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你心中有『惑』, 塵兒。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是。」望凝青面無表情,卻也沒說什麼「師父行事自有道理」之類討巧的話,「徒兒的確心有所『惑』,但對於師父的抉擇, 徒兒並無困『惑』。」
言下之意, 便是自己也是拒絕談和的了。
聽她這麼說, 棲雲真人反而沉默了。他慣來是個心有山海卻愈發沉默的人, 做人做事皆有原則,不欲對他人多說, 便是被人誤解,他也不願辯駁什麼。
但素塵, 素塵不樣。他的心浮在雲端, 當他俯瞰人間時,素塵是他唯一能看見的景『色』。
所以, 向來沉默寡言的棲雲真人第次主動提起了話茬, 他有心解釋自己的作為, 卻沒想到弟子出了意料之外的答。
「為何?」棲雲真人容『色』冷淡,不去看她,卻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令戰爭平歇, 令百姓安居樂業, 令襁褓小兒不知死別, 這不該是眾的夙願嗎?」
望凝青靜靜地看着這個獨自扛下所有磋磨與痛苦, 卻還說着「令襁褓小兒不知死別」的人,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吐字道。
「不知道師父為何要這麼做。但知道能讓師父這麼做的理由很多,只是不確定是哪一個。」
「哦?」棲雲真人有些意外, 「都有什麼?說來聽聽。」
望凝青凝視着棲雲真人的眼睛,像是要確認什麼般,字句地道:「其一,從源頭而論,談和說來動聽,但人族卻不能忘記最初仙魔之戰的起因是魔族侵略人族,並非人族冒犯魔族。漫長的光陰以來,人族一直是被動防禦的那方。妥協換來的和平不是真正的和平,不必付出代價的戰爭遲早會死灰復燃。」
「其二,從微小而論,降妖伏魔是天樞派的立道之基,要讓仙家弟子與妖魔共處,不說天方夜譚於否,恐怕會讓那些以此為信念的弟子道心失衡,仙途崩阻。」
「其三,從大體而論,魔族為一體,人族卻有仙凡之別。人魔兩立,致對外,人族便可相互依存,團結心。但若人魔敵對的局面不再,那仙門與凡塵訂立的惡『潮』之契便形同虛設,人皇為了中央集權統,勢必要拿仙家門派開刀。屆時人族會陷入無盡內耗,魔族坐收漁翁之利,實乃敗筆。」
「其四,從長遠而論,人族壽命極短,便是天崩地裂之災厄,短短百年也會成為幻夢一場。和平會磨去血『性』,使人愚昧,使人懶惰,魔尊或許能控制妖魔百年、千年,卻未必能永無止境地鎮壓下去。人族如果停止思量,停止邁步,終有日,麻痹大意只會造成苦果自咽。」
「其五,從隱患而論,人魔共處的契機建立在魔尊的善念之上,若是談和,人族從此便只能仰仗魔尊的鼻息,貪求他施捨下來的『和平』,被馴化不過是遲早的事。」
「其六,從天『性』而論,魔族凶怖好戰,人族也有劣根之患,兩族仇恨早已難解,指望依靠『鎮壓』、『屠殺』、『安撫』為主的和平,本質上和戰爭沒有區別。」
「其七」
波瀾不驚、毫無起伏的語調細數着談和的弊病,面容刻薄的少女渾然不知自己以完全跳出此世之人的眼界,說出了何驚世駭俗的話語。
「最後——」望凝青微微頓,「據我所知,魔食人只有個緣由,足滿口腹之慾。僅此一事,人魔兩族便不可共存。」
換句話說,妖魔吃人,不是因為人族有多強,血肉有多補,只是單純因為人族很對妖魔的胃口而已。
無法阻止魔族吃人,就如同無法阻止人類吃家畜樣,否則雞鴨牛羊豬為何會被圈養?即便魔尊明令禁止,也總會有妖魔陰奉陽違,鋌而走險。
而只要傷害直存在,人魔兩族就不可能達成真正意義上的和平。
既然如此,為何要談和呢?人族的未來掌控在人族自己的手上,總比讓魔尊掌握主動權更好,不是嗎?
望凝青自顧自地說完,頭又微微一歪,不自覺間流『露』出一分純粹的天然:「但如果是徒兒,會假意答應魔尊的談和。」
從弟子開始分析起局勢時,棲雲真人原本想解釋的心情就徹底淡了,此時聽她這麼說,便也如她一般偏了偏頭:「假意?」
「嗯。弟子方才所說,其實用在魔族那一方也是適用的。」
望凝青沒有多想,吐出了惡魔的絮語:「魔尊既然有心談和,那便借他之手挑起魔族內『亂』。人族可以藉此調養生息、壯大自己。雖然妖魔天資比人族要強,但繁衍卻甚為艱辛。魔界赤地千里,耕艱難,便只能互相殘殺爭奪生機,用糧草作為敲門磚,反向侵蝕魔界,即便無法馴化同化魔族也可以修剪枝椏。」
棲雲真人看着弟子比劃的那個「剪」的手勢,時竟有些接不上話:「」
在自己弟子口中,魔族簡直是一朵殘敗腐朽的花。
「好了。」棲雲堵住了弟子後頭更加振聾發聵的話,像撥弄柳枝樣別了別她的腦袋,「這話不要他人聽到。」
棲雲真人牽着弟子的手,朝着主城的方向走去,沒發話讓她返金荊城,也沒下令讓門中弟子繼續追殺魔尊。
「你與百首妖鬼圖簽訂了契約,那你便已是天樞派的下任掌教。」
棲雲真人撫了撫她的後腦勺:「仰仗仙器之威,即便散仙你也有戰之力,不必再憂心純陰之體受人覬覦。仙器有養護之效,你的根骨總有天會被養好。」
——這便是他為何執意要讓素塵成為掌教的緣由。
「當然,背負人族道統、天樞樞心,總要忍受苦痛無盡。」棲雲真人不再隱瞞,說出了掌教脈傳承的殘忍真相,「若不成仙,便會萬劫不復,淪為妖魔的養料。」
「如今以仙器封印了魔尊的魔心,平衡將被打破,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左不過如是而已。正如你之所言,塵兒,你不能怠惰,不能停下。」
棲雲真人微微俯身,張完美得毫無瑕疵的容顏近在咫尺,那雙非人的金眸傳遞着冰冷的『性』。
「若不能修成仙身,天樞派的掌教便只會成為天道傾軋下的草芥——人終有死,但為師不希望那是你的結局。」
他說着,持起弟子的手放在掌心上,仿佛捧着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寶:「為師還在之時,你大可肆意而為,無有不可,那些砥礪與摧折,為師都會為你擋下。」
「但若有朝日為師不在了,塵兒,你的路要走,道別忘。為師會你,但別讓為師不到。」
——走在前頭的人,多怕你不願走了,路給忘了,錯眼,就再尋不到人了。
棲雲真人說完,拉着弟子的手繼續朝前走,不管弟子因他的話語而木在了原地,也不管她死水般的眼眸掀起驚濤駭浪。
望凝青仰頭望着棲雲真人,即便容貌相似,但氣質、『性』情、所修的道分明都不樣,這本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人。
但為何——為何這個人會說出跟師尊樣的話?
「師尊。」
「嗯?」
「不,沒什麼。師父。」
高矮卻同樣脊樑筆直的身影在煙霧繚繞中前行,沒有用仙門縮地成寸的法術,沒有用凌空虛度的仙法,只是像凡人樣用腳丈量着每一寸土地,步,步,仿佛無言的默契,要將時光永無止境地拉長。
他牽着她的手,比她居前步;她落後一步,踩着他走過的路。
少女仰頭,望着熟悉而陌的師長。
其實啊。
——走在後頭的人,也怕你走得快了,路行遠了,不頭,就消失在遠方了。
望凝青跟着棲雲真人在主城交接了事務之後,便被師父提溜了天樞派,對外只說棲雲真人雖然重傷了魔尊,但也受了傷。
使用仙器的「代價」是很有必要的,總要讓人知道天樞派的傳承仙器不能輕易祭出,否則時日長了,人們難免會將他人的犧牲視作理所當然。
仙門與凡朝之間的相處直都是恩威並施、進退有度,千年來從未出過大錯,可見方向是對的。
棲雲真人重傷魔尊,自己也受傷的消息剛剛傳出,人族便趁機發動了對魔族的反撲。
血月固然會令妖魔狂『性』大發,但實力越強的妖魔受到的影響便越是微弱,而那些大妖魔也輕易不肯踏足凡間,想要吃人了便派下屬四處搜羅便是。
這次惡『潮』來臨,魔尊對這群失去理智的低階妖魔清洗了波。
妖魔內部並不團結,更無人族講究的禮義廉恥,手下被人割了韭菜,那些大妖魔也不以為意,沒當事。
魔界向來以強者為尊,只要實力強大,追隨者自然會投靠而來。被人殺了也不必惱羞成怒,魔界沒有打狗也要看主人的說法,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在這樣的大前景下,人族贏得非常輕鬆,往年極其難熬的惡『潮』,今年卻是以近面倒的優勢大獲全勝。
十天後,血月匿蹤,界門消散。各派弟子折返宗,經歷了場磋磨的人間也開始了長達十年百廢待興的時光。
棲雲真人帶着望凝青與天樞派分佈出去的弟子們匯合了,望凝青攙扶着棲雲真人,淡着臉將發的事情簡單說了遍,便責令宗門弟子返宗門。
因為掌門受傷,程的路上,所有弟子都噤聲止語,氣氛沉悶,不敢多言其他。
在這樣壓抑的範圍里,抱着只小貓的素心可以說是異類,望凝青瞥了眼,發現這魔尊真是能屈能伸,怕被人認出來,還自己換了『毛』發。
原本精瘦優雅的九命玄貓變成了巴掌大小只會咪咪叫的鄉土三花貓——雖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但敢把自己偽裝成天閹的雄『性』三花貓,魔尊也是能幹大事的人。
望凝青冷着臉將劍匣解下,手中的佩劍浸入冶冰池中,任由冰雪洗鍊的劍鋒倒映出自己黑檀『色』的眼瞳。
原本有些波瀾的心緒忽而間平靜了。
她跪在冶冰池旁,姿態莊重而肅穆,明明沒有過多的言語和動作,卻傳遞着無言的虔誠。
那些原本只打算草草過遍水的弟子看着這樣的掌教首徒,不知為何感到有些緊張,早已習以為常的「洗劍」儀式好似被冠以了某至高無上的使命感。
洗劍儀式閉了,望凝青這才從盤根錯雜的蛛網中理出思緒來,並精準無比地找出了問題的關鍵,時間似有所悟。
「個世界同時出現兩名氣運之子,向寄陽不僅同時擁有人族氣運之子和魔族魔尊的血脈,最終還繼承了人族道統傳承的百首妖鬼圖以及魔心。」
「素塵並不是無法讓仙器認主,而是因為魔心和百首妖鬼圖融合了,所以同時兼具兩族血脈的向寄陽才會被仙器強行認主。」
「人魔兩立的局面,最終會終結在第二位氣運之子的手中。」
望凝青得出了個難以置信的結論。
「他不僅僅是某個時期的『氣運之子』,他還是未來的『天柱』。」
——這樂子可就大了。
向寄陽跟袁蒼、燕拂衣以及慕容辰這樣的氣運之子不同,氣運之子雖然頗受天道眷顧,但個世界滅滅的過程中,它可能會擁有多位氣運之子。
但「天柱」不樣,她早該想到的,這個世界與其他輪迴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向寄陽是會得道成仙的。
這個與天地同壽的氣運之子會像定海神針樣成為此世氣運的地基,幫助天道穩定這個世界——也就是修士們口中的「天柱」。
一界天柱的師長,哪怕只是名上的,也不是誰都能擔當得起的。
「而且——」望凝青把揪住見勢不妙想要偷偷溜走的靈貓的尾巴,壓抑道,「個需要天柱來穩定氣運的世界,絕不可能是毫無憂患的浮生界。」
「你和司命星君到底在想什麼?這裏可是經歷過『大寂滅』的世界?」
「天樞派的傳承仙器『百首妖鬼圖』,本質上與可以御使萬魔的魔界傳承『魔心』樣,都是種族傳承的聖物。因此,它在吉光片羽榜上代號為『樞心』。」
靈貓盯着自己『毛』茸茸地前爪,低頭小聲道:「換句話說,天樞派以降妖伏魔為己任,有執掌天下之大權,還能代替仙門和人間帝王簽訂惡『潮』之契,都是因為他們有樞心作為依仗。經過千年時光的砥礪,百首妖鬼圖和天樞派已經血脈相連,難分彼此。沒有樞心,天樞派便相當於道統被毀,門中弟子的仙途頃刻毀於一旦。」
望凝青閉着眼坐在蒲團上,手放在茶几上,食指下下地敲打着桌面:「樞心是人族道統,魔心是魔界道統,它們從本質上就是水火不容。」
「這沒辦法啊。」靈貓憋屈,小聲叨叨,「魔心和樞心是等階的聖物,樞心有淨化萬魔的能力,那相對的,魔心自然也有侵蝕萬靈的權能,這是立下的規矩。」
靈貓指了指上方,沒說出那個禁忌樣的詞。
望凝青忍不住閉了閉眼,只覺得這次輪比前面幾次還要更加窮兇惡極!無怪乎這個世界會出現莽荒戰場、上古廢墟,感情這個世界原先是個「修羅場」!
所謂「修羅場」,即是曾經歷過被道教稱之為「大寂滅」災難的世界,大寂滅過後,文明斷代,物種滅絕,世界化為廢墟腐土、千里赤地。
因為形同煉獄,十死無,故而被稱之為「修羅場」。從一片死地到重新有命破土萌芽,需要經歷個種族文明由盛而衰那麼漫長的光陰。
當然,若是天道看不過眼乾預了大寂滅後修羅場的復甦,那這段漫長的歲月的確會被縮短不少,但那樣的話,眼下的局面就是天道『插』手後的結果
孤陰不,獨陽不長,這小小的中千世界卻同時擁有淨化萬魔的樞心和侵蝕萬靈的魔心,天道這是要仙魔兩族永無止境地爭鬥下去,令其自成太極陰陽。
仙魔互相砥礪,死循環,陰陽相抵,只有這樣循環往復下去,才能將這原本是一片死地盤活,重新變成靈氣充盈之地。
望凝青覺得自己胃有點痛,明明金丹修士的體質堪比猛獁巨象,但她就是覺得胃痛。
你不能說天道有錯,畢竟天道本身是沒有意志和情緒的,它的所作所為都是從大局出發,指向永遠都是對世界最好、最正確的方向。但你也不能說眼下仙魔相爭就是好的,畢竟在知道魔心和樞心的真相之後,她幾乎不用過多思考都猜出來那能讓妖魔瘋狂的「血月」就是天道塞進魚箱裏『逼』迫蒼不斷遊動的鲶魚
不能違背天道,也不能想着摧毀它、掌控它。修真之人所要做的,是感悟它,順應它,並從中找到可以脫離苦海的線生機。
說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知有多難。
天道這是眼看着人族和魔族打得差不多了,就讓未來的天柱出來繼承兩族的道統,穩固此世的道基。
但這樣一來,這個世界只會面臨個結局,靈氣衰竭,末法來臨,強大的妖魔修士身損道消,盡數化為此世的養料,只有最平凡最弱小的人族能苟活下去。
魔族會隨着時間的流逝湮滅在歷史的長河裏,人族再不會有人得道成仙,甚至連感悟靈氣都變得難如登天。漸漸的,塵世連「修行」的概念都會不復存在。
削減了修士對靈氣的掠奪以及消耗,這個世界便會逐步走向穩定。代價是道法的沒落、仙術的失傳,屆時,此界唯一的仙,就只剩下成為天柱的氣運之子。
想也知道,這樣的氣運之子根本不可能走無情道以外的道統,因為唯有大道無情,方能運行日月。
這註定了向寄陽此坎坷孤孑的宿命。
所謂的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向寄陽成為天柱之後,他就會成為行走在人間的天道,而不再是向寄陽自己。
棲雲真人反對談和,是因為他身為此世最接近天道之人,早已知曉天道治下的人魔二族無法共處,所以他在順應天道的同時做了個堪稱瘋狂的決定。
他冒着被百首妖鬼圖反噬的風險,把樞心和魔心融合了。
旦氣運之子繼承了百首妖鬼圖,兩族的氣運便會同時加注於身,當兩族道統融合為一體,那就是此世的大道。
——大道顯明。
這樣一來,天柱不死,兩族的道統便不會失傳,更不會因為一族興一族亡而導致天道的失衡。
或許仙魔兩族在未來依舊不可避免地走上末法的不歸路,但無論如何都會有線生機掛靠在天柱的身上,綿延道統,傳承文明。
「魔」與「仙」會成為未來人族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修本真者為仙,修本心者為魔。
這是一場沉默的博弈,棲雲真人沒有執着勝利,他只是輕輕推動了下棋局,便讓滿盤皆輸變成了半子之距。
原命軌中沒提及的背景,藏着這麼深的隱情。
而現在,望凝青被迫加入了這場博弈。若不能執棋,就會像向寄陽一樣,淪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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