有七八名甲士,俱都騎着高大雄駿的健馬,他們把燕欽融用鐵鏈一鎖,用長索拴在馬股後面便呼嘯而去。
燕欽融如何跟得上快馬的速度,他只跟着奔跑了幾步便一跤跌倒在地,那些騎士不管不顧,揮鞭如雨,馬馳如飛,燕欽融被長索拖拉着,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被他們拖着沿長街向宮城方面奔去。
等他們離開後,負責館驛的一個綠袍小官兒才領着幾個小吏雜役鬼鬼祟祟地鑽出來,探頭探腦地向遠處觀望,一臉的苦色。
一個小吏壯起膽子道:「驛丞,這姓燕的是奉聖諭入住的,如今叫人抓走了,咱們可如何是好?」
驛丞狠狠啐了他一口唾沫,罵道:「你他娘的問我,我問誰去?你不見那來抓人的是禁軍麼,你不見他們是奉了宗相公的手諭麼?我敢擋着?」
那小史苦着臉道:「小的自然知道,可……萬一皇帝那兒查問起來,人是從咱們這兒抓走的,咱們不聲不響也不是法子啊。宰相咱們得罪不起,皇帝咱們一樣得罪不起啊。」
那驛丞原地轉了幾圈兒,重重踱了一腳,道:「神仙打架,咱們這些小鬼兒能有什麼辦法?我如實稟報通事舍人去,叫這些大人物們頭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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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顯騙走韋後,隨手翻開一份奏章,卻哪裏還看得進去,腦子裏反覆回想的都是燕欽融彈劾皇后蓄養面首、穢亂宮廷的事情。
「會是真的嗎?我的身子早就壞了,娘子一直獨守空床,如今正值虎狼之年,難道她……,不可能,不可能,她出身高門大姓、自幼家教嚴肅、品性端莊,她如今可是當朝國母啊……」
李顯心中好不糾結,有心不信,卻難敵心魔。有心去查,可仔細一想,朝中上下、宮裏內外,他竟沒有一個心腹可用,所有他信得過的、委以重任的、或者調至身邊行走的人,與韋後的關係都比他更密切。
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稟報:「陛下,通事舍人劉天沐求見。」
「哦?宣他進來。」
李顯一聽是通事舍人,急忙傳見。通事舍人只有兩個職責,一個是傳達令旨內外啟奏,再一個就是管理外交。是以李顯對他的到來很是重視。
通事舍人劉天沐屁顛屁顛地進了大殿,把事由經過對李顯一說,李顯大為忿怒,厲聲喝問:「那燕欽融如今怎樣?」
劉天沐苦着臉道:「微臣入宮時,只見一道血痕殷然,一直拖到宮門外,到宮門處時,就見那燕欽融倒斃在地,因為一路拖曳,已是骨肉糜爛,不成人形!」
李顯大怒,拍案喝道:「宗楚客好狗膽,竟敢如此欺君罔上!」
李顯只氣得頭暈眼花,不得不用雙手扶住御案,有心使人去拿宗楚客,可轉念一想,此事宗楚客如何得知?又怎知燕欽融身在館驛?幕後指使分明是韋氏。
一想到韋氏,李顯滿腔的怒氣和勇氣都煙消雲散了,他頹然坐下,無力地揮了揮手,劉舍人急忙欠身退下。
李顯痛苦地低聲自語道:「娘子!娘子啊……」這時對燕欽融的話,他已信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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