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有所預料,感覺仍如當頭一棒。
保留記憶等於活着,聽上去很有道理,接受起來完全兩碼事;胖胖死了,身體魂魄與五彩絲融合,十三郎將其徹底封印,能否保留記憶是未知數,怎麼帶出去也沒有着落縱然一切都順利,最後能否融合也是兩講。
也許刻意,也許自欺欺人。
胖胖是了,接下去是灰哥與叮噹,最後還有自己。費盡心機,用完手段,十三郎一心期望靈機主動講出破解之法,最終等來這個結果。
「救不了。」
從無量劫口中說出的三個字,與界律天條並無區別,十三郎知道它不會撒謊,身材開始顫抖。
由唇開始,顫動徐徐蔓延到臉、到眉,到頭頸,到雙手再到全身上下;平時扛山不會變色分毫,此刻猶如風中枯葉,怎麼都控制不了。
之前刻意表現強大,在於他不得不如此,非在爭鬥中奪勢不可。如今抑制不了情緒,原因是超過極限,體會到真正絕望。
情感上,十三郎強大而且內斂,樂觀而堅韌,銳利且通達;他經歷過死亡,活過兩個世界,踏碎重重難關險惡;他能屈能伸,能忍能熬,能為常人之所不及。
原因在於他堅信:事情總有辦法。
數百年修道生涯,這句話慢慢成為十三郎的座右銘,無論遇到何種艱險始終貫徹如一。今日今時,當支撐精神的支柱被一刀斬斷,崩潰在所必然。
「吼!」
良久沉默,突兀一聲悽厲嘯音,伴隨爆烈氣息、瘋狂殺機、濃郁死意一道,其勢如風捲殘雲,浩蕩八方。頃刻間,十三郎頭頂雷電交加,周身火海洶湧,四方颶風呼號狂烈,當中黑白二色呈現即刻轉化成魔,墨色如漆。
死亡的氣息四周橫掃,百尺地面瞬間成沙,其中無論何種生靈,皆在無知無覺中變為塵埃。墨色當中,十三郎身形步步隱沒,唯剩兩隻赤紅雙眼,如鬼火跳躍於幽冥。
「你,找,死,啊!」
瘋魔只在瞬間,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兩隻手掌同時發光,兩到意志同時降臨。
「等等!」來自靈機的大喊,聽着有些驚喜、同時又有些驚慌失措,蘊意莫名。他能感受到一些別人察覺不到的氣息,細弱遊絲,足以震懾心魄。
「道諭:無妄,心災,避禍,殺生。」
心內、或者來自雙手的聲音,意思模糊,但如一股清泉灌頂而落,彷如靈魂被清洗過一遍。
聲落,意留,四方狂躁如大河奔涌、徐徐散於無形,十三郎的雙手血肉肌膚盡失,枯骨森森,神色由癲狂變為茫然。
迷茫中十三郎低下頭,望着自己的雙手沉默很長時間,神智漸復。
「我,在,聽。」
「救肯定救不了,但不一定是壞事。」
靈機沒聽到第二個聲音,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有些緊張,更多的是期待。
沒能看到想要的表情,靈機並不氣餒,放慢聲音說道:「之前你講過,人只能死一次,記不記得?」
十三郎不作聲,靜等他往下面講。
靈機說道:「人只能死一次。若把輪迴因素去掉,這句話絕對至理名言。宇宙間,除無量劫、也就是我可以重複死亡進程外,其餘萬物生靈,強如狂靈、乃至天道,都只能死一次!」
「注意我說的死,不是可以救活的傷,不是從輪迴中撈出,更不是轉世輪迴之後復活。」
講到這裏靈機停下來,肅穆神情說道:「凡能觸及天道層次者,均相信宇宙間還存在更高層次的生命,他們不問世事,連星空潰滅,大界崩亡都不管;他們主宰着宇宙間最基本、最簡單、同時最最至高無上的規則,比如生,比如死。」
「我就是至高規則的產物,或者叫其中一條規則。我就是死,我可以死而不死因為這是規則,我生來的使命就是滅世,帶來死亡,不可更改。」
「吞了我的血肉,他們死定了,比任何死法都乾脆,徹底,無可挽回;因為我是無量劫,是被至高規則認可的死亡使者;這種死法高於天道能力所及,也高於我自己。」
「什麼時候我能致死而後活,哪怕復活的只是一顆小草,一隻小蟲,一隻蒼蠅蚊子螞蟻,都代表我在「死」這條規則上取得突破,超越目前層次。」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我是希望能救活他們的,比你還想。」
「天道應該是至高規則的一種,我覺得它的使命是輪迴,不管是什麼,只要天道能破解我的死,不管用的什麼法子,都表示其達到、或者摸到至高規則的邊,代表其層次得到升華。」
這裏所講的「死亡」顯然與十三郎表達的意思不同,但不要緊,靈機的意思足夠明白,人人只能死一次,否則就不叫死。
「死而不死只有我一個,生命只能死一次,兩條都是至高規則;他們死在我手裏,等於至高規則親手所為。現在你再想想,假如他們不入輪迴又活過來,結果會怎樣?」
十三郎眼底深處卻慢慢生出一絲光亮,似有所悟。
「不再死?」
「不是不死,是和我一樣的死而不滅,真正不滅啊!」
靈機兩手上下分開,指天踏地說道:「界魂內外,同一條生命,你若真能把他們的記憶提出來、帶出去、融合而且不散的話,就已經符合規則所需,成就不滅!」
「一次死亡換來不滅,你說,值不值!」
「」
良久沉默。十三郎一字一句仔細聽着,一字一句細細咀嚼,慢慢發現事情極有可能如靈機所說的那樣,至於值不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講了。
事成定局不得不為,值與不值將來再想,十三郎很快找到關鍵,問道:「照你的說法,我要帶出記憶並且融合這件事會很難?」
「這是修改規則啊!至高規則啊!何止難,簡直毫無可能!」
恐嚇之後趕緊轉口,靈機唏噓說道:「其難有二,第一為提煉記憶,原本你肯定做不到,但是有我啊!只要我的實力恢復一些,只要記憶的確存在,應該能夠解決這件事。第二是融合;死人就是死人,死人與活人怎麼能融合?可是巧就巧在這裏,我和狂靈爭鬥億萬年,與之不美氣息交匯無法徹底分開;還有界魂為我重塑肉身,其中又添加了一些輪迴之氣,三者融合,有很大可能創造奇蹟,使得這件事成為可能。」
「幾成把握?」十三郎突然問了句。
「這怎麼能知道。」靈機愕然說道:「規則不是我定的,只能瞎猜。」
「就是要你瞎猜,幾成?」
「一半一半,到頂了。」
「不成功會怎樣?」
「不成功?那只能說明規則認定內外是兩個人。」
「怕的就是這個,會不會連累外面那個?」
「放心放心,至高規則無法破解、所以最不在乎被冒犯,這個我有把握。」靈機肯定說道:「連我都可以不在乎恩怨,何況主宰,所謂大能必有大肚量,巴不得見到新鮮事物,道理就在於此。你看天道算計我,按理就是冒犯規則,結果怎樣?什麼事情都沒有。總之一句話,誰能想出法子,可勁兒試。」
無量劫敢這樣講,事情多半靠譜,十三郎輕吁一口氣,失落狂躁的心情真正放下來。
「這麼看起來,那個至高規則也不是很難改。」
「你」
靈機有些後悔和他說這麼多,憤憤言道:「你到底懂不懂啊!界魂千萬萬年難遇,附身於人更不可能;即便附身,它也應該只造物不取物;即便取物,宿體也不可能進來,還湊巧帶來無量,偏偏無量身帶狂靈、天道氣息,又剛好殺死了取來的生命;最最不可思議的是,無量與宿主發生關聯,準備合夥。」
話由憤怒開始,說着說着靈機自己都樂了,光溜溜的骷髏咧着大嘴哈哈直笑,樣子滑稽而且恐怖。
「這麼多巧合全湊一起才換來五成幾率,你居然說不難?!」
「的確很難。」
被列舉出來才意識到珍貴,十三郎認真想了想,靈機一動問道:「那要是你殺了我,帶着記憶出去找到我,是不是也不滅?」
「不滅你個頭!」
沒聽完靈機就被氣的罵人,鄙夷說道:「你是宿主按理應該進不來,可你一定能出去;別人與你相反,能進來但是一定出不去。拿我來說,不把此界滅掉根本離不開,再說你敢讓我殺死你?」
「你殺得了嗎?」十三郎不吃這個,冷笑譏諷道:「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為什麼我敢放手殺你不停;還有無彩絲就在我的身體裏,為什麼動都不敢動。」
「為什麼?」靈機真有些納悶。
「因為這裏是界魂世界。就算它再低能也一定知道我在這裏,除非打算拋棄我這個宿主,斷不會讓你殺死我。」
聽到這句話靈機有些傻眼,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對手不是這個變態化神,而是那個自己全盛時尚且不敢輕動的界魂。
無奈中他說道:「現在殺不了,不代表一直不行。我可不是無量,無限壽命,無限成長」
十三郎說道:「你慢慢長,我先成就不滅,等你來。」
靈機愕然說道:「什麼?」
十三郎說道:「我帶有你的真身,出去融合本尊,說不定也能成就不滅。」
靈機大叫道:「不可能,你又沒死過。」
十三郎說道:「沒死過,但我可以自己找死。我在回到本尊體內的那個瞬間自殺,你說至高規則會怎麼算?」
靈機愣住半響,突然大叫起來:「這都敢想,沒準兒真可以,值得一試啊!」
十三郎擺擺手,說道:「逗你玩呢。」
「我靠」靈機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全是玩。」
不知不覺陷入沉吟,十三郎神情躊躇難決,像是遇到什麼難題。
「我肯定不能找死,別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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