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武則天沉吟着,久久不發一語。
來俊臣眼觀鼻、鼻觀心,拱手肅立,耐心等候着。
殿宇兩角,兩隻銅鶴裊裊地吐着香煙,婉兒娉娉婷婷地立在案邊,一如那薰香的銅鶴,飄逸優雅、嫻靜自然。
過了許久,武則天緩緩開口道:「左金吾大將軍丘神績、刑部尚書周興聚結不逞,心懷反意,誣構良善,贓賄如山,國之賊也,着即逮捕入獄,務必拿到真憑實據,讓其俯首認罪,以正國法!」
「臣遵旨!」
武則天又道:「朕嚴密封鎖了消息,他等案發,尚不知情。丘神績如今正在孟津軍營,你是一介文官,不宜出面,朕命武攸宜率羽林衛前去拘捕,內衛、龍武衛彈壓金吾衛!人犯抓到,再由你接手!周興現在刑部,你直接去把他拘押起來,朕會命羽林衛助你行事!」
「喏!」
來俊臣興奮地答應一聲,見武則天再無其他吩咐,便長施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武則天揚聲又道:「來人!」
內侍小海躬身出現在門側,武則天道:「去中書傳李昭德晉見!」
小海稱諾,剛要退下,武則天又道:「且慢!」
小海站定身子,武則天略一沉吟,說道:「去中書傳旨之後,你再去一趟狄府,告訴國老,黑齒常之的冤屈,朕……早晚會為他昭雪!」
「早晚?」
上官婉兒的雙眸飛快地掃了一眼武則天,然後又迅速垂下。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武則天嘆了口氣,伸手去端盛着醪糟的細瓷小碗,婉兒見狀,連忙取過裝醪糟的瓶子,想為她斟滿。
武則天搖了搖頭,把碗中剩下的甜酒緩緩飲盡,輕吁道:「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為什麼要以謀反罪逮捕他們?」
婉兒乖巧地道:「大家睿智天賜,如日之升,無處不照。這麼做一定大有深意。婉兒不解其中道理,也不敢妄揣聖意。」
武則天喟然一嘆,低聲道:「朕準備用兩年的時候收復安西。此時正是要用到西域十萬雄兵的時候,朕能叫天下人知道,朕最信任的大將軍構陷了鎮守西域、戰功赫赫的黑齒常之?朕能叫天下人知道,這個朕最信任的大將軍還把軍機秘要贈予外敵,引賊寇關?朕能叫將士們知道朝中的將領在算計他們的統帥、在他們背後捅刀子?」
武則天澀然一笑,道:「兩個月前,丘神績才剛剛因為事君以忠、做事勤勉,而被朕賜予國姓啊。今天就以謀反罪名抓他,這是他不忠,也是朕識人不明。卻也只是朕識人不明而已,至少不會讓三軍將士為之心寒,對朝廷失去信任!你記住,安西四鎮收復之前,黑齒常之一案的真相一定要封存起來。這冤屈,他還要再背一陣!」
「諾!」上官婉兒深深地彎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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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德得到小海傳訊,馬上趕往武成殿。
狄仁傑離開時已經把自己把對武承嗣不利的證據呈報天子的事告訴了他,所以李昭德心中已經有了準備,一聽皇帝此時傳召,便知必與武承嗣有關。
李昭德到了武成殿。武則天賜座之後,語調平緩地把丘神績、周興「有反跡」的事對他說了一遍,然後道:「這兩個人與魏王一向過從甚密,此事魏王或無牽連,但是這兩人恃寵仰勢而生異心,未嘗不是因為魏王縱容之故。卿以為如何?」
李昭德聞聽此言心中暗喜,忙道:「陛下,魏王乃陛下之侄,又是親王,以宗室親王之身參知政事,原本就是不大恰當的。自古帝王,雖然父子之親,猶相篡奪,所以雖為太子,一日不為君,不可干涉政事。況且陛下與魏王只是姑侄呢?
當今太子尚且安守儲君本份,魏王卻得以參知機要,陛下的寶位怎麼可能安穩呢?魏王縱無野心,那些親近於他的大臣為了謀取更大的前程,也會滋生野心。何況方才陛下也說,周興和丘神績恃寵仰勢而生異心,那麼魏王就不會恃陛下之寵仰陛下之勢而生異心麼?」
武則天欣然道:「李相所言甚合朕意。這樣吧,卿可上奏一本,言明親王干政之利害,朕自當定奪。」
李昭德欠身道「臣遵旨!」
楊帆得了旨意,馬上趕去御史台見來俊臣。來俊臣的大名他是久仰了,只是兩者一文一武,地位又相差懸殊,楊帆升為郎將時日尚短,還真沒機會見到他。
楊帆帶了人趕到御史台,御史衙門的人通報進去,來俊臣聽說羽林衛的人已經到了,立即傳他進見。
來俊臣此時端坐案後,緩緩地捋着鬍鬚,正在思索周興一事。
武則天的一番話,他反覆揣測之後,已經明白了,皇帝這是對丘神績和周興動了殺心了,這兩個人註定完蛋,不過,看來對於武氏族人皇帝是要網開一面的,或者會有懲罰,但是一定是以其他理由進行處治,不會讓武氏族人也打上一個謀反的標記。這一點必須得注意,不能把武氏族人牽扯進來。
武攸宜已經帶人去抓丘神績了,對丘神績,來俊臣並不擔心,任他是百戰沙場的老將,只要進了大牢,就不怕他不乖乖招供,錚錚鐵漢畢竟也是血肉之軀,耐得住他的刑具折磨。
但是對周興他卻沒有這麼大的把握,他處治過那麼多罪犯,還從來沒有一個同他一樣是精於訟獄刑罰的高手,周興是頭一個。此人對於刑訓逼供的心得並不比他少,要對付這樣的人就比較麻煩,而陛下顯然是想速戰速決,不欲此事拖延太久,影響太大,那麼該如何讓周興儘快低頭呢?
來俊臣思索良久,忽地計上心來,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不僅想到了如何對付周興,甚至還想到了如何藉助此案把他一直想要除之而後快的楊帆也牽連進來。
楊帆只是一個郎將,在這樣的驚天大案之中,只能算是一個小,弄死他,連一朵浪花都濺不起來。太平公主和梁王、薛懷義等人縱然和他有些交情,想來對於謀反大案,也是不敢沾惹的。
再者,牽連此人進來,是要借周興、丘神績之口,到時候薛懷義等人縱然有所不滿,也只能認為是丘神績等人趁機構陷政敵的爪牙,他來俊臣和楊帆可沒有絲毫過節,兩個人原本就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人,誰會疑心到他的頭上呢?
等到把楊帆弄死,此案過後風平浪靜,再把那個嬌媚可愛的小娘子妥妥地弄到手,像薛懷義、太平公主這等高高在上人物又怎麼可能知道?來俊臣想到得意處,不禁嘿嘿地笑了起來。
楊帆站在他的案前,好奇地看着這位御史中丞。他一看到來俊臣,就認出來了,楊帆實未想到當日在自家店裏所見過的那位客人,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來俊臣。
他不明白這樣一位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大官,坐在明鏡高懸的公堂之上,能有什麼事情會讓他笑得如此得意,而且還帶些許猥瑣的意味。不過,此時顯然不是敘舊的時候,而且兩人縱有一面之識,也無舊可敘。
楊帆咳嗽一聲,打斷了來俊臣的幻想,朗聲道:「羽林衛左郎將楊帆奉諭,聽候來中丞差遣。」
來俊臣這才醒覺羽林衛的人已經到了堂上,驚了一驚,順口說道:「嗯!本官已經有了主意,對周興,只可智取,不宜用強,將軍你且……」
來俊臣說到這裏,忽然醒過味兒來,不禁失聲道:「楊帆?」
楊帆心道:「他怎麼大驚小怪的,莫非也看過我擊鞠,聽過我的名頭?」楊帆想着,欠身道:「正是末將!」
來俊臣定了定神,迅速平靜了神色,說道:「啊!楊郎將,本官剛剛想過,周興此人刁頑狡詐,抓他固然容易,想要他認罪招供,恐難如登天。因此本官想出一計,可以智取之,而無須動用武力,所以怕是不需要你出手了。」
楊帆道:「陛下吩咐末將,聽從中丞安排。中丞無需用兵,末將自當遵從。只是,末將奉諭而來,為的是確保逮捕周興不生意外,所以……總要等中丞抓捕了周興,末將才回復旨啊!」
來俊臣微笑道:「那是自然!如此,請將軍把你的人手安排到二堂左右屏風之後,待本官把周興收監,再去御前復旨不遲。」
楊帆笑道:「既如此,末將遵命便是!」
楊帆退出大堂,率領他帶來的三十名虎賁趕往二堂,來俊臣候他離開,「啪啪啪」三擊掌,一名衙役應聲出現在堂下,來俊臣道:「吩咐下去,二堂設宴,再持我名貼,去刑部請周尚書前來一唔!」
那衙役應聲退下,來俊臣的眉頭又深深地鎖了起來。
丘神績、周興是垮定了,問題是他來俊臣並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是因為何罪而被天子制裁,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天子讓他審斷二人謀反之罪,顯然是要遮掩他們真正的罪責。
皇帝派楊帆來助他執行任務,顯然是不相信楊帆會是這二人同黨的,而他又不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犯了何罪,這種情況下貿然把楊帆牽連進去,實在有些冒險,一旦天子問起,答得漏洞百出,豈不弄巧成拙。
想到這裏,來俊臣深以為憾地嘆了口氣,不得不放棄這個殺其夫奪其妻的大好機會,繼續耐心尋找更好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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