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機器,會有許多缺點,主刀想要擁有機器般的精細度就得用經年累月的熟練度來彌補。
人不是機器,也會有許多優點,手術中會遇到相當多的突發情況,再加上每個病人各不相同,每個指標所帶來的各種危急處理就非常吃手術團隊的配合和主刀的決策能力。
這些東西都是怎麼來的?
當然是不斷做手術實操練出來的。
現代外科醫療有一套還算完整的練習體系,從醫學生實習開始起步,進入規培,再專培,然後正式進入手術團隊,最後成為真正的主刀醫生。
《最初進化》
現實的結果肯定有差異,但書面上的規定都一樣,每一步都有既定目標。在完成這些計劃時也總會有上級醫生陪在身邊,幫忙指導和教學。【1】
這只是一個專科外科醫生成長的單條訓練線,用來訓練已有的或者已經成熟的基礎技術和手術術式。
當某位主刀醫生想要在同種病人身上嘗試一些全新的手術方式時,開展前都需要通過手術視頻和互相之間的交流來學習。
如果他還想把這種嘗試踏入一個全新的領域,單靠觀看視頻和簡單的語言交流恐怕還不足以讓醫生擁有動刀的自信,這時往往需要進修學習來增加臨床經驗。
下級醫院去上級醫院進修,上級醫院就去已經開展了這些新術式新領域的醫院進修。當然也有膽子夠大不進修就上台的,理論知識都知道,職稱也夠,但手裏的活卻是稀巴爛,這就屬於不負責任的擺爛範疇了。
奧爾吉肯定不能稱之為擺爛,刀傷槍傷才好大半個月就上台,已經說明了他的目標在於儘快搞定剖宮產。希爾斯也不能稱之為擺爛,能擺脫伊格納茨從另一家醫院重新開始,也說明了他的目標在於想用獨立主刀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這些都是主因,次因卻都逃不過一個「名」字。
他們需要這個「名」來為自己正名,同時也能為醫院招攬許多生意,而病人就是成名的工具。如果失敗了,那就犧牲掉換下一個。
在19世紀毫無章法的醫療環境下,這一做法很普遍,其實伊格納茨和瓦特曼也是這麼做的。只不過他們的身後有卡位做助手,手術順利,而格雷茲醫院的兩位沒有,手術失敗。
這次卡維也想像依葫蘆畫瓢,能教一個是一個。
但因為「名」,奧爾吉不可能放下幾十年的經驗和地位,低聲下氣地去找卡維做所謂的「進修」。就算卡維讓出主刀位置,他也覺得每一步都得按對方的要求來很彆扭。
希爾斯好不容易得到現在的地位,要是讓卡維橫插一腳,他又會被逼到二助位置,比吃回頭草還噁心。
上面是醫院給的壓力,下面則是兩人內心的堅持,得到這樣的結果也就不難理解了。
卡維也知道技不如人的感覺,這時候強行去勸肯定會起反效果,甚至還會引火燒身。既然別人態度堅決,他就只能坐上觀眾席慢慢看,趁機會多收集些操作上的錯誤。
等手術結束後,將它們一併寫進剖宮產的手術要點中,進而改變剖宮產高死亡率的現狀。
......
剖宮產本來是個非常吸金的節目,過程複雜、危險度爆表、手術過程也是快進快出,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在被卡維樹立標杆後本來還能帶來更多的觀眾,可市立總醫院突然來了出釜底抽薪,劇院沒辦法只能放手。
本以為可以靠底氣維持原來的市場,但這一進一出,少的不只是收入,還有那些為剖宮產而來的觀眾。同樣是剖宮產,市里總醫院的劇場裏人滿為患,而這兒卻要冷清許多。
四點,主持人準時入場。
「emmm......好像沒有女士光臨,那就先生們下午好,今天即將上台表演的是維也納極為著名的精英外科團隊。」
主持人依然穿着一襲暗紅色外衣,將即將登場的醫生們包裝得光鮮亮麗:「團隊成員都來自格雷茲醫院,也都是能獨當一面處理複雜手術的主刀醫生。今天他們齊聚在近百盞油燈下,再次挑戰,唯有天主恩賜才能完成的剖宮產手術。
當初卡維醫生的餘暉已然落幕,如今格雷茲醫院的奧爾吉、希爾斯、洛卡德三位醫生將延續輝煌,讓我們有請三位醫生登台......」
開場白顯然經過了設計,不僅卡維聽着覺得怪怪的,很多觀眾也覺得奇怪。什麼叫天主恩賜才能完成?什麼叫落幕?什麼叫延續輝煌?
似乎每一句都在說卡維是靠運氣才能走到今天,可他已經做了7台剖宮產,無一例失敗。按他這麼說的話,天主豈不是得天天都住在自己家裏才行。
大家都是來看手術的,還不至於為了卡維去吐槽一個主持人,何況觀眾席上也沒多少人記得他。
三位醫生推開大門陸續走進會場,同時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一支4人小團隊,負責搬運手術器械和一大堆需要運用的瓶瓶罐罐。
奧爾吉走到觀眾席前,微微頷首:「今天手術的病人是位城郊的農婦,22歲,第一次生產。因為在一個月前就有比較明顯的yd流血,我們斷定她是前置胎盤,需要手術取胎。
兩天前,她的yd流血明顯增多,醫院便派了專車把她帶來了格雷茲醫院接受手術......」
說話間,劇院的兩名護工把產婦推進了劇場。
和卡維當時一樣,產婦手上掛着吊瓶,裏面已經注入了500ml的生理鹽水。而手術台也被奧爾吉設定成了頭高腳低,為手術中可能出現的大出血做準備。
這些都做得不錯,唯一不同的就是圍在手術台邊上的人。
對於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姑娘,眼前螺旋上升的手術劇場和三十多位穿着整齊劃一的黑色外套紳士,以及鼻尖感受到的消毒水氣味都讓她相當緊張。
「手術很快就結束了。」奧爾吉開口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笑着對她說道,「感覺就像睡了一覺而已,醒來就能看到孩子,沒什麼可緊張的。」
婦人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拉着奧爾吉的手,微微點頭:「你們答應過我一定能保住孩子的?!」
「我發誓,一定可以......」
奧爾吉安慰了她一句開始介紹手術前的準備工作:「我們這次還是秉持卡維醫生所主張的消毒規範,由石炭酸、酒精先行處理她的腹部皮膚,用消毒水清洗我們手上的橡膠手套,然後再進行手術操作。」
奧爾吉看向一旁的護士,黑色面罩蓋上了農婦的口鼻,緩緩漫出的乙醚蒸氣經橡皮管道鑽進呼吸道,然後彌散入血。很快麻醉就有了反應,先是咳嗽,然後唾液增多,農婦開始不停吞咽,再然後輕微的嘔吐開始出現。
「拿毛巾來。」奧爾吉把她的腦袋擺向一邊,「這些都是乙醚麻醉的副反應,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就好了,好了......」
護士輕輕拍了拍農婦的臉:「乙醚起效了。」
「這邊消毒也完成了。」
奧爾吉看了眼觀眾席上的卡維,戴上了手套:「手術現在開始,手術刀。」
考慮農婦是前置胎盤,手術切口沒有選擇卡維後幾場一直在用的腹部下切口,還是按照最早的經腹直肌切口進入腹腔。奧爾吉畢竟有幾十年的臨床經驗,手法老練,從紗布着色來看,進入腹腔的出血並不多。
「切開腹膜,我們進入了......」
話只說了一大半,奧爾吉眼前的腹腔內景象就逼着他把最後的尾巴給吞進了肚子裏:「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就是卡維醫生上次遇到的胎盤植入吧。」
還是熟悉的一大團紅黑色血管,盤根錯節地佈滿在了子宮壁上。
「範圍5*6,或許還要比那天再大一些。」奧爾吉用手指大致測量了植入範圍,然後說道,「拿阻斷帶來。」
一根寬3cm,長半米的紗布條被安放在了子宮下段,結紮壓迫阻斷子宮血流進入。但這些肯定還不夠,為了輸血還得做好收集血液的準備工作:「吸引器和接血盆都準備好,廣口瓶打開,準備好抗凝劑。」
洛卡德和另一位助手早已準備在手術台兩側,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上前處理洶湧而出的血液。而另一頭助產士就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只要進入子宮她就會上前幫忙取胎。
為此他們已經練習了上百次,每個人都有自信能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但病人的身體千變萬化,手術現場的局勢也是千變萬化,他們真正能依靠的除了練習外還有主刀的決策力。
奧爾吉的手術刀就和卡維當時一樣,避開了植入區。為了能取胎方便,他在子宮體上做了一個長形的縱切口,高度直達子宮底,長度也超過了10cm。
卡維還是第一次以觀眾視角去看別人的剖宮產手術。
奧爾吉也算「聽話」,入腹前的消毒和準備工作都做得不錯,但這個子宮切入點選得有點牽強。卡維知道他想增加取胎的容錯率,也能靠這種縱行切口避開胎盤的覆蓋,至少也能碰到胎盤邊緣,只需剝離就能有足夠的空間,而不需要直接切開胎盤。
這種長形縱行切口也有弊端,恢復本來就要差些,如果將來再要懷孕就會有相當大的風險。
但真正讓卡維覺得奇怪的還是農婦的胎盤植入。
胎盤植入發病率並不高,但在短短的一個月內接連出現了兩位植入產婦,這不得不讓卡維聯想到剛順利出院沒多久的布倫達。
「出血了,快接血!」一聲大吼將卡維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此時奧爾吉的手術刀已經切開了子宮,大量羊水混雜着胎糞和血液一起湧出子宮。緊跟着胎頭暴露,助產士上前,一手掏進子宮內,墊出抬頭,兩手輕輕一拉:「孩子出來了!」
場上響起了不小的掌聲,算是對手術前半段成功的一種肯定。
接下去才是真正驚心動魄的時候。
「這盆帶有羊水的不要了,直接換個盆接血。」奧爾吉開始探查手裏的子宮內壁,「來,先給我紗布,我要做些壓迫。」
「給。」
黃白色的布條進去沒多久就成了紅色:「......再給我紗布」
「......」
「再給我一點,多一點!」
「......」
紗布被不斷塞進了農婦的子宮內,可出血依然在進行中,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奧爾吉知道這就是極限了,便讓洛卡德找到了剛從藥廠定製來的催產素:「整整50克朗一瓶,比藥鋪的萬靈藥還管用的真正救命藥......把它全打進子宮肌肉層。」
一支、兩支、三支,催產素被不停地注入農婦的身體中,可子宮仍然紋絲不動。
「胎盤!」
忽然台上猛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然後快速消失在所有人耳中。奧爾吉意識到自己忘了剖宮產重要的過程,不管遇到什麼情況,取胎第一,取胎盤第二,沒有取乾淨就不能做下一步止血,因為根本止不住。
「......要取胎盤!」
奧爾吉壓住了自己的好勝心,還是依剛才台上說的為準:「把手術台的位置互換,接血盆的血怎麼樣了?」
「已經快700ml了。」
奧爾吉用手慢慢剝離着植入宮體內的胎盤組織,一邊說道:「準備開始自體輸血。」
不需要奧爾吉說輸血過程,兩位護士就已經按照最標準的方法進行血液抗凝和過濾。而一旁的輸液瓶也被取下,準備用新鮮的不凝血替換掉原來的生理鹽水。
或許奧爾吉的處理還有些粗糙,或許團隊之間的配合還有待加強,但現場的手術情況似乎都在按照卡維之前的步調進行着。
卡維也希望手術能順利進行,這樣維也納也能多一個處理剖宮產的主刀醫生,自己不至於成為「產科聖手」。做了那麼多剖宮產,實在做吐了。
可偉大的天主似乎在和所有人開着玩笑。
胎盤的剝離工作剛接近尾聲,眼看就要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可能是奧爾吉太過興奮,也可能是他太過專注於農婦的失血情況,手指上用力過猛,噗嗤一聲直接捅穿了胎盤植入過深的子宮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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