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莫大先生滿臉愧疚地對太平公主道:「公主,這都是老朽的錯,老朽萬萬沒有想到天子聽說慧星之劫,竟然是這般反應,一時失察,竟然壞了公主殿下的大事,老朽實在是……」
太平公主頹然擺了擺手,對他苦笑道:「罷了,這事怨不得你,事先我也不曾料到,兄長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唉!我李家一向出奇葩,怪不得你,怪不得你呀……」
莫先生上前一步,道:「公主,三郎做太子時,就已佔了大義名份,如今他要登基稱帝,那就更是天下歸心了。公主現在應該慎重考慮一下今後的前程了……」
太平公主緩緩轉向他,臉色陰沉:「不知先生有何見教?」
莫先生道:「依老朽看來,三郎氣運所鍾,已然是不可抵擋。公主若是及時收手,交出手中一切權力,請太上皇出面從中斡旋,求得太子殿下的原諒,或可保得安然無憂,此所謂上策。」
太平公主的目光陡然一厲,隨即斂去凌厲的目光,聲音柔和下來,緩緩又問:「那麼下策又是什麼?」
莫先生道:「這下策麼,就得趁着三郎剛剛登基,還來不及清洗公主門下,發動政事堂的五位宰相、朝中大臣以及軍中交結的那些將領們,立即實施兵變,或也可爭得一線生機。否則的話,哪怕只要再拖延一年,這新皇的江山也就坐穩了。」
太平公主沉默半晌,凜然道:「我不認輸!」
太平公主霍然轉過身,聲音有些發顫:「我這一生,只向人低過兩次頭,第一次,誤了我一生!第二人,那人負了我!從今以後我再不向任何人低頭,絕不!」
太平公主匆匆離開府邸,擺駕入宮她明知已事不可為,依舊決定要勸說李旦收回成命,李旦好不容易才得到解脫而且已經詔告天下的事哪肯反悔,他頭一次如此堅決地拒絕了妹妹的請求:「令月,傳位避災,我意已決,你就不必再勸了!」
太平公主眼見李旦心意堅決,於是退而求其次又勸說李旦雖然遜位做太上皇,但是國家大事還是應該由他親自掌握,李旦依舊不肯,但是捱不住妹子一再解勸,最後只好退了一步,決定「三品以上官任命及重大刑案仍取決於上皇,余皆決於皇帝。」
太平暗暗鬆了口氣,只要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免依舊取決於皇兄,那麼就算李隆基做了皇帝也依舊動不了宰相和六部尚書,如此一來,她的主要班底就不會受到影響也就還有餘力一搏。
目的已達,太平也不多說,馬上告辭回去準備應變了。
三日之後,李旦正式下詔傳位於太子又過了八天,各種儀典準備妥當,李隆基即位稱帝,尊父親李旦為太上皇。太上皇自稱曰「朕」,所頒詔令曰「誥」,五日一受朝於太極殿,仍掌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免。皇帝則自稱「予」,所頒詔令曰「制」,每日擺駕於武德殿臨朝聽政。
對於太平公主的異動,李隆基一派的人並非沒有察覺,但是因為太上皇寵愛太平,李隆基考慮到父親的感受,終是下不了決心對付姑母,靠擁戴李隆基上位的新任宰相劉幽求數次進諫不獲允許,便想誅太平、清君側,造成既定事實,諒來他是一心為天子打算,事成之後天子也不會加罪於他。
於是劉幽求密會右羽林將軍張瑋,商議調動一支羽林軍殺入太平公主府,只要太平公主一死,太平黨自然瓦解。不料張瑋事機不密,居然於酒醉之後把計劃泄露給了侍御史鄧光賓知道,而這鄧光賓最近正與太平公主府走動密切,劉幽求聞訊大驚,倉惶之下只能求助於李隆基。
初為天子的李隆基聽聞此事也是極為恐慌,無奈之下只得去求見父親,將實情合盤托出。李旦聞訊大怒,一直以來,下位者為了榮華富貴,挑唆皇族自相殘殺的事情太多了,令李旦深惡痛絕,不想這劉幽求竟也做出離間宗室骨肉的事來,簡直是豈有此理!
李旦立即下令,捉拿劉幽求、張瑋等人下獄,所有參與者一律處死。李隆基不忍殺死劉幽求,又向李旦求情,列舉劉幽求誅殺韋後、立父親稱帝的諸般功勞,李旦考慮再三,才單獨赦免了劉幽求,將他流放到封州(廣東封開縣)去了。
李旦的果斷處置,使得太平公主沒有趁機發難,但太平公主聽聞此事後,也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機感。今天有個劉幽求試圖發兵滅她滿門,焉知明天又冒出個趙幽求、孫幽求來重施故技?
太平公主立即秘密約見竇懷貞、蕭至忠、岑羲等幾位宰相,以及被她拉攏過來的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將軍事李慈、左金吾將軍李欽以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長史王晉、胡僧慧范等人共謀廢立。
崔雖然也是太平一黨,但此人阿附過多人,首鼠兩端,品性不可信任,是以太平對他一直是又疑又用,因而被摒除在外。
眾人一番商議,起初決定投毒鴆殺天子,如此可以在最小範圍的動亂中完成皇位的更迭,可是李隆身邊的人都是當初臨淄王府帶出來的,一時半晌沒有辦法使人滲透進去,而事態已經十分緊急,於是他們轉而決定動武。
大唐又一次政變即將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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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對於太平公主的行動李隆基還一無所知,雖然他已經看出姑母對權位的戀棧,但是在他想來,姑母只是想扶持一個性情比較柔弱的天子以確保她的地位,他不曾想過姑母萌生了稱帝的野心,而且會悍然決定動武。
自從劉幽求事件發生後,李隆基一再嚴厲約束部下,對太平也是處處禮讓,不想激起姑母的怒火,發動太平黨人與他做對使得他甫一登基,就弄得國家糜爛不堪。但是他的退讓並沒有換來和解,太平心意已定世上又有何人能夠阻止?
這一日,中書侍郎王琚赴宴歸來,回到自己府邸着人備了熱水正在沐浴,突然門扉叩了幾聲,王府管家老姚在門外稟報道:「阿郎,前院突然有人投書進來,書信上言明要由阿郎親啟,老奴不敢擅動。
」
「哦?拿進來。」
王琚心中十分納罕讓老管家將信送進來,只見那信皺皺巴巴的,想是先前裹過石頭,信封上寫着王侍郎親啟五個大字,王琚詫異地展開書信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騰」地一下就從浴桶中跳出來,腳下一滑,險險一跤跌倒。
管家慌忙上前將他扶住驚訝地道:「阿郎,您這是怎麼了?」
王琚鐵色發青,話也不說赤條條地拔腿就跑。管家在後面急叫道:「阿郎,你還沒穿衣服呢。」
「哦哦!」王琚突然驚醒過來,急急迴轉,道:「快些為我更衣。」王琚當下也顧不得喚使女進來侍候了就讓管家幫着他急急穿好衣服,也顧不得冠帶是否整齊,急急又道:「快快備馬!」
片刻之後,王琚騎着一匹駿馬,帶着四個隨從,自王府里衝出去,一陣風般撲向皇宮。對面一條小巷裏,一位葛袍老者負着雙手,狀似正在閒遊,看到王琚急吼吼地離開府邸,這葛袍老者微微一笑,悄然消失了。
一封信平攤在李隆基的御案前,李隆基痴痴地看着那封皺巴巴的密信,忽然滿眼是淚。
一旁王琚驚道:「事情並非不可為,陛下何以如此悲傷?」
李隆基滿腔憤懣地道:「我不明白,姑母為何要這般對我?究竟為什麼?父親只有這麼一個親妹妹了,我若對她不利,又恐父親傷心,我如今一味隱忍,她卻把屠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該如何是好!我該如何是好?」
說到這裏,李隆基恨恨地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一方硯台飛起,跌到地上摔得粉碎。這時候,張說、崔日用、魏知古、王毛仲等一乾親信大臣得到李隆基的傳喚業已紛紛趕來,李隆基將密信示之,眾人看罷,人人變色。
信上寫的是太平公主將於七月四日興兵作亂,屆時李元楷、李慈將率領羽林衛突入武德殿殺天子。竇懷貞、蕭至忠、岑羲等宰相則駕臨南衙,利用宰相的職權控制南衙諸衛舉兵響應,內容十分詳實。
張說驚問道:「陛下,這封信自何處來?是何人舉報,情況可屬實麼?」
王琚接口道:「張相公,這封信是有人投書於我府上的,實不知是何人所投,不過這封信上諸般計劃言之鑿鑿,實不容不信。而且明日就是四日,方才陛下已經使人查過,明日本不是李元楷當值,他卻藉口過幾日有事要告假,已經和人換了值戍的時間,近兩日,諸位宰相也曾多次巡視南衙。」
張說動容道:「既然如此,事情急迫,陛下當早做決斷!」
李隆基依舊猶豫難決,崔日用勸說道:「太平公主已然謀反在即,陛下當初做太子時,就有大義在身,無人敢明目張擔加害於陛下,如今陛下榮登大寶,太平公主竟然生起反心。陛下只需下一道詔書,天下誰敢不從,何以如此猶豫呢?」
李隆基沮喪地道:「你們有所不知,上皇對太平感情極為深厚,誅殺太平亂黨容易,我只擔心驚動了上皇,令上皇難過傷心。」
崔日用頓足道:「陛下糊塗啊!難道陛下被太平公主殺了,上皇就不難過麼?天子之孝在於安定四海,臣懇請陛下立即下詔,先控制北門禁軍,再收伏逆黨!」
李隆基遲疑半晌,道:「這個……,且再等等,速速把我四位兄弟請來,一同商議此事。」
李隆基在登基前,就已把兩位兄長接回了京師,現如今李成器四兄弟都在京城,老四老五掌管東宮衛率,李成器和李成義分別擔任左右衛的大將軍,都在南衙掌着兵權。
不多時四兄弟紛紛趕到,看過書信後,李隆基徨地道:「諸位兄弟,我三郎並非優柔寡斷、膽小怕事的人,只是如今這意欲叛亂的人不是尋常人啊,我擔心若是對付姑母,會令父皇傷心難過,是以遲遲難下決心,你們以為,我該如何是好?」
李成器冷笑道:「三郎,你不欲讓父皇傷心,待得太平發動,父皇終究難免傷心一場。太平做得,我們就做不得?難道你想讓則天故事重演於當朝,讓我等兄弟家破人亡,李唐宗室再遭一次劫難?」
李成義、李隆范等三人也是摩拳擦掌:「三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乃當世英雄,何故作此婦人之仁?動手吧,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眼見四兄弟異口同聲,李隆基游移不定的心漸漸鎮定下來,眉宇間一片蕭殺:「好!你不仁,我不義,咱們這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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