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無所謂,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想旁聽他的課了。
只要別影響到學生上課就可以。
如果今天的課換成小朋友們的,他可能還會猶豫一下,季洋的話嘛,就沒什麼猶豫的了。
「歡迎。」
反正李安為季洋準備的下一階段課程裏面就有類似內容,如公共場合演奏,專門用來鍛煉心裏素質和臨場反應。
今天就算提前做一次嘗試了,李安也想看看小季在鏡頭下上課的反應是什麼樣的。
「順便你也忙我個忙。」
李安簡單的講了下今天這節課的情況和他的想法。
傅天鳴懂:「明白,我們進去的時候要出其不意,還要小心翼翼。」
電話這邊李安樂了:「晚上請你們吃飯。」
傅天鳴:「那太好了。」
掛了傅天鳴的電話李安又給秦勇去了個電話。
「勇哥,音樂會主辦方的人下午要來校區採訪我,順便他們還想看看咱們昱東的工作環境,你看方便嗎?」
「記者?」
「不是,是我這場音樂會的舞台總監,兩個人,還有他對象,他們應該也會帶攝像機,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我的工作環境,找找音樂會介簡介的靈感。」
「好事啊,你自己把握好程度,活動範圍儘量在你們西側辦公室的教學區就行了,別驚動太多人,」
「明白,謝了勇哥,那我還用和董主任說一聲嗎?」
「不用和他說了,另外我打算下午約林幽幽晚上出來吃個飯,一起啊?」
「勇哥我今晚的事情不好推,要不你兩單獨坐坐吧,反正咱仨都一起吃過兩次飯了,大家也都熟絡了,所以這個局兒我去不去其實也無所謂。」
李安一方面沒有時間,另一方面他正好借這個向秦勇秦傳達一個態度,EPTA入住蓉城這件事他目前並不想參與。
秦勇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麼,「那你忙吧,音樂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吭聲。」
-
解決完所有問題,李安看了看表,估摸傅天鳴馬上就到了。
回屋打斷正在扒大米飯的小季,「別吃了。」
小季嗯(三聲)的一聲抬起頭,嘴角還掛着一粒米飯,表情看起來有點無助。
「趕緊擦嘴,洗個手準備上課,咱們在四號教室上課。」
季洋趕到某種緊迫感,連忙放下勺子扣起飯盒,起身看向陳璇保證道,「陳姐姐,我回來肯定會吃完。」
說着奔門而去——洗爪子。
陳璇見狀便明白李安接下來可能什麼安排,開始迅速收拾桌子。
李安簡單說了兩句,聽見季洋的腳步聲回來,湊道陳璇耳邊又叮囑了兩句。
「一會兒你看着處理就行了,我已經給勇哥打好招呼了。」
見季洋從六號教室拿着書回來,陳璇抱着三個飯盒離去,出門前留下鼓勵。
「季洋加油。」
-
「黑鍵。」
李安打開窗戶來到了鋼琴前。
鋼琴前的小季同學得到指令,深呼吸調整狀態,片刻後抬手落鍵。
流暢明朗的琴聲很快傳遍了整個西側教學區。
五分鐘後,電梯再次上到九樓,傅天鳴文曉二人第一時間便看到了門外站着一個相貌氣質極佳的女人。
李安的朋友,肯定錯不了。
文曉上前:「HI。」
陳璇也一眼看到了對方右手上的攝像機,上前微笑着與二人打了聲招呼。
「這是我們的辦公室。」
經過西側辦公室,陳璇為二人介紹了一下。
一路聊着,三人很快來到了四號教室門前,裏面有人在彈月光的第三樂章。
「他在上課,你們進去吧。」
傅天鳴點點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接着他輕輕擰開了門把手,迎面一股燒茄子的味道是他沒有想到的。
輕聲走進教室,他看見了鋼琴前坐着一個短髮女孩的身影。
李安站在鋼琴旁一手扶着琴一手打着節拍,聽見門響也只是向他點了下頭,接着目光又回到了鋼琴前。
文曉走進來的時候已經架起了攝像機。
兩人來到窗邊各自找了個地方便不再移動,經過一場小小風波,教室又回到一分鐘前的狀態。
但此刻的演奏者似乎已經不太穩定了。
季洋從聽見門響和腳步開始就那麼一點分神,接着餘光里疑似出現了一個站着的身影,似乎手裏還舉着什麼,
這就讓她更心慌了。
身後是誰,現在在幹什麼?
雙手齊下擊出一組和弦。
「停。」
被叫停,季洋收手長出一口氣。
李安笑問:「怎麼了,這麼緊張嗎?」
季洋擦了擦額頭,藉機瞅了眼身後,結果發現教室了確實多了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手裏還拿着一個攝像機。
看着攝像機對着自己,小季同學的呼吸又侷促起來,目光一時間不知道看向哪,最後求助的看向李安。
「不用緊張,他們是我的朋友,中午來找我有點事,正好我也想讓他們聽聽你彈琴。」
了解了狀況,小季就沒那麼緊張了,接着站起來向二人打招呼,「哥哥姐姐好。」
傅天鳴雙手合十:「打攪了打攪了,我們就是進來膜拜一下。」
文曉放下攝像機揮了揮手:「Hi,彈的很棒喲。」
現場氣氛隨着三個人的親切對話鬆弛了下來。
接着只聽李安正色道:「季洋,如果你在考場上正在演奏,忽然聽見有人走進了考場,你怎麼辦,就像剛才這樣嗎?」
季洋撓頭:「我就是感覺身後有人有點不自在。」
李安:「再專注點,只要你夠專注,外部環境怎麼變化都不會影響到你的演奏。」
季洋:「老師我知道了。」
李安:「知道為什麼打斷你嗎?」
季洋:「剛才那個和弦彈的太重了。」
剛才這個和弦李安已經和季洋強調了不下十次。
作為一個承載着主題轉換間的八分音符和弦,必須要用恰當的力度將其完成。
這是讓音樂本身可以更好前進的重要前提。
「那怕之前亂了點也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從——對這個和弦音量的處理,把節奏、速度、乃至音樂,再次掌控回手中。」
「所以務必要注意,在考場上,這個地方可以作為音樂重新開始的。」
李安說着季洋的手已經抬了起來,下一秒,隨着她的雙手再次下落,「當—」的一聲。
不大不小,一顆清脆明亮的和弦從琴箱跳出。
李安滿意的笑了笑:「這回就文明多了。」
季洋呲牙:「記住啦記住啦。」
「來,繼續。」
隨着李安的話音落下,月光第三樂章的旋律再次響起。
「送——」
「收,收回來,對再送——」
一分鐘後。
「返回原速,對——保持手腕平衡,很好,哎哎哎,右手右手,停停。」
音樂再次停下。
李安彎腰示範,只單手就跑出季洋兩隻手都沒有彈出的氣勢,「這個地方小拇指一定要有意識往回扣,要用力,用力!」
季洋小雞逐米的瘋狂點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樂譜上標識的「用力」兩個大字,心中的音樂仿佛根本沒有因為雙手的中斷而停止:「嗯嗯嗯。」
點着頭她的雙手再次從這個地方跑了起來。
音樂又一次在停止後出發。
傅天鳴心中讚嘆,這個叫季洋的女孩悟性真不錯,李安這麼一點,重新改過部分的音樂層次感立馬浮現出來。
李安講課的水平真是不低。
出身在一個地地道道的音樂世家,傅天鳴雖然沒有學過任何樂器,但是他從小看着他爸爸媽媽二姨姥爺在家給各種各樣的學生上課。
可以說他是在別人的音樂課堂中長大的,這種被動的後天培養讓他從小就對音樂課具備了一種特別的敏感。
他只用聽幾分鐘,就能判斷出一個音樂老師的教學能力在哪條水平線。
如果一開始這對師生的對話還因為有外人觀看而帶着點生硬,那麼隨着那個八分音符和弦開始,他感覺師生二人已經回到了他們日常上課的狀態。
後續的課程也驗證了他這一想法,師生二人的對話神情等等已經完全沉浸在課堂之中,完全忽略了他和文曉的存在。
漸漸的,他從李安背影中看到了她媽曾經給學生上課的感覺。
但又有所區別,李安比她媽更苛刻,絕不會讓音樂帶着任何一個問題走下去。
四十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
「行了,到這吧,去晾晾汗,汗幹了趕緊去上課,圈出來的問題明天我們再想辦法解決。」
「好的老師。」
季洋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老師再見,哥哥姐姐再見。」
「等一下。」李安從譜台上拿起季洋的譜夾遞了過去,「別慌,路上注意安全,下課直接回家吧,明天早晨老時間。」
季洋轉身接過譜子呲了下牙,「老師明天我帶早飯!」說着風一樣的跑掉了。
看着季洋的背影,李安笑着搖了搖頭。
他剛準備回頭,發現文曉的鏡頭已經快懟到他的側臉上了。
對此李安已經習慣,想拍就拍吧,他也不知道這兩口子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只要別問他要什麼拍攝費用什麼都好談。
回頭將鋼琴琴蓋扣住,李安順勢坐到了琴凳上,從琴板上的紙抽抽出了一張紙擦了擦額頭。
四目相對。
傅天鳴:「小姑娘不錯。」
李安嘆:「挺好,就是。」
話到嘴邊他笑了笑,「就剩十來天了,但願她一切順利吧。」
傅天鳴看出了李安的欲言又止:「她還要去哪裏上課?」
李安:「去我的老師家上課。」
傅天鳴奧了一聲,「她也是魏老的學生,今年要考蓉城院?」
李安:「對。」
文曉:「看得出來你們師生感情很好,馬上藝考了,李老師對這位同學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話。」
又來。
不過這次李安沒什麼不好意思,但也沒有看鏡頭。
片刻。
「抱最大的希望,盡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夢想從不會因為一次失敗而褪色,一直奔跑下去吧,季洋,屬於你的彼岸就在前方。」
鏡頭後的文曉有些感動,她忽然覺得手裏的攝像機都重了幾分。
她慶幸自己親手記錄下了這一段畫面。
「季洋,聽到了嗎。」
文曉將鏡頭緩緩的移動到窗外,晴天午後,她補上了一句畫外音。
李安看着文曉拿着攝像機一直移動到窗邊,漸漸向下移動,他猜最後的那個角度應該能看到車水馬龍的大街。
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在幹什麼呢。
但他沒開口,因為他覺得文曉好像也進入了某種工作狀態。
直到文曉轉過身,垂下手,他注意到對方的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粒。
李安把紙抽遞給了傅天鳴,笑說,「怎麼搞得和拍電影是的。」
傅天鳴跟着笑道:「那你可能真猜對了,咱們文大導演說不定剛才正醞釀什麼呢。」
嗯?
李安:「你是導演?」
接過傅天鳴遞過的紙擦了擦汗,文曉很顯然對於導演這個身份有些排斥,「別聽他胡扯。」
李安:...這是默認了?
文曉:「李老師,我想去你的辦公室轉轉,可以嗎。」
李安點頭,「有什麼問題找陳璇就好。」
文曉:「話說你那個女同事的鏡頭感好棒,當老師可惜了。」
「你倆聊,我走了。」
-
「她真是個導演?」
文曉走後,李安忍不住確認。
傅天鳴聳了聳肩:「你可以現在上網搜一下,有她的畢業設計作品。」
李安不用搜,他信,問題又來了,「你昨天說你們是大學同學,那你又是學什麼的?」
傅天鳴攤手:「一個十八流編劇。」
李安嘖嘖嘖道:「一個自稱文字工作者的編劇,一個自稱攝影愛好者的導演,要說也合理。」
傅天鳴擺手:「扯遠了,什麼導演編劇,現在短視頻這麼火,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同時身肩導演和編劇。
「我兩現在在做一家文化傳媒公司,什麼活都干。」
李安:「所以我這場音樂會算是你們眼下的業務?」
傅天鳴:「算是吧,本來是老余的活,被我截胡了。」
李安:「余老師?」
傅天鳴:「對,其實我也是剛接手這場音樂會的策劃工作,時間有點緊,如果給我一個月,我相信...」
傅天鳴話還沒說完,李安抬手打斷了對方。
「先等等,你先給我幾分鐘的時間。」
又是老余,又是魏老,聽對方這口氣,和這些個學院領導很熟啊。
但對方又沒有學過音樂,那肯定不是蓉城院出來的人。
不會是哪個院領導的直系親屬吧。
傅。
李安在腦海里把幾個大院要職的姓名都過了一遍,裏面也沒有姓傅的啊。
「策劃這次活動你有酬勞嗎?」
聊了兩天他才發現自己對傅天鳴的底細一點都不清楚,而對方從昨天開始就像是對他了如指掌。
傅天鳴笑:「你有嗎?」
李安搖頭:「我還得貼點車票什麼的,估計到時候還得自己掏腰包請客。」
傅天鳴伸出手:「那咱兩差不多,期間的油費都沒人給我報。」
這。
李安越發不懂了,但他還是伸出了手。
兩隻手又握在了一起。
傅天鳴:「李老師,對於你這等情操的老師,這些重要嗎?」
李安:「很重要,我到現在連台電動車都沒有。」
傅天鳴:「...行,那我們就繼續快點續聊曲目順序的問題,音樂會開好了,直接一步到位,搞輛燒油的。」
「好,」李安鬆開手,仰身靠到鋼琴上,「告別,悲愴,月光,暴風雨。」
「來吧大編劇。」
「我的比賽錄像你也聽過了,現在該你了。」
傅天鳴鬆了松領口,他接手的時候可沒想到事情這件事會越來越有意思。
「首先我們必須要在開始之前把話說在前面, 音樂標題有很強的誤導性,我們要儘量避免套用標題。」
李安:「這也是我想說的。」
-
西側辦公室。
文曉的鏡頭緩緩的移動到陳璇辦公桌右上角的鏡框上,不由一愣,手中的鏡頭停住。
隨後輕輕笑了一下。
「原來你們是情侶。」
「嗯啊。」
「同居了嗎?」
「嗯——」
「冒昧問一句,我可以去你們的家裏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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