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到了,這一年,已經被喜歡改年號的武則天提前定好了一個年號:神龍。
這個年號,是武則天在病榻上想出並與病榻上決定的,武則天一直執着地相信改名可以改運,或許她是想冀由這個新的年號,改善她的身體狀況,讓她依舊如神龍一般夭矯而起,翱翔於九天之上。
可是,她的身體並未因此改善,御醫在診治過她的身體之後,堅決反對她參加一系列的新年慶典,二張在向御醫充分了解後,也不得不加入勸解的行列。執拗的武則天只好向她的兩個小情郎讓步,放棄了參加新年慶典的機會。
趁着武則天還算清醒的時候,一直沒有商量出一個好對策的二張也曾拐彎抹腳地向武則天問計,表達了他們深深的憂慮,但是武則天對此不以為然,她堅信她的身體會好起來,她並不覺得自己已病入膏肓。
同時,武則天對她一手設計的武氏掌兵、李氏主政的武周帝國的未來格局非常自信,她不相信武李兩家會聯合起來反對她,只要武李兩家不能聯合,她一手設計的政體就是絕對平穩的,武李兩族互相牽制着,又怎麼可能有人會對二張不利呢?
可是,人事難期,人心難測,她的縝密安排和防範,隨着她的老去和她對二張過度的縱容,已是漏洞百出不堪一擊,看似絕不可能聯合的武李兩家,因為二張的異軍突起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平衡。已經聯起手來準備圖謀她這位至高無上的皇帝了。
武則天迫於身體狀況,取消或沒有參加大量的慶典活動。可是百官於大年初一朝覲天子的典禮她卻不想取消,她也不想避不出席。她清楚,這麼久不上朝,百官早已人心浮動,如果連這麼重要的典禮她都不參加,她對朝廷的掌控力將進一步萎縮。
可是,幾乎長達一天的參拜,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即便是只坐在御座上一言不發,也是難以支撐下來的,於是武則天經過再三斟酌,將全部在京文武官員及皇親國戚、功臣權貴的參拜改為五品以上,之後又改為三品以上。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堅持到官員朝拜已畢,就虛汗淋漓地被迫退回寢宮休息。如此一來,她接受百官朝覲根本沒有達到效果,反而起了反作用,百官對皇帝的身體狀況愈加擔心,討論皇帝身後事已經成了一個公開的話題。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被無數人關注、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的武則天又做了兩件事。引起了正積極籌劃兵諫的張柬之等人警惕,促使他們決定立即發動兵諫。
不知是因為一個皇帝在病危之際本能的反應,還是武則天真的發覺了什麼,過了正月十五,武則天忽然下旨命千牛衛參與宮城值守。因新年期間調動不便,經張柬之、崔玄暉等人再三勸諫。她才決定緩行至正月以後執行。
另外一件事是,她抱病接見了宰相楊再思,不知與他商議了些什麼,足足半日功夫,楊再思才從皇帝寢宮離開。
如今張昌宗是左千牛衛中郎將,可以名正言順地統帥這支軍隊,而楊再思又一直阿諛二張,自認是二張門下,武則天這番舉動或許只是聽了二張的擔憂和告白,有意為他們增加一層保障,但對正密謀大事的武李兩黨來說,卻是心中凜凜。
於是,「只爭朝夕」的張柬之斷然決定,馬上實施兵諫。
可這馬上,也是需要各種準備的,所以他們從正月十六那天獲悉消息決定兵諫開始,又緊鑼密鼓地準備了五天,度日如年地苦熬了五天,這才開始正式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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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二日,大雪。
正月里,國事比較輕鬆,眾宰相們年紀都大了,所以輪流值夜於政事堂,這天是張柬之和崔玄暉兩位宰相輪值的日子。
午後,白雪茫茫,下的愈發大了。
張柬之走到廊下,看着滿園瓊瑤,舉起雙手抻了抻身子,張柬之正活動着身子,崔玄暉也從他的值房裏走出來,一見張柬之便笑道:「孟將兄,你好清閒啊。」
張柬之呵呵地笑了起來,道:「正月里政務不忙,可這班還是要坐的,一上午也沒處理過什麼事兒,閒的這身老骨頭都癢啦。」
崔玄暉道:「孟將兄,何不下棋消磨時光呢?」
張柬之捋須一想,頷首道:「使得。」便大步走向崔玄暉的值房。
二人一進屋,守在堂上的兩個小太監便關了房門,引着他們繞過處理政務的正堂,拐進後面宰相休息的房間。兩人一路走去,臉上輕鬆的神情不知不覺便冷峻下來,再也看不到半點笑容。
四人在臥房中站定,崔玄暉向兩個小內侍打了個手勢,兩個小內侍便推開後窗,窗外也是大雪紛飛,正有兩個人站在雪中,頭上肩上蒙了厚厚一層雪,只從身上袍服顏色可以看出也是宮中內侍。
窗子一打開,內外四個內侍便行動起來,搭好腳凳,攙扶兩位老宰相從窗子裏出去,然後把事先準備好的兩件套頭連體斗篷披到他們身上,將他們頭面身體都遮掩起來。
「兩位相公,請這邊走!」
窗外的一個小內侍壓低聲音說着,引着張柬之和崔玄暉匆匆離去。留在窗外的那個小內侍個子很高,他神色肅然地對室內的兩個小內侍吩咐道:「你們兩個回去,守在前堂,不可使人發現兩位相公已經離去!」
兩個小內侍答應一聲,掩好了窗子。那高個子內侍抬起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色。頭上的積雪因而簌簌而落,他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巴,便大步離去,看他模樣,正是高力士。
雪,無聲而落。
披着油布兜蓬的衛兵筆直地站在玄武門下。門洞下風向不定,雪花直往門洞裏鑽,撲得衛兵都眯起了眼睛。
馬橋「病癒」了,他握着刀柄。緊張地在門洞裏踱來踱去。時而踱進陰沉沉的門洞,那便連他的身影也看不清了,時而又踱出來,雪色映得他的臉色一片鐵青,那不是凍的,而是因為緊張。
時至此刻,他還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遙想當年他只是一個混混噩噩度日的潑皮坊丁,連聽着鐘聲開坊門都是半睡不醒、眯着眼屎,就是這個小小屁民,今天竟然可以擔任這樣重要的使命,參與決定國運的兵諫。
遠處,迷濛的大雪中。一輛輕車馳來,一看官幡是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馬橋目芒一縮,他等的車子終於來了,馬橋立即揮手道:「開門。放行!」
事關重大,兵諫的事情現在只有他這個郎將知道。手下的官兵還都茫然不知,所以馬橋格外緊張,以致聲音都有些變了調。好在士兵們並沒有起疑,一聽將軍吩咐,馬上就有衛兵趕上去,抬下門閂,拉開沉重的宮門。
這時候,左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披着斗蓬,帶着幾名衛兵,循着宮牆慢悠悠地踱到了玄武門城樓上,一眼看見城下馳來的輕車,武攸宜不禁驚咦了一聲,雖說這是北宮門,可是有資格在宮裏馳車的人實屬罕見,武攸宜心生疑慮,因在城上大雪茫茫,他又因年老目力有限,便想下城一查。
「叫他們停一下!」
武攸宜指着城下對侍衛吩咐一聲,舉步就要下城。
「大將軍!武大將軍!」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喊,武攸宜扭頭一看,就見千騎忠武將軍楊帆從城門樓里快步跑出來。
「哈哈哈,大將軍,這麼辛苦,還在巡城啊。」
武攸宜指了指城下,問道:「那是誰的車子?」
楊帆向城下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道:「哦!那是李多祚大將軍的車駕。」
武攸宜哼了一聲,道:「這老匹夫,好大的派頭,怎麼乘起車來了?」
唐時規矩,文臣武將都是騎馬,只有極少數年紀實在太大行動不便的人才乘車或步輦上朝,比如張柬之。
楊帆笑道:「李大將軍當年征戰西北,趴冰臥雪的,得了一雙老寒腿,冬季里腿病發作,吃不消啊。對了,大將軍,方才金吾衛武大將軍派人送信來,請大將軍您過去一趟呢,末將正要使人去尋找大將軍,這就恰巧遇到了。」
這裏說着話,因為武攸宜對城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那本想下城喝令停車的侍衛也站住了,城門大開,那輛車子出城,沿着空曠的北城甬道揚長而去,雪地上只留下兩道深深長長的車轍。
武攸宜聽了楊帆的話不由眉頭一皺,心道:「武懿宗找我做什麼?」
武攸宜和武懿宗兩個人都是王爺,而且都是統兵一方的大將軍,武攸宜對武懿宗有事情卻不主動登門拜訪,反而大剌剌地遣人送信的舉動頗為不滿,不過他性情遠不及武懿宗跋扈,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蹙眉一想,還是決定走上一趟。
武攸宜吩咐手下去把馬匹牽來,等了大約兩刻鐘,侍衛從馬房把馬牽了來,武攸宜便帶着一群親兵侍衛下了城,翻身上馬,亦自出宮而去。楊帆站在城上,向城下一望,馬橋恰從城下抬起頭來,二人目光一碰,大雪茫茫中銳利如劍。
楊帆向馬橋點點頭,返身走向城牆的另一邊,牆外白茫茫的御道上,就見武攸宜率着一群侍衛正飛馳而去。
楊帆站在城頭一動不動,片刻功夫,他的頭肩身上便蒙了厚厚一層白雪,仿佛一個雪人,而他卻依舊沒動,似乎他並不是在目送武攸宜離開,而是在等着什麼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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