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軍醫處下轄的醫學委員會,還是曾經叱咤一方的龍騎兵團團長,他們的頭銜和權力在弗朗茨的命令面前都顯得毫無意義。不管將來事情有何變化,至少現在莫拉索就是軍醫處的總督察。
督察這個專業術語很好詮釋了19世紀混亂的官階制度。
軍醫處確實設有督察崗,但都是用於管理戰時醫院的,被稱為「軍醫院總督察」,還有與之配合的「軍醫院副督察」。他們基本由所屬部隊的首席軍醫和高資歷軍醫來擔任。
之所以說督察職位很混亂,是因為他們除了需要負責自己的本職工作外,還要負責所在部隊的各項醫療管理。
其中就包括建設團隊醫院、為可能到來的疾病預防給出自己的專業建議、給予所屬軍隊醫生一定的晉升資格、安排傷員運輸、確保醫療設備供應,甚至還需要在戰鬥中指揮部隊所屬前沿急救站的工作。
在軍醫院,督察是院長;在疾病預防上,督察又是首席營養師和疾病控制所所長;在醫生晉升時,督察是人事部主任;到了傷員運輸和設備供應環節,督察又成了運輸調度;而去了前沿急救站,督察還得是急救站的站長。
工作範圍之廣,基本是把現代醫院的急診、行政、後勤的所有管理職能一起做了打包。
但即使工作內容再混亂,督察都需要有一定的臨床工作基礎。最起碼的,他起碼得先是名醫生,然後才能當上醫院總督查。就算真的沒有高等學府的醫學學歷,他也應該在這個行業內工作十年以上,有着與崗位要求匹配的豐富醫療經驗才行。
再不濟,營養餐食、運輸調配、建築,總得搭上一樣吧。
可第二天來到軍醫處的莫拉索伯爵完美避開了以上所有要求,而他的工作卻需要管理好維繫整支軍隊健康的軍醫隊伍。
就和其他貴族一樣,落在他身上的教育有着明顯的目的性和傾向性,莫拉索從小就被培養成一位優秀將官。像醫學這樣日趨專業的學科,他所涉及到的部分僅限於外傷包紮和傷口消毒。
前一個是將官的必修課,而後者則是他近距離親眼所見,甚至有過切膚的感受。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堂堂奧地利帝國軍醫處總督察,統管所有軍醫和前線軍醫院運作的總指揮,竟然沒有半點醫學知識。不僅醫學委員會那些醫生覺得不可思議,莫拉索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以至於在去軍政處報道的過程中周圍氣氛都顯得格外尷尬。
因為上任第一天,他要面對的就是西線各部隊的醫療資源分配問題。
裏面涵蓋了從醫護工作人員生活,到病人的醫療操作和後續康復的所有內容。
涉及的東西從卡維主張使用的高精度溫度計、染色劑、抗凝劑,到平時外科需要用的手術刀、剪、鉗、鑷,最後還有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鍋碗瓢盆、帳篷、拖把、板刷......【1】
條目瑣碎到讓人心煩的地步,別說莫拉索看着頭疼,就算讓尹格納茨或者瓦特曼看了也會頭疼。
「所以說,弗朗茨是覺得我有這種這方面的才能才讓我來這兒工作的?」莫拉索自嘲了一句,立刻闡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實在做不來這些,要不你們給弗朗茨提提意見,還是把我這個總督察換掉吧。」
「伯爵閣下怎麼知道我們沒提過?」艾丁森心裏很不痛快,但解決辦法不是沒有,「如果你覺得無法完成這些任務,可以全權委託給醫學委員會來完成。」
「原來還可以這樣操作麼.......」莫拉索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交給你們處理了。」
艾丁森早就備好了各項計劃書,為的就是這句話:「總督查閣下只需要把它們都簽了,我們也就有了處理的權限。等事情完成之後,我們也會代為上報給國王陛下。」
「那就辛苦你們了。」
莫拉索鬆了口氣,從桌邊抽了支筆開始按要求一一簽字。
剛開始他還算認真,會看看計劃書的目的和大致方案。可才過目了兩本,這個過程就被簡略到了掃一眼的程度,尤其在翻到那本有關《藥物採購項目和商家變更》的計劃書時,莫拉索只是隨便翻了兩頁就準備去最後一頁簽字。
也許是運氣,亦或者是某種視覺上的吸引,他這一眼正巧掃在了藥廠廠商名字上:「卡拉奇?」
艾丁森心裏一緊:「......嗯,是這次參與軍醫處藥品採購的藥廠。」
他砍掉了許多細枝末節,只留了個名字,大大降低了卡拉奇藥廠在採購項目中的存在感。艾丁森希望能一口氣簽掉這份計劃書,到時就能名正言順地更改進貨渠道,甚至還能把卡維剔除出軍醫的核心圈。
但對不了解醫療內部關係的莫拉索來說,這不是強佔了大量份額的藥廠,也不是吸了大量平民血的資本家。卡拉奇只是自己的兩位朋友合開的一家藥廠,朋友的藥廠能為帝國輸送藥品,他當然會高興。
這種高興讓莫拉索免不了又多看了兩眼,當看到計劃書內容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要去掉卡拉奇的供貨資格?」
「對。」
「為什麼?」
艾丁森早就想好了託辭,就和當初向弗朗茨進言一樣:「帝國是國王和諸位貴族們的帝國,不是他拉斯洛的帝國。供貨渠道全集中在他一人之手,太過單一,必須要遏制。」
莫拉索只是沒醫學經驗,性格上也懶得管閒事,所以看上去有些憨,但他並不蠢。
剛才簡單掃了幾份文件,裏面就有拉斯洛的名字,現在重新翻回去查看一遍後很快就能得出一個結論:哪兒都有拉斯洛。
進貨渠道單一併不只有拉斯洛的藥廠,還有負責提供金屬的拉斯洛鋼鐵廠,負責鑄造槍械刀具的拉斯洛鑄造廠,負責軍服的拉斯洛紡織服裝廠,甚至有些軍費還是從拉斯洛的銀行里貸款得來的。
「如果藥廠要打開其他進貨渠道,那這些是不是也得跟着做?」
艾丁森搖搖頭:「我們是醫學委員會,只負責醫學方面。」
計劃書才看了沒多久,莫拉索就已經有些頭疼了,但他還是能抓住事情的重點:「那手術器具呢?裏面可寫滿了拉斯洛,沒看到半點別的廠商。」
「你也知道拉斯洛先生的鋼鐵廠佔了國內鋼鐵多少份額,鑄造廠更是歐洲一流。」艾丁森也很無奈,「別說其他醫生,就算是我,手裏用的手術刀和組織鉗上面也刻着拉斯洛的品牌縮寫『.』。」
藉口也算合理,但莫拉索還是覺得蹊蹺。
拉斯洛和弗朗茨的關係非常親密,政商兩條線都有用得着拉斯洛的地方,所以給予足夠的商業支持是非常必要的。作為政治圈內的艾丁森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在進貨單上去掉拉斯洛的藥廠顯得無知又可笑。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是艾丁森無知可笑麼?肯定不是,艾丁森家族在上議院有很強的話語權,怎麼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肯定有其他目的。
莫拉索沒有急着把話挑明,而是猶豫片刻放下了手裏的筆:「這事關重大,我覺得還是要再開會討論一下才行。」
「這是經過醫學委員會一致通過的決定。」艾丁森開始施壓,「即使開會也是您和我們委員會一起開,最後的結論依然不會改變。」
「嗯,但至少得走個過場吧。」莫拉索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到時候我也好有個交代。」
艾丁森見他如此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能草草定了明天的會議時間,和莫拉索雙雙離開了軍醫處。
因為通訊不方便的原因,醫學委員會的會議時間定在了後天上午。這齣緩兵計給莫拉索騰出了不少時間,在這之前他需要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首先這事兒不能往上捅,弗朗茨很固執,尤其在對待拉斯洛的問題時更是如此。
消息進了他的耳朵里,尤其是經自己的手進了他的耳朵,事情就會變得很複雜。不管艾丁森的這個提議有沒有私人原因,考慮到其家族背景,弗朗茨都很難動他。
但拉斯洛又和帝國方方面面捆綁在了一起,國王看似權力滔天,但真到了做事的時候處處都是妥協。
他不可能為了一些軍需藥材去和艾丁森撕破臉,同時也不應該為了一個醫學委員會去得罪拉斯洛。這就是個隨時都能解開,但誰都不願退讓的活結。
「說不定姐夫就是讓你去頂雷的。」坐在書房小椅子上的瑪麗安娜笑着說道,「有些事兒他不好出面干預。」
「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嘛,事情往上通報,一邊是上議院一邊是國王,大家都尷尬,可要是放着不管艾丁森一定會讓這份計劃書通過......」莫拉索還是覺得麻煩,「不行,我還是去和弗朗茨談談,這事兒我做不來。」
「他就是故意讓你去做的,你拒絕得了?」
「那能怎麼辦?」
瑪麗安娜撫摸着懷裏的貓,笑着問道:「拉斯洛先生那麼神通廣大的人物,艾丁森難道不認識麼?」
「認識,怎麼會不認識?」莫拉索說道,「上議院起碼一半人和拉斯洛有關,就戒指路的那個工程項,多少人跟在他後面往裏投錢,我記得他們家也投了。」
「你投了嗎?」瑪麗安娜忽然問道。
「我?我又不缺錢。」莫拉索笑着說道,「而且身為貴族追着資本家跑,本身就是件很丟臉的事情。」
瑪麗安娜嘆了口氣,略過了這件事繼續說道:「既然認識拉斯洛先生,又了解他的能力,為什麼要搞得這麼針鋒相對?」
「是啊,我也覺得納悶。」
「那他盯着藥廠幹嘛。」瑪麗安娜邊玩弄着貓貓的長尾巴,邊笑道,「藥廠難道和其他廠有什麼不一樣麼?」
「能有什麼不一樣的,不都是拉斯洛的麼.......」莫拉索欲言又止,腦袋裏忽然想到了卡維,「等等,和從無到有的家族鋼鐵廠不同,拉斯洛的藥廠並不完全是他的,裏面還有別人的份。」
「誰?」
「卡維!」
莫拉索的思路被打開,一切問題的根源其實不是拉斯洛壟斷了供貨渠道,而是卡維:「卡維的藥只有拉斯洛的藥廠有,而想要拉斯洛藥廠的藥就得把所有供貨渠道全讓給他們,艾丁森難道準備放棄這些藥了......
難道從一開始他壓根就沒不想用這些藥?」
瑪麗安娜聽了這個答桉,輕輕放下了懷裏的貓,起身稍整了整衣裳,笑着說道:「我去給你泡杯咖啡吧。」
......
莫拉索還在自己的莊園裏想着該如何解決藥廠的事,另一邊皇宮裏也很不太平。
自從昨天上午傳來愛德華失蹤的消息後,原先鬆弛平緩的辦公節奏被瞬間繃緊,弗朗茨、理查德和卡爾來回開了好幾場討論會,但始終拿不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他們唯一能做且已經做到的就是封鎖消息,不僅要把消息封鎖在皇宮裏,還得把消息封鎖在大使館裏。
當然他們不能明着封鎖,只能打着保護與戒嚴的旗號封掉大使館周圍的交通路線,這樣也就變相封掉了往來信件的途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自然落到了警察局的肩上,兩位警長成了警戒的主要負責人。
維特昨天尋了一天無功而返,而另一位德里奧一直守在大使館門外,今天按照約定兩人需要互換身份。
「老大,你昨天找到了克來爾,又查到了路線,今天該不會被德里奧找到什麼重要線索吧?」
「不知道......」維特嘴裏叼着煙,兩眼望向天。
「那要是今天還找不到愛德華先生(的屍體),局長肯定會被罵吧。」
「恩......找到了也得被罵。」維特身子靠着牆壁,呼出一大口煙霧,「只是沒那麼慘而已。」
「這都下午了,也沒人送消息過來。」
「等着吧。」維特站直身子,看着遠處走來的一個流浪漢說道,「你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去把那人趕走。」
順着他的手指看去,路上那人走在路中央,披頭散髮,身上衣服混着污垢,像碎布條一樣粘在身上。兩隻鞋也不知掉在什麼地方,他就這麼光着腳一路搖搖晃晃地踩着地上泥巴向大使館走去。
巡警連忙踩掉煙頭,快步走上前:「走走走,這裏不能過!」
流浪漢動了動兩片乾裂的嘴唇,嘴裏擠出半句話來:「我是......」
巡警皺起眉頭:「你說什麼?」
「我......我是大使!」
「什麼大使,大臣也不能過......」巡警以為聽了句胡話,下意識推了他一把,可剛出手就發現事情不對勁,趕緊拉住他,「你說你是誰?」
這話問得不遠處的維特也是一激靈,而退了個踉蹌的流浪漢總算卯足全身力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愛德華,是,是法國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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