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元里上前傾聽, 楚明豐說話說得斷斷續續。文師閣 m.wenshige.com短短几句話而已,說完之後,他已沒了精力。
「我知曉了, 」元里忍不住在心中嘆口氣,「你儘管放心吧。」
說完,元里就不再打擾他休息。
但走出臥房的時候,元里卻好像聽到了楚明豐在輕輕哼着辭賦曲子。
聲音沙啞, 卻難掩愉悅。
元里轉頭看去,從撩起的床帳之間看到了楚明豐嘴角翹起的弧度。
楚明豐在期待着死嗎?
元里一瞬間升起了這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但等元里再次看去時,哼曲聲已經沒了,楚明豐也靜靜地睡了過去,剛剛那一幕好像只是他的錯覺。
元里遲疑了幾秒,轉身離開。
「系統,楚明豐還有救嗎?」
路上, 元里再一次問道。
在第一次見到楚明豐後, 元里就已經這樣問過系統。但系統卻沒有回答元里。
這一次也毫不意外, 系統冷漠地沒有給絲毫反應。
元里垂着眼睛,忽然感覺有些難受。他知道, 楚明豐沒救了。
或許連幾天都熬不了了。
深夜,萬籟俱寂。
楚明豐從病痛之中醒了過來,就見窗旁立了一道高大健碩的黑影。
他認出了是誰,無聲笑了幾下,艱難地從床上坐起, 靠着床柱道:「辭野。」
窗旁身影側了側身,居高臨下地凝視了他許久, 語氣漠然, 「楚明豐, 你快要死了。」
「對啊,」楚明豐咳嗽着道,「也就這一兩日的事了。」
楚賀潮走到了床旁,掀開衣袍,大馬金刀地坐在了床邊椅子上。
楚明豐揶揄道:「我還以為直到我死,你都不會來見我。」
楚賀潮扯唇,沒有多少笑意,「怎麼會,你可是我的兄長。」
楚家兄弟倆對外表現出來的關係並不好,是連天子都知道他們不合的地步。實際上,雖然這關係有幾分表演出來的誇大,但楚明豐與楚賀潮也確實沒有多少兄弟之情。
楚明豐從小便身體不好,楚王與楊氏將大部分的關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等到楚賀潮出生後,身體健康的二子更是讓父母親對楚明豐感到更加虧欠。
楚明豐是天之驕子,早熟得很,但他曾經年少時卻常常劍走偏鋒,恨自己的身體孱弱,也恨弟弟的身體硬朗,對楚賀潮做了不少錯事。
楚賀潮這個硬骨頭在面對家人時總會多容忍幾分,這一容忍,便忍到了少時離家去了北疆。
楚賀潮離家後,楚明豐反倒逐漸清醒了過來。他不再魔怔,長大之後更是對楚賀潮有諸多愧疚,彌補良多。
然而這時,他們兄弟倆已然生疏。
但同為一家人,即便內里有諸多不和,他們還是天然站在一個陣營,是能夠彼此信任的人。
「等我死後,你帶着人馬即刻離開洛陽城,」楚明豐語氣忽然嚴肅道,「不得停留!」
楚賀潮沉默地聽着。
楚明豐將所有的打算和盤托出,緩了好一會,最後道:「辭野,還有一件事。」
楚賀潮撩起眼皮。
「是我求了娘將元里取回府中給我沖喜,」楚明豐笑了笑,「可憐他還未立冠,我便要死了。雖與他成親不過幾日,但我卻把他當我夫人看待,他是楚家的媳婦,也是你的親嫂子。元里有大才,以後便讓他代我為你掌控好後方一事。」
楚賀潮在嘴裏琢磨着「親嫂子」這三個字,眯了眯眼,沉默不語。
楚明豐悠悠嘆了口氣,「等我死後,你多聽他的話,也要多護着他。等我服喪期一過,他若是有喜歡的人,也可讓他自由娶嫁。替我看着他兒孫滿堂,我死後也能心安了。」
楚賀潮沒想到楚明豐能夠這麼大方,還能夠允許元里一過服喪期便自由嫁娶。可見楚明豐也是喜歡極了他的這位嫂嫂。
楚賀潮滿不在乎地道:「好,我會為你看他兒孫滿堂。」
楚明豐微微頷首,「元里還未立冠,他想要在洛陽國子學多待上幾年。等他從國子學出來後,再讓他幽州不遲。」
「幾年?」楚賀潮突然嗤笑一聲,忽然問道,「是你讓歐陽廷離開的?」
楚明豐不答。
楚賀潮像是嘲弄道:「因為他成了元里的老師,所以你也為他指了一條明路。楚明豐,我從未想到你有朝一日會為另一個人思慮到如此地步。」
楚明豐笑而不語。說完元里的事,他也沒了力氣,合上眼睛休息。楚賀潮在旁默默坐了良久,忽然低聲道:「你非死不可嗎?」
楚明豐竟然也未睡,他沒有睜開雙眼,只是輕輕地道:「我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楚賀潮突然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楚明豐嗓間一片腥味,他喉結滾滾,低聲道:「辭野,我對不住你。」
「你勿要傷心。」
楚賀潮冷笑幾聲,步子沒停留一下,轉瞬就沒了聲響。
楚明豐胸口悶悶地笑了幾下,笑着笑着,低笑就變成了大笑,仿佛拿軀體僅剩的生命在最後時刻去放肆宣洩一般。
「世間哪來兩全法」
元里一夜難眠,第二日起了大早,出門散着心。
走到練武場時,他看到了楚賀潮。
楚賀潮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練武場的,身上的熱氣肉眼可見地散發出來。背部肌肉時而聳起時而凹陷,帶着股壓抑濃厚的煞氣。
元里目光移動,楚賀潮黑髮上有水霧凝結,好似一夜未睡。
聽到聲影,楚賀潮轉頭看了過來。他雙目泛着通宵未眠的血絲,更顯鋒利逼人。
看到是元里之後,楚賀潮收回眼睛,猛地朝木柱揮刀,早已千瘡百孔的木柱霎時間腰斬而斷。
元里看了一會,緩聲問道:「你還好嗎?」
「嫂嫂,」楚賀潮答非所問,「等有機會,你教教我如何下水。」
元里乾脆利落地點頭,「好。」
從練武場出來後,眾人一起用了早飯。
飯桌上氣氛低沉,楚王與楊氏食不下咽。兩人眼眶皆紅着,髮絲染白,像是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飯用到半途,忽然有僕人腳步踉蹌地跑了過來,滿臉驚慌,「王爺、夫人,大公子他、他突然變得很有精神!不止下了床,還讓人送了飯燒了水,現在、現在正在沐浴更衣!」
這分明是一件好事,但這僕人卻滿臉絕望。因為誰都知道,病成那樣的人忽然有了精神,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迴光返照。
楊氏手裏的碗筷倏地掉落,她頓時耳暈目眩。
飯桌上一陣人仰馬翻。
等眾人匆匆趕到楚明豐的住處時,楚明豐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華服。兩個奴僕正在他的身後為他擦拭着滴水的長髮,楚明豐端坐在桌旁,正抬手飲酒吃飯。
病氣好像短暫地遠離了他,讓這位小閣老重現了名士風流之色。他臉色紅潤,眼中有神,嘴角噙着微微笑意,楚王與楊氏一見到這樣的楚明豐,眼淚當場就落了下來。
「爹,娘,大好的日子,你們哭成這般做什麼?」楚明豐微微一笑,抬着食了口肉,請道,「這會正是用早飯的時候,爹娘請坐。夫人,辭野,你們一同坐下來,陪我用完這一頓早飯。」
四人依言坐下。
楚明豐一一抬手,為楚王和楊氏夾了筷他們喜愛的菜餚,感嘆着道:「自我入了內閣,倒從未為您二老夾菜了,現下回想起來,卻是諸多悔恨和遺憾。爹,娘,以後兒子不在了,你們可要記得兒子為你們夾的這道菜。」
楚王連連點頭,「記得,記得」
楊氏已經更咽到不能自己。
楚明豐轉而看向了楚賀潮同元里,他笑着為二人斟了杯酒,「我不曉得你們愛吃些什麼,索性咱們三人便共飲一杯吧。」
他端起酒杯,吟吟笑着地對元里道:「夫人,為夫便祝你錦繡前程,一帆風順。」
元里認識楚明豐才不過半月,卻已經將他當成了朋友,他不發一言,直接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楚明豐道了聲「好」。
隨後,楚明豐便看向了楚賀潮。
楚賀潮拿起酒杯與他相碰,下顎緊繃出不善的弧度。
楚明豐輕笑,低聲道:「辭野,兄長便祝你長命百歲吧。」
楚賀潮猛得捏緊了杯子,呼吸好像變了變,與楚明豐一起抬杯飲盡酒水。
此時,楊氏已然哭到暈厥過去。
楚明豐喚人將父母親攙扶走,對楚王道:「兒子想要一人上路,這等畫面並不想讓您看見。」
楚王眼含熱淚,腳步踉蹌地帶着妻子離開。
楚明豐同樣讓元里和楚賀潮離開了房間。
清晨的日光緩緩照進屋內,塵埃在日光中如螻蟻眾生一般起起伏伏。
楚明豐抬着獨酌,靜靜看着門外嫩芽破土而出。
當天晚上,楚明豐逝世了。
楚王府剛剛掛上的紅綢換成了白綢,半個月前還是一片喜意的楚王府,如今已拽布披麻。
門前白馬素車,無數人前來憑弔。楊氏和楚王強撐着為楚明豐下葬,葬禮當天,宮中派宦官前來慰問,卻遭到諸多士人責罵和排斥。
這些人差點在楚明豐的棺材前大打出手,最後還是楚賀潮出面,在北周戰神的威懾下,宦官才訕訕離去。
整個楚王府的擔子,一下落到了元里的身上。
本來還能有楊公公幫幫他。但楊公公畢竟也是個太監,即便和監後府沒有牽扯,也不適合在這種時候出面。
葬禮依照楚明豐的遺願,並沒有厚葬,等按着送葬儀節一一將楚明豐入土為安時,元里生生瘦了一大圈。
晚上,元里勉強用些飯菜,靠着座椅休息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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