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夫開!」
鐵月的話尚未落音,頭頂傳來暴喝,攻山眾人內,那名赤發老人翻掌打出最後一擊,巨大轟鳴隨即在眾人耳邊炸響。
天空好似被巨錘擊打的鏡子般破裂,無數碎片飛向四面八方,彼此碰撞、彈射、破滅,最終化成億萬萬顆星辰般的亮點;水仙宗上空雲消風散,清澈無比。
流光划過眼眸,織繞出的線條連成了片,似呻吟如眷戀的聲音爭先恐後撞進一隻只耳鼓,誰都不肯、不忍、但又不能不細細地聽。
流光漸散,千萬顆星辰漸漸退色,變成千萬隻迷幻螢火,螢火飛過天空,飛遍山野,飛入到每一個水仙弟子的衣襟,纏綿着將自己隱藏。
自建起那日起從未被攻破過的護山大陣轟然告破,宣告此次並宗進入到最後關頭。
「水仙諸位道友,還不現身一戰!」
赤發老者開聲斷喝。以之為首,七名修士自山外行來,如七名準備降臨賜福的神。遠處天空之上,來自三國十數家宗門、家族的修士們圍成一個大大的圓,幾百道冷漠目光與下方數千張憤怒面孔相遇,迸出火,也射出了血。
計算人數,水仙宗十倍於天空之敵,然而經過年前的那場突襲,門內精銳死傷過半,餘下多是些沒有怎麼經歷過鮮血考驗、且有大半外宗弟子。除此外,水仙宗部分弟子出征在外,至今沒來得及歸山,或連攻山的消息都不能獲知。
如今的水仙宗,幾乎等於被抽掉骨頭的廢人;來着人數看似不多,但都是各大宗門精心挑選出來、每個都是戰中好手。站出來參加比斗的雖只有七個,外間還有六大元嬰坐鎮觀望;反觀水仙宗,除三月長老無恙外。余者個個帶有傷病,那名章姓長老甚至被確認無法根治,已為坐地等死之身。至於後輩。老實對方如果一擁而上,水仙宗或許已經被滅宗。根本不復存在了。
敵我實力寫在臉上。礙於雙盟顏面、修士矜持,來人不便放聲鼓譟,但他們表情分明寫着輕蔑,當然還有無法掩飾的幸災樂禍。水仙弟子神色慘然,不少人因之前大陣被攻破而受傷,站都站不太穩,哪裏來的氣勢可言。
一時英雄一時賊。哪個宗門不萬仇。修真世界任意挑一家超千年的宗門出來,與之有仇怨的人都以千萬計,誰都避免不了。強敵上門尋仇索釁本為尋常事,區別在於沒有哪家會像水仙宗這麼倒霉。敵人如此「默契」。
滅宗嘛,總要有個好藉口。
客觀地講,靈域內宗門阻止勢力雖然更多,整體架構卻很穩固,秩序相當不錯。嶺南距離三大勢力之一的道院很近。擰刀對着脖子讓別人做奴才,總歸不是那麼名正言順。
報仇就不同了,修真世界誰都限制不了;道院也有明文規定,不涉江湖是非。眼下這樣,無非是在雙盟主持下。打一打再談一談,尋出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協辦法。眾人心裏都明白,待這場比斗過後,水仙宗七老待囚之身,水仙宗也已不復存在,那些與自己又私怨的人,以後大可慢慢收拾。
報仇,還有什麼方式比這樣更解恨?
......
「山門已破,請水仙諸位道友現身。」
正當面,兩團雲駕分立數人,戰盟舵主龍霸天、道盟舵主秦煥沖均在其中。此次並宗非出於自願,比斗約定能否得到保障,很大程度上決定於雙盟見證能否有效,當然,也只有他們有這個資格。
作為靈域勢力中最大的兩家,道盟戰盟都把宗旨確定為保家復國,即便靈魔在外域聯手也不更改。這是大局,雙盟再強強不過天下,必須考慮億萬萬靈修心之所向。由此出發,雙盟不願嶺南因內鬥消耗太多、站出來主持約斗的做法其實很公允,誰都不能說三道四。
兩次召喚,下方水仙七老依次走出,秦煥沖低頭看了看,發覺七老面色並無多少悲壯憤怒,相反顯得極為平靜。
大宗就是大宗,水仙宗屹立數千年,七老無論修為高低,自覺不自覺都會沉澱出不少大宗氣度;災禍臨頭已不可免,數千弟子眼前,七老身上承載着水仙宗最後的精、氣、神,丟不起、也不會讓人覺得丟臉。
「還不錯。」
輕輕點頭,秦煥沖說道:「並宗之事,為嶺南諸位道友所共議......此次比斗,本人與龍兄分為雙盟見證,勝者即為新宗首任掌門,任何人不得有疑議。」
但凡大事,冠冕的話必不可少;一番洋洋灑灑之後,秦煥沖朝下方抱拳,微笑說道:「火月叟名著千年,本舵預祝道兄奪魁。」
火月叟冷哼一聲,隨意抬手做做樣子便不理會。
秦煥沖不生氣,轉過身朝赤發老者抱拳,說道:「老友無需多言,赤兄奪魁之後,本舵再與道兄敘舊。」
赤發老者哈哈一笑,抱拳回禮,同樣沒有說什麼話。
需要提到的是,無論秦煥沖與龍霸天,論實力遠遠不能與火月叟、赤發這樣的人物相較;但與前次龍霸天尋仇不同,此時他們真正代表雙盟,所說的話便是雙盟的聲音;周圍無論哪個人、無論其修為如何戰力怎樣,都不能不認真記在心上。
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過,秦煥沖轉身,朝龍霸天說道:「龍兄可有話要講?」
「沒有。」
龍霸天的神情多少有些怪,冷冰冰沒有半點表情,與平日動輒火冒三丈的感覺完全不同。不等秦煥沖再說什麼,虬髯巨漢已搶在前面,開聲斷喝。
「要打快點打,要死的快點死,誰先來?」
「這......豈有此理!」秦煥衝心有憤憤,來不及開腔,戰場又傳一聲低吼。
「三腳兩面,出來受死!」
......
......
江湖個個有仇敵,章長老自也不例外。抬頭望着對面那名急不可耐的三尺矮修,章長老臉上仍舊那副嘻嘻哈哈的表情,竟顯得比剛才還要開心。
「大個子。你要找我?」
「滾出來!」
「我和你又沒仇,幹嗎這麼着急死?」
「滾出來!」
「夢姬是你搶別人而得。本座帶走她理所當然,至於這樣苦大仇深?」
「滾......滾......滾出來!」
矮漢暴跳如雷,幾次恨不得衝過去將他擰出來......
他沒有那麼做。
滅宗起於尋仇,然而比斗畢竟與尋仇不同;講好的規矩,七人比斗,只要境界相當,雙方有權決定由誰出戰。矮漢修為元嬰。水仙宗有三人可供選擇;換言之,章長老完全有理由避戰。
他沒有那麼做。
臉上一直帶着笑,章長老三步一搖走出陣列,說道:「換成以前。你打不過我。」
矮漢沉寂下來,平靜到仿佛換了一個人,他望着、數着對手的步點,直到確認章長老不能迴轉,臉上突換獰笑。
「現在不是以前。殺!」
雙臂高舉,矮漢本就兇惡的面孔驟然扭曲,條條經紋順着血紅的面孔鑽出,與雙掌交連共同匯集成一隻巨大的拳頭。他的身體迅速倒轉,一圈圈藍弧自腳下起。延身而上直達頭頂,再由那些絲須蔓延到拳頭上,光華刺破人眼。
周圍隆隆雷聲隱動,天空不知何時堆疊起成片黑雲,道道電芒若隱若現,似與那個不像人的人相呼應。矮漢仿佛被雷霆拉扯一樣躍到空中,直到雲層將其淹沒,仍能聽到怒吼。
「崩,三,雷!」
奪目光華自天而落,三層三環難以分清彼此,矮漢連身體化成雷霆、流星般「砸」向章長老的頭頂。
「真有三道雷?」
章長老疑惑望着天空,眯起眼睛清點流星上的光環數量,確認自己不要計錯。
「難怪這麼囂張,嗯,這樣也好,值了。」
嘀嘀咕咕囉囉嗦嗦,章長老雙臂向天,擺出與矮漢一模一樣的姿態,抱月般等待雷霆降臨。其雙掌之間橫着一面古樸銅鏡,上有密集符文跳躍,將發而未發。
章長老自詡風流,三腳指其有貪色的毛病,最喜拐走別人美妾;兩面是因為他喜歡照鏡子,得意法寶也是一面鏡子,沒事總喜歡拿出來照一照,顧影自憐最惹人厭煩。
他想幹什麼,硬接矮漢三道雷?看到章長老大異尋常的舉動,四周人均覺得疑惑。眾所周知,矮漢三雷兇猛無匹,但他借來的天雷之力會隨時間消散,最好的辦法是暫避。
疑惑中,三腳兩面抱鏡騰空,身體扶搖橫衝直上,對着那張看不清摸樣的獰惡面孔笑了笑,輕輕說了句話。
「現在,你照樣贏不了我。」
「吼!」
雷霆中的矮漢突然明白了什麼,不成摸樣的面孔變得驚恐而無助;這樣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臉上,雷與鏡相遇,人與人互碰,之後便是生死。
眼前一片絢麗紅光,耳邊一聲浩蕩雷鳴,四方無數飛濺肢體,當中一聲悽厲哀嚎。
「章三......」
光影忽閃,一隻殘破元嬰飛射而出,眼看就要飛出那片死亡漩渦,不知為何漩渦中突然射出一條電弧,明厲中透着妖異的紫,閃爍射入元嬰的身體。
「啊!」
撕心裂肺的慘嚎聲中,戰場周圍的人們似聞聽一股焦臭氣息,齊齊皺眉,齊齊眨了一次眼。
運氣太差了,明明已經逃離死劫......圍攻的人止不住這樣想。
修雷的人怎會死在雷下?更多人心裏閃過這個念頭,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看向戰場,一切都已終結。
人沒了,電沒了,鏡子沒了雷也沒了,元嬰......當然也沒了。
戰鬥終結,戰場一片死寂。
「佑我山宗之魂,當惜之如吾命。」
聲音不知從哪個角度傳出來,身邊很快有人呼應,呼應聲連成一片,唱響整個山嶽、山巒,還有周圍那一片無盡之峰。
「佑我山宗之魂,當惜之如吾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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