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一路悠悠閒閒,還是如期到了九江。到那兒時天色已晚,就找了個客棧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劉青便把馬寄存在客棧里,另租了馬車送她到廬山腳下。這山馬車上不去,哪像現代的時候,路修得好,一覺可以到山頂。劉青下得車來,沿着車夫指點的路線,運起功力,往山上走去。
前一世劉青來廬山時,對那三四百個彎的路況印象最深,那時還是坐在奔馳車裏,為防暈車便一路地睡過去。此時靠兩條腿走,倒是沒車可暈了,可如果沒有功夫,一天的功夫還真上不去。
廬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劉青倒也不貪心,她的目的,只想看看廬山雲霧茶的古代生長環境。
這廬山雲霧是名茶,也是禪茶,這茶始於東漢,為當時梵宮寺僧侶栽植,宋代時成為皇室貢茶,以產於廬山五老峰與漢陽峰之間的品質為最好。
劉青慢慢走在山路上,此時春意未濃,草木不青,大口呼吸的,全都是清冷的山間霧氣。廬山的山,與江南的山大不相同,少了幾分清秀,多出幾分剛烈。在攀往山上的途中,隨便一抬眼,就是這樣的裂石峭壁。乍看之下甚是猙獰,細看之後頗感滄桑。
廬山的霧最是有名,這個季節、這個時段尤勝。高大的樹幹在霧中影影綽綽,與霧融為一體,每走一步都似乎踏在雲端里,人在山中走,雲在腳下行,也分不出哪兒是路哪兒是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看來得改改,應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霧中」。劉青想着,搖頭嗤笑自己:一字之差,寓意卻差得十萬八千里。
到得中午時分,太陽卻仍然沒有露臉的意思,夾道的樹叢由近及遠隱藏在霧裏。特別得意的是梅花,在霧的慫恿下冷不防就跳到了你的眼前。遠處的山與崖,有的剩下輪廓,大部分還沒有登上舞台,因此霧便成了整個廬山唯一的主角,盡情地表演着所有的變化招式。
沿着霧裏的山路,劉青早已失去了方向,只知道一直往前走。到得看到山上的茅屋,這才放下心來。上前扣門時,想起劉長卿的那首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情景,何其相似?
出來應門的是一個滿面滄桑的老婦,看到劉青,熱情地招呼進屋,讓劉青烤火。這是一個清貧的家,只有幾間茅屋,待客的堂屋裏,擺着幾件破舊的家俱,黑漆漆的好似年份很久了。堂屋中間是一個火塘,火塘上面吊着個黑乎乎的鐵鍋,鐵鍋里水汽氤氳,讓這屋裏生出一股暖意。
老婦拿出張矮凳讓劉青坐了,然後進了房裏,摸出一個茶包。劉青心中一動,湊過去看。茶包打開,頓時有清香撲鼻而來,只見那茶葉條索壯實,幽綠的葉片上白毫顯露。老婦把一撮茶葉放進碗裏,提起鐵鍋,一道沸水激下去,廬山濕潤的空氣、瀰漫的雲霧、蒸騰在眼前的方丈雪意,就都在杯中升升沉沉了。
想不到,能有緣在這寒冷的冬日,在這雲霧繚繞的廬山茅社裏,喝上一碗茶農親手沏泡的、熱騰騰的廬山雲霧茶!
劉青看着幼嫩的芽葉在沸水中慢慢舒展,端起碗來喝了一口,誠惶誠恐道:「這茶,是好茶吧?太貴重了,小子受不起。」
老婦放下手中納着的鞋底,慈愛的笑道:「什麼好不好、貴重不貴重的,在我們眼裏,就只是茶。喜歡,就多喝點。」
聽着老婦絮絮叨叨的說話,烤着暖暖的火,喝着熱熱的茶,坐在簡陋茅屋裏的劉青,忽然臉上覺出火辣辣的愧意。
離家幾個月,一直四處奔忙,終日盤算,如何謀利。這茶,在她眼裏,是銀子,有貴賤。而在這雪山上清貧老婦的眼裏,卻原來,只是茶。
是啊,只是茶!
所有的茶,在他們的眼裏,無論好壞,無論貴賤,那都是吸天地潤澤之物,被一雙手輕輕採下,用心炒制,凝着他們所有的辛勤與汗水!
這樣的茶,無論好壞貴賤,都需得捧在手上,用心品飲;需得平心以待,真心以對。唯有這份鄭重,才懂得什麼叫珍惜。
這才是茶的本心!
茶道里出湯謂之「觀音出海」,此時的茶湯便如觀音普渡,眾生平等。無論喝茶人貧富貴賤,給你斟出來的茶湯都濃淡相宜,絕無區別對待。
可我們呢?卻常以貴賤之心論高下——貴者,則珍之如寶;賤者,便棄如敝屣。這就失去了茶之本心。
劉青捧着茶碗,滿心愧意。
下午的霧似散了許多,山上的雪,樹上的霧松,都露出了它們的面目。站在石頭上望去,只見路旁的幾棵松樹舒展出斜行的枝杈,上面覆蓋着薄薄的一層雪花,後面是層層疊疊的雲海,在幾縷陽光的映襯下,無比的柔美華麗。
劉青想起老婦所說,廬山夏短冬長,一般在十月下旬開始,天氣寒冷,開始下雪,這樣的天氣,一直要持續到第二年的五月初。
難怪朱德曾說,「廬山雲霧茶,味濃性潑辣」。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長期被寒冷所逼,一旦遇春溫暖,必要摒盡所有的力量冒出芽來,這芽便是蘊含了半年這冰天雪地的精華,怎會不味濃潑辣?難怪,廬山雲霧茶這樣的香,這般的濃。
這廬山,一兩天,是游不盡的,劉青便在老婦家住了下來。晚上,老婦的老伴和兒子歸家,劉青與他們在昏暗的燈下,吃着粗陋的飯菜,聊着閒話,看着他們臉上雖飽經風霜卻恬淡寧靜的笑容,劉青仿若覺得,又回到了剛穿越的時候劉大春的家裏。
在山上遊了兩天,讓劉青失望的是,茶聖陸羽口中稱讚的「天下第一水」——康王谷的谷簾泉,因天氣太過寒冷,泉下的小潭上面居然竟然結了冰,泉水落在岩壁結成的冰凌上,紛紛被打碎,四下散落,沒被打碎的泉水也都很不情願的順着冰凌落下去,流動着形成了冰川,溪谷兩邊也結滿了厚厚的冰,旁邊的樹上是長長的冰掛。縱然劉青如果武藝在身,要想取水也是比較困難,只好作罷。
不過想想,從科學上來說,最適合泡茶的水當屬軟水,而天然的軟水就是雪和雨水;其餘的山泉水,江、河、湖水和井水等地水,都是硬水,所含鈣、鎂離子比較高,泡茶不如雪水和雨水好。古代基本上沒有空氣污染,雪水和雨水比較純淨,兩者中雪水又比雨水更好,梅、松上的雪尤佳。
所以要想喝好水,這山上多的是梅松之雪,倒也不必糾結於這谷簾泉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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